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的匠人,也有音律大家。他们利用风振动的频率,将这竹与庭院水池修建了一个水琴窟。
风与水滴音便组成了一曲绝妙的自然仙音。
而交错纵横的林荫,便是这深深庭院中最好的天顶。
庭院最凉爽的地方,有一凉亭,一方石桌。
凭栏而坐,檀香袅袅,一派惬意。
茶也是绝顶好茶,叫月露知音。
楚灵玥坐在摇椅,纳着阴凉,聆听着水滴音,赏着林景,悠悠地品着茶。
钟离忧亲自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机械芯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还有几个婢女,捧着精致的琉璃盘,上面摆放的都是各种时令最新鲜的水果。
钟离忧在她对面坐下,将掌中物小心翼翼放到她面前,道:“你验验货。”
楚灵玥笑道:“这东西虽然是个稀罕物件,却也没有珍贵到需要你这位少主亲自去取的程度吧。”
“在我眼中,你发明的东西,都是珍品。”
所以他亲自监工,做成后亲自将它封藏进只有历代家主才能进入的藏宝阁中。
等她来,又亲自捧到她面前,等她检验。
楚灵玥失笑摇头。
她可不敢居功,说八音盒是她发明。这是前世,一个叫安托·法布尔的瑞士人发明的。
她只能说在异世界重现先贤发明。
不过于这个世界来说,八音盒的确是她第一个提出来的。
她放入掌心,细细观察。做工精致,品相精美,足见匠人高超手艺。
转动发条,她闭目,仔细聆听乐声。
空灵之音奏响,一旁侍候的婢女们全都呆住,惊讶地看向楚灵玥。
她们是钟离府精心教养出的侍女,素质极高。处事不惊便是她们的第一课。
现在,却被这从未听过的纯粹空灵之声所吸引,一时乱了方寸。
乐声轻扬,宛若微风,宁静致远。那独特的空灵所渲染的澄净气氛,仿佛洗涤心灵的梵音,动听且感人。
半晌过后,一曲虽终,但余音缭绕,使人久久不能忘怀。
楚灵玥睁眼,唇角弯起,笑道:“匠心出品,必属精品——八字真言当之无愧,曲音分毫未差。”
她放在桌上,“可以给它做外饰了。”
“你谱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浮生遇。”
说起曲名时,楚灵玥眸中荧光点点,不知脑海中浮现出什么景象,思绪像飘到了未知的远方。
浮生遇。
曲名并非随性所致,和这首曲子一样,仿佛如她的灵魂一般,一直寄在心中。
“浮生?”钟离忧微微皱了眉头,“为何取这偏消沉的名字?”
不是说,是送给那人的生辰礼物?那不应该,要选个喜庆的名?
楚灵玥眸中流光流转,自遥远思绪中回神,脸上浮现出淡淡苦笑:
“我也不知。脑中浮现出这个旋律的时候,这个名字也一同浮现。可能,这首旋律,这个名字,对我的灵魂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吧。”
特殊意义。
钟离忧眉头蹙得更深。
楚灵玥见他蹙眉,笑道:“莫非钟离少爷觉得,灵魂之说是无稽之谈?”
钟离忧却反复咀嚼“特殊意义”四字,倏地轻叹:“不知本少生辰时,是否也能得你一件‘特殊意义’的礼物……”
楚灵玥微怔。
一向倜傥不羁的钟离忧,脸上竟浮现淡淡哀伤。
哀伤如流云只一瞬,他掩饰得很好。
又恢复成平时那洒脱欠揍样,将其中器皿最为精美的一盘水果,推到她面前。
果实由冰块镇着。推动时冰块撞上琉璃盘壁,泠然作响。
“小妲儿,猜猜看,这是什么?”
盘中果实,颗颗饱圆,果皮暗红。
他料想她肯定没见过,献宝似的急急推到她面前,笑得很是神秘。
楚灵玥却还在纠结他方才那句伤感之叹,“你的生辰,是何时?”
她没习武,竟也能听见。
或者应该说,藏了这么久,却因她一句无心的“特殊意义”,还是把这句不该说的话,给引了出来。
钟离忧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淡淡道:“已经过了。”
楚灵玥眸光一闪,看他如此模样,竟莫名牵动她情绪,让她有了些许抱歉情感。
“你告诉我,明年我陪你过。”
钟离忧怔住,心中如蜻蜓点水,泛起层层涟漪。
但男人向来好脸面,净干些口是心非的事儿。
所以他就死撑着,嘴硬着道:“本少还能缺过生辰的人?”
说完他就后悔,颇想抽自己一嘴巴。
“堂堂钟离少主,又是棋圣大人,自然有个体面的生辰宴,更不会缺贺礼。”楚灵玥点点头,表示同意。
钟离忧脸色就有点发绿,现在更恨不得把自己舌头拔了。
不过旋即,她却忽然道:“可是呢,如果钟离少主想要个不一样的生辰,小女子还是愿尽绵薄之力。”
她笑嘻嘻的,与他目光交织。似乎早已看穿,他心里那点小九九。
不一样的生辰。
他都那样说了,她还是坚持。
而且还要为他准备,专属于他的生辰。
内心一股暖流在不断升腾。
钟离忧嘴角忍不住翘起,又赶忙用手挡着,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
“既……既然你诚心诚意的说了,那、那本少就姑且大发慈悲的答应你吧。”钟离忧别扭道。
这句话楚灵玥可是熟悉得很。
想起前世《宝可梦》里武藏、小次郎、喵喵这三人组的经典台词,楚灵玥噗嗤笑了:“你以为你是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啊?”
