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姮不必再待在深宫,妙七接她回府前,她犹豫着还是回了一趟护国侯府。
没进门。
明澈冲出来,抱她的时候险些将她勒背过去。
“阿澈...我喘不上气了......”
她费力地出声,明澈方才松开,顺带嫌弃地推了她一把。
明姮笑着拽了拽他的袖子,歪头瞧他,“阿澈,听说你差点为我造反了呀?”
明澈扯回袖子,满不在乎地嘁了声,“谁为了你,谁在乎你。”
他总是死鸭子嘴硬,明姮不满地重新拽住他的袖子,“你说两句好听的话给我不行吗。”
明镜一来就见他们拌嘴,笑着靠在门上对明姮道,“阿澈何止为了你要造反,他就差把皇宫掀了。”
明姮满足地晃着明澈的袖子,明澈抬手搭着她的肩,将矛头指向明镜。
“哟,长姐还在家呢,我还以为早出门和未来姐夫会面去了呢。”
大郢自长宁再祈顺朝之后,民风开化,男女大防不再是严重到无可理喻的地步。
从长宁朝便有庭梧帝设立绣衣学院,意沿承太溯年间绣衣司的风骨,绣衣学院本意乃建立不论男女广纳学子的学院,也就是女子也可上学。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阻碍,最后未能坚持下去。而后来庭梧帝甚至颁令了一夫一妻试行制律,庭梧帝及后三朝帝王在位期间,大郢民俗一度达到了鼎盛,受此影响,边国民间起了舆论刮风。
有记载称桑邶帝费尽心力压这可笑至极的‘男女平等’之论,而后民间女子,朝堂官眷纷纷罢了本分,全然乱了方寸。甚至有载笑说一官员膝下无子,一心想和夫人育一子嗣,可谁知夫人每夜不愿同床,教他自己生去。
不过这一场推翻百年根基的盛况终归是未曾长久,三朝之后,没了天子那帝后唯一的表率,又有谁敢再提,这份‘平等之论’也便废息的轻而易举。
后再历祈顺前淳元后,几朝换代,年深日久,如今的开初虽是朝堂未稳固,但仍是沐前朝之光景,国泰民安。
明镜被明澈打趣,顿时羞窘,“臭小子!”
他竟直呼‘姐夫’,哪来什么姐夫。
明姮一边笑个不停,跟着明澈喊,“长姐,你和姐夫的婚事何时办?”
“你们两个,真是太久没揍你们皮痒了是吧!”明镜牵袖子走下来,明姮连忙往明澈身后躲。
美人微微羞粉了脸颊佯怒,真真是风情。
明姮躲避间不忘对着长姐看了好一会儿,在想夫君说的万种风情是不是就是这样......
三个人闹了一会儿,明澈说送明姮回王府。
上一回莫名失踪,他算是彻底怕了她,一个在自家门口都能被人带去别的地方的傻阿姐。
明姮看了眼府门,欲言又止,还是跟着明澈先走了。
两个人还未上马车,身后伴随着微促的脚步声,传来满带风霜的声音,“明姮......”
那声音轻轻颤着,毫无威严,小心翼翼。
明姮步子顿住,回头看到匆忙而来的护国侯。
他眼角似有润潮之意,素来淡无温的眼底复杂出不一样的情绪,明姮低了低头,行礼道,“参见侯爷。”
明蔺看着她,眼前模糊一瞬。他偏头垂目,那身影似蒙上了尘灰,压下了背脊。
“免礼......”
他抬头再看了看她,低语难闻,“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胸口骤然落了沉石,身心松怅,脱力般疲惫地伸手撑着大门,有些晕恍,明镜见状忙上去扶着,“父亲。”
“无碍。”明蔺笑着抬了抬手。
明姮悄然向前挪了一步,她捏了捏袖中角帕,小声道,“侯爷...保重身体......”
他的小女儿,如今却是声声唤他侯爷。明蔺阿明蔺,你这个父亲......当真混账。
摄政王说的没错,他不配为儒生。
护国侯的门楣,难道比他女儿还重要吗......
纵她并非自己挚爱之人所出,仍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千金,是和明镜一样的......
这个道理,他竟蒙蔽半生。倘若明姮真有何差池,他当真万死不足为惜。
夫人若还在,也定会斥他混账。
她自幼生在侯府,是他的亲生女儿。明镜每回见他都是跑过来让他抱,明姮则是站在远处睁着亮亮的眼睛朝他笑的很乖,软声细语地叫他父亲。
他印象里,明姮的母亲温婉清扬,像一株独山而生幽兰,似近似远,永远窥不透。
她曾对他说:侯爷,妾只求明姮在这侯府安稳。
她求明姮安稳,也让明姮不要奢求什么......
