秀书网>修真小说>人间游>章五十六 一道光
  “这不算是一个问题。”舒眉说。

  “你觉得是错的事情你会去做吗?”舒眉看着应天长脸上的笑容,神情有稍微的变化,而话语继续,“如果别人告诉你是错的,你就真的错了吗?”

  “哪怕是陈临安告诉你你错了,你贯彻信念所做的一切就这么在语言间被否定了吗?”

  应天长陷入沉思,他从没想过此事,几个月前,他还不过是一个在大唐王朝境内不停流浪奔波的逃荒难民,他所想的只有怎么活下去,令他悲伤的也只有那位腰佩断剑的好友的死亡,至多埋怨埋怨老书虫三人当初的离去。

  应天长自身的想法很少,就像舒眉所说的,他很擅长也很习惯随遇而安。

  他没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一直浑浑噩噩地活到今天。如果让他选,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做什么事情。

  他没有喜好,没有厌恶,觉得什么都可以,也觉得什么都一般,会感受到美食的味道,也能闻见鲜花的清香,说喜欢谈不上,说讨厌也差一点。他可以接纳身边的每一个人,或者不是人的每一个物种,不是他胸怀开阔,也不是他宽容到体谅着每一个来到他身边的生命,更不是他以无限的希望来拥抱这一整个世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少年认为每一个生命多有着自己的选择,他们陪伴在自己身边时自己赶不走,他们想要离开时自己也留不住。老书虫他们就是例子。

  换句话说,应天长并不认识这个世界,这个如同披上一层浓雾般让人看不清何为真实的人间。就和他需要别人来告诉自己他是否强大,应天长自然也无法凭借自身去认识这个世界。

  是对是错,是一个大环境下的选择。

  “如果你是对的,全天下人却告诉你你错了呢?”应天长耳边忽然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

  应天长转过头,那个男人年纪并不大,比自己也不过大上几岁。只是相比应天长,这个年轻男人则更像一个读书人,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书生气。

  是应天长学不来的那种儒士风流。

  他走过应天长身边,在应天长与舒美之间成三角的位置坐下。

  “是他?”应天长猜他就是舒眉口中所说的那位在西北搅动风云的幕后推手。

  舒眉轻轻点头,将自己放在应天长身上的目光收回,摇醒了自己怀里的白猫。

  白猫醒来,对着包子叫了一声。

  包子抬头舔舐应天长的下巴。

  “对与错其实并非那么简单。”男人说,“我是舒眉的同伴,简亦繁。”

  “不只是因为立场,不只是因为周围的声音,也不只是因为你们儒家的道理与规矩。”简亦繁说。

  应天长点点头,其实他并没有在听。这个名为简亦繁的男人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应天长就没有了别的思绪,他只知道自己讨厌这个男人,却不知道为何讨厌他。

  不过应天长来到岳凤山,尤其是见到舒眉之后,他的思绪并没有多纷乱。他只是在与舒眉交谈,这些问题只是顺便。

  当简亦繁出声代替了舒眉,应天长便就不想开口回应他。

  所以简亦繁得到的只有包子的两声“汪汪”。

  简亦繁露出一个微笑,对他说:“虽然黄云城的那场火是舒眉擅自所为,但如果没有她只有我们相见,就算没有黄云城之事,我们便不会如此对坐聊天。”

  应天长点点头,如果他来岳凤山首先见到的是这个简亦繁,他们早便分生死了。应天长侧头看了一眼简亦繁,他知道最后的结果是自己死去,哪怕自己底牌全出,甚至让包子参战,

  应天长有一种直觉,就算轻雷子与自己此番同性,并且帮助自己,结局也只会是多死一只妖怪而已。

  “你们不像疯子,更不像傻子。”应天长开口说,就像别人说他不像一个读书人一般。在应天长心底,无论是抱着白猫的舒眉还是自己这个有些厌烦的简亦繁,与他们相比他应天长才更像个傻子。

  而事实上在舒眉与简亦繁心里,以及在他们更多的同伴心里,也是如此认为,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希望应天长加入他们。单是饕餮可远不值得他们如此,他们与龙虎山白马寺与如今应天长所在心斋一样,看重的是应天长。

  应天长将会是最疯的疯子,最傻的傻子。

  简亦繁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岳凤山因舒眉的术法天气如同暮春初夏,不是轻雷子那般的装模作样,应天长倒也理解,只是简亦繁并没有打开折扇摇动清风,而是轻打手心,说:“我喜欢你三师兄李青莲所写的一句诗: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就以这场由我煽动的西北之事作为引子,你能在其中看见什么?”简亦繁笑问。

  应天长扯了扯嘴角,轻雷子也是如这般说话。但应天长没有像对轻雷子那般,而是说了一些他之前根本不会去想的东西。

  “你是在说是你让妖族知晓反抗,还是你想说是由你引起一番血腥与疼痛让人族自省?是你告诉天下众生平等,是你在用血圈黑旗去刺疼天上神仙的眼?”应天长的嘴角浮现出带着讥嘲的笑容。

  看着水光灿烂的舒眉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简亦繁也在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是意义。”

  “意义?”