可爱又迷人?
咳!
钟离忧脸更红了。
猛咳了几声,强自镇定地伸手,从果盘中取出一颗,剥开一半果皮,露出如牛奶般半透明的果肉。
“你你你你你……你快先尝尝。”
楚灵玥好笑地从他手中接过。
她的指尖碰触到他手指,温热体温传来,沿着经络血脉,递送上心尖。
快逢小满,本就炎热。现在被她这么一招,更是燥热难忍。
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手中果实,笑道:“不就是个荔枝嘛。”
钟离忧一愕,吃吃道:“你知道?”
楚灵玥好笑道:“我怎会不知,又不是稀罕东西。”
但“稀罕东西”还没说出口,她就忽然怔住。
荔枝在她前世,的确不是什么稀罕水果。虽然种植在南方,但科技发达的现代,运输之快,南北水果互通,让南北两域的人们能品尝上天各一方的时令水果,不是难事。
可是这个时代,荔枝是一种极其奢侈的水果。运输之艰辛,只有皇室和权贵世家才能享用。
以楚家的门户,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而她从小生长在塞北,与这南方水果更是无缘一见。
不怪钟离忧有此一问。
她咳了一声,慌忙改口道:“又不是没有书本记录。怎么样,本姑娘是不是博闻强记,让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钟离忧失笑道:“是是是。快尝尝,书本中总不能也记录荔枝是什么味道吧?这荔枝是昨晚才从树上摘下,连夜走大运河,从岭南运来的。”
楚灵玥一讶,“你急急忙忙带我来,就是为了品尝这新鲜的荔枝?”
“耽误了这些个时辰也不算最新鲜了。不过,《本草纲目》中有记:‘若离本枝,一日色变,三日味变。则离支之名,又或取此义也’。算来才过半日,味道应该比刚摘下来的,差不了多少。怎样?”
“嗯,果肉脆爽香甜,又被你用冰镇过,更是清爽沁人。很好吃,谢谢你。”楚灵玥眼眸流转,笑盈盈地答他。
钟离忧薄唇弯起。
“一路运输,很不易吧?”
“我们匠心阁有自己的水运通路,岭南又有我家养殖的荔枝园,算不得难。”
算不得难——他一笔轻松带过,省去其中很多繁复细节。
比如,这批荔枝,比送去皇宫的还快。
再比如,匠心阁的水运船只,为避过朝廷耳目,又做了多少工作。
没有人能比皇帝还优先享用这极品果实的,钟离家也不行。
可他为了她,还是冒险做了。
如今得她一句好吃,便足矣。
其实他不愿多说,她心里大致也能猜到。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其中艰辛,她怎能不知?
只不过他不愿说,她就不会勉强问。
今后不管他想要什么图纸,只要不牵扯到世子利益,她都会给他。
军备图纸,她答应过世子不得外泄。
但如果不是直接和军用设施相关的技术,她还是可以给他想想办法的。
就比如之前答应他的飞行载具,其实也能作用到军备上——就看使用的人怎么想。
她知道,他做到这份上,也不全是为了套图纸。
是真把她当好朋友看了。
也许现在,还有点自家妹子的成份在内吧。
他不是想当哥哥么。
这一盘荔枝,放到前世,她不一定逢夏日必吃。因为夏天能吃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
前世吃过比这还珍贵还高档的水果,也有很多。
所以今生,吃不到也无所谓,她不馋这口。
可在她心里,这盘荔枝虽然算不上珍贵,但他的情谊却是弥足珍贵的。
她感激。
也会为他付出。
楚灵玥从不凭白占人便宜。
“你还没告诉我,你生辰是哪天呢。”Χiυmъ.cοΜ
不管钟离忧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他也想要个独一无二的生辰,那她会努力为他策划。
想要别致的生辰礼物,那她就用心去想。
“我可不是拿荔枝,换你的礼物!”钟离忧赶忙道,就怕她误会。
“我知道。”楚灵玥点点头,“是我想给你过。”
钟离忧一听,心里也开始炸烟花了。
“谷雨。”
现在都快小满,的确早就过了。
楚灵玥道:“我记下了。明年,我会记得。”
谷雨这日,想忘也忘不了。
“明年,你想怎么给我过?”他怔怔看她,一双眼睛发着亮。
楚灵玥好笑道:“现在说了,还叫惊喜吗?”
钟离忧撇撇嘴,只好忍耐。
他是想要惊喜,可他心急。
“也是你的‘特殊意义’?”他嘴贱,又忍不住问。
楚灵玥奇道:“你想要跟音乐有关的礼物啊?”
“倒也不是。”钟离忧撇嘴。
楚灵玥暗忖着,喃喃:“倒也不是不行……的确还有一首曲子。”
——天星路远,我心安在。
与《浮生遇》一样,也是她自己谱写的曲子。
其实两首曲子本是一首,只是《浮生遇》是上阙,而《天星路远,我心安在》是下阙。
拆开,也能作为独奏。但契合在一起,才算完美。
下章篇幅较长,不适宜用八音盒演奏。在前世,用钢琴演奏是最合适的。
但是,楚灵玥可没那么大本事,能画出钢琴的制造图纸来。工艺不是八音盒可比的。
只能微改一下,用箜篌或是琴来演奏了。
她既已承诺记在心上,就不会毁诺。
正寻思间,管家忽然匆匆跑来,禀报道:“少主,世子来访。”
楚灵玥和钟离忧听到,都是一惊。
他怎么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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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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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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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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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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