如此通透决然的一个女子,她女儿骨子里那几分不折之气,也全由此而来。
*
明姮坐在马车上,呆呆地望着车帘。
明澈则一路看着她,看她发呆到什么时候。
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明澈败下阵来。
他轻轻踢了踢明姮的小白绣花鞋,“阿姐,车帘好看吗?”
明姮恍惚地回眸望向他,低头叹了口气。
“怎么了,是不是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生父亲的气了?”
明澈就像会读心,一语中的。
她那点全写在脸上的心思,明澈猜也不用猜。她是记甜不记苦,记好不记坏的性子,所以哄也好哄的紧。
明姮默认地轻轻笑了笑。
今天看见侯爷似乎一夜苍老的身影,还有他想和她说话却似乎不敢开口的样子,都叫她心里不好受。
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是因为这筋脉还未曾断的干净。若明蔺真是不配为人父的父亲,明姮绝不会心软半分。
可他不是。
“阿姐,我可告诉你,就算原谅他了,也不能这么轻易。”明澈翘着腿,嚣张地说,“要让他好好自责悔改,父亲这两天和我套近乎,我都没怎么搭理他。”
明蔺对明澈的亏欠虽不比明姮,明澈终归有生母护着,但那份亏欠也足以令他愧疚。
对明姮他连弥补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连见她都觉得无地自容。
明姮好笑地推了推他,“小侯爷,您架子还挺大。”
“一般一般。”
摄政王府外,妙七正在台阶上走上去又走下来,等着明姮回来。
终于见街角马车绕进来,她一步跳下三阶高的台阶,“二小姐!”
明姮探出脑袋,就看见妙七在拼命朝她挥手。
她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明澈在后边都没来得及扶她,“你小心点儿。”
“你可回来了,我刚开始还真以为......”妙七后怕地打了个寒颤,挽着她的胳膊,“二小姐,咱们以后出门可得仔细着,这世道可太艰险了呢。”
明姮点点头,赞同她的话。
太艰险了,特别是当今小皇帝,岂止暴厉恣睢四字了得。
“皇叔。”
明澈喊了一声,明姮偏头见容循正走出来。
她提着裙摆哼哧跑上去,开心地喊,“皇叔!”
真奇怪,一回到摄政王府见到他,觉得整颗心都暖暖的,十分满足。
明澈走上台阶,阴阳怪气地笑道,“哟,见到皇叔倒是比见到我开心。”
容循含了笑意看向她,明姮耳根热热的,低头也不反驳,晃着腰间的络子低嗔,“说什么呢......”
明明是一样开心的。
见到夫君只是表现的充分了一点点而已......
只是一点点。
“小侯爷,再过五日便是随御驾前往起云台四年大拜之期。虽然你还差一年成年袭爵,但今年你阿姐嫁入摄政王府,也该轮到你了。况且你父亲罢官,此事搁置不下,也只能你了。”
容循说完,明姮听了个大概,她只知道大郢皇族宗亲这个祖制,具体的不太清楚。
她疑惑地问,“皇叔,那我要去吗?”
他低眸笑了笑,“你嫁给了我,是摄政王妃,入族皇室,自然要去。”
摄政王妃。
明姮愣了一下,忍不住低下头掩去偷偷上扬的嘴角。
这四个字怎么从夫君嘴里说出来,格外不一样一些......
容循不提这件事情,明澈还真忘了。
他恍然地点了点头道,“皇叔放心,我记住了。”
容循嗯了一声,抬了抬下巴,“那你回去吧。”
明澈看了看王府,迟疑地询问,“皇叔......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人都送来了,坐什么。”容循温和地笑了笑,“回去准备随驾事宜罢。”
明澈哽住。
“哦。”
皇叔愈发小气了,王府都不让进。
明澈转身之际,明姮叫住他,“阿澈。”
她犹豫了一会儿道,“你回去和父......和侯爷说说,别罢官了吧......”
明澈看了她一会儿,答应,“好。”
交代完之后,他还站在原地没动,明姮瞅瞅他,“你走呗。”
“......阿姐也不请我坐坐吗。”
明姮眨眨眼睛,朝他挥手,“王府有什么好坐的呀,你快走吧。”
她还要和夫君单独相处。
明澈心口裂了一角。
真是嫁出去的阿姐泼出去的水,这就已经和皇叔是一家人了。
呵,女人大抵就是这般无情罢。
他如今在阿姐心里又算得了什么呢,明澈叹着沉气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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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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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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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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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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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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