  “你所说的这些可以与西北与天下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妖每一位生灵去说都可以,甚至在他们眼中你是看到本质的那一个人,但在我们这些同类人眼中,却并非如此。你方才所说,对我们来说,只是手段,而非目的。”简亦繁说:“我为何来到西北煽动那些拥有力量却根本不知晓自己该做些什么的妖王进行反抗?人妖平等?是的。揭示众人厌恶妖族之错?也是的。你所说的那些,全是的。不过,也不全是。”m.xiumb.com

  “我来这里,是为自己创造生存的意义,是来创造属于自己的那一道光的。那些引导我们迈步向前的光芒,从来就不是别人给的,更不是那些所谓的神仙给的。你所说的那些,是他们自己所想要达到的目的,他们心中如何所想如何去做,是他们的事情。我没有去说服他们,更没有蛊惑他们,我只是抽离了那层阻碍他们看清世界看见自己活着为何的浓雾。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则是让我抽离阻碍人们眼前浓雾的途径。这是他们的意义与目的,不是我的。”

  “而我的意义,便是创造这么一起既对也错的西北妖乱。等西北妖乱结束后,我就会去创造下我的下一道光。”简亦繁说。

  “只是为了做这件事而做这件事?”应天长皱着眉,他并不能理解简亦繁所说。

  但他皱眉的原因并非如此,而是怕自己理解他话语中的那可怕的含义,并认同他。应天长怕自己此时的不理解与不认同只是一种长期以来的思维在迷惑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

  因为他并不觉得简亦繁是疯子,也不觉得他如此所做是何等的伤心病狂。

  “非也。”简亦繁说,“是意义。我们这类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你知道你自己未来该做什么要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去做这些的吗?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做不到人云亦云的自我欺瞒,也并非寻常百姓那么的庸庸碌碌,更受不了身上如同枷锁般囚禁我们的规矩道理,活在世上,我们这样的人所能期盼的究竟是什么,我们每一天睁开双眼是为了迎接什么,而每一夜躺下闭上眼脑里回想的又是什么。舒眉之前说的,夜里飞虫,也需要那么一道指引它们飞行的光芒。可惜的是,我们并没有这道光。我没有,舒眉没有,你也没有。”

  “即使这道光是一团火焰,会吞噬自己的火焰。”应天长望着天空,他言语中所说的火焰,便是西北妖乱。他与许鹿谈过,与伟明城太守罗庆丰谈过,更与西北的两位妖王百兽妖王青云和小雷公轻雷子谈过,知道最后可能会有什么降临在这片大地上。那是轻雷子青云等妖王的结果,也是这位简亦繁最后的结果。

  简亦繁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他说:“飞蛾扑火,这也是飞蛾自己的选择。我不敢说那些扑火的飞蛾们后不后悔,最起码我们不会。”

  简亦繁与应天长一同仰望天空,西北大漠此时的天空万里无云,却不显得寂寥,只有壮阔。而信念化就的淡红充斥的这片天空。

  简亦繁说:“常人是为了过完这一生,在过一生的途中不断损失着或是交换着他们所拥有的那些无比宝贵的东西而不自知,他们可能不幸,也可能幸福。而我们不一样,不是为了过完这一生而活,而是活到死去,便是我们的一生,就算此刻我死了,这便就是我无悔也壮丽的一生。只是这样的我们,不会不幸,也没有幸福。”

  “但这便是最大的不幸了。”应天长说。

  简亦繁点点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应天长看着简亦繁,心里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但他还是厌烦这个人。可能是因为舒眉吧。应天长又转头看着简亦繁出现便一直在湖边沉默的少女,发现她的神情也说不上好。

  有一抹淡淡的悲戚。

  应天长不敢再开口,他想起黄云城那些死于穷奇火焰下的百姓,心中充满来到迷惘。

  他应该在岳凤山与舒眉简亦繁他们大打出手的,哪怕自己死了也应该。但他却不想如此,并非是因为怕死,也不单单是为了少女。

  他现在觉得当初许鹿说得那一句话真对,自己不是一个读书人,也永远不可能是一个读书人。哪怕如今进了书院的他不断地去努力去尝试,妄图彻底的改变自己那永远不适当的心情与情绪,都只是一场徒劳。他不会,也不配。所以他一直讨厌“应四先生”“应小夫子”之类的称呼。他如此称自己只有一次,就是在黑王秦观面前的那一次狐假虎威。

  等到这时,简亦繁与应天长的谈话已经结束,舒眉才缓缓叹出一口气,转头对简亦繁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应天长看着舒眉,不知为何,内心里泛起一阵心疼。明明她还是那般淡然的模样,与之前一模一样。这股心疼像是六月的雪,来得莫名其妙,也不该来。

  简亦繁站起身,他的头依然望着天空,说:“已经快结束了,不该来也变得该来了。”

  他低下头对舒眉笑了笑,说:“怎么说也得和你打个招呼,我可能不像你,来去都不搭理人的。”

  舒眉哦了一声,将白猫举过头顶。金色的阳光让白猫的皮毛也染上一层金色。

  简亦繁转过身对着应天长,说:“西北事,结束了。”

  应天长将包子放在头顶,站起身:“结束了?”他完全没感觉自己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不,应天长就完全没感觉自己在西北有做什么事情。

  他唯一想做的也是做了的,是去解救囚牢中的黄云城百姓,然后他们连同黄云城一起化作了这西北大漠里随处可见的飞灰与尘埃。

  “这么说似乎不太对,是快结束了。只等一场盛放的烟火便可落幕。”简亦繁问应天长,“你看过烟火吗?我与长安见过,很美。”

  应天长摇了摇头,说:“为什么?”

  简亦繁打开折扇,将折扇的扇面展示给应天长看。

  应天长看见扇面出现一团五彩斑斓的光芒,而光芒之中,他看见了长烟河畔手持长枪的青年以一敌二,其中就有与他勉强算是交手过的黄砂君,而后,长烟河河水大起,无数河妖冲上河畔,青年一人一枪,迎面而立,再便是铁骑冲锋陷阵;他看见青黄与青山两妖与西北军精骑一同出凉州,奔着凌州而来;还有伟明城中,先前见过的那位白衣仙师在被自己曾救助过的缺眼老人所变作的红皮猪妖面前束手无策;百兽山上,无数穿着心斋儒士长衫的文人在记录百兽山山头的每一只妖怪信息;还有下山的百兽妖王,出现在靖州一座山巅的苦毒元君刘禹,以及在一处酒肆饮酒的黑王秦观。

  应天长没看出来这哪里算是结束了。

  简亦繁说:“秦观杀了跃马涧王怒,红谷国牙王裂谷在伟明城失利,断绝了西北妖乱绵延出去的可能。顾北芦捣毁白云山,与凉王李煦派去保护他的西北军铁骑一同踏平了长烟河,你收服百兽山,已经让大唐朝廷坐不住,再不行动,已无法向西北百姓交代。而心斋除你之外的学生也已赶赴西北,而西北妖王之中,目前能够在掀起风浪的只有苦毒元君刘禹,小雷公轻雷子,以及黑王秦观。西北局势,显而易见。”

  听完后应天长记起一事,他回头再度看向扇面光芒内展现的情景,只是这些画面中,唯独没有漠州雷谷妖王,小雷公轻雷子。

  应天长转过身,眼前站着轻雷子。

  轻雷子笑道:“看来我是听不到你对你西北的看法了。”

  应天长耸耸肩,只是说:“你来早了。”

  “本来想着你小子挺对我胃口,三日后来此帮你收尸也算是与你做个朋友。”轻雷子叹息一声,“但如此看来,就只能有我来杀了你了。不妨碍咱们算半个朋友的吧?”

  他的叹息不想作伪。

  “无妨。”应天长学着陈临安说了一句:“希望你杀不掉我吧。”

  舒眉站起身。

  应天长的视线随之被吸引过去。

  简亦繁收回折扇,但应天长根本没管他。

  “想杀我们心斋的应四先生,恐怕我等心斋学生会不答应。”

  听见这句话,应天长的脸拉了下来,他抬起头,果然是青蚨坊那位与他不对付的吴东溪。

  他抬起头:“我听顾清让青黄他们说了,估计整个书院你最想我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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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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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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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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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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