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极为肯定地说道,目光向着西方望去,仿佛与平安隔空相望,两人虽止有一面之缘,却又像多年的好友那般知根知底。
“那平安小子不是鬼仙,而是生而知之者,为师怀疑他与天外天有关。”
“这一次他不过是利用太子,来打击心学罢了。”
“可惜他没有料到,太子手段稚嫩,那甄英才打探出他拜访黄天波,倒是把治国会谈的内容暴露了出来。”
“到底看人还是不准。”
李严执掌朝廷多年,知道的辛秘并不比杨盘等人少,对于天外天的存在亦有耳闻。
一开始他也如同众人一般猜测平安是鬼仙转世,但李严熟读历史,在这数百年间并无这样的鬼仙人物出现,唯有天外天的人物降临更符合当前的情况。
“那这次治国会谈,我等心学子弟便不去参与?”李知行心一横,只要高挂免战牌,就不至于会出事,眼下心学犯了大事,低调做人也不失为一条妙计。m.χIùmЬ.CǒM
“荒唐,论治国之术,心学何曾惧怕理学?”李严呵斥一声,不想自己的徒弟竟然不战先怯,这等学术战斗,哪怕死在进攻的路上也比逃跑强。
“理学能拿得出手的,除了格物致知,妄称天理,其他的也不过是术数之道罢了。”
“太子去请黄天波,这治国会谈的题目昭然若揭,不外乎以数治国,谈些丈量田亩,兴修水利之事罢了。”李严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物,若太子来邀请精诚书院等偏向心学的领袖以作掩饰,自己还不能立刻猜出他的用意。
眼下这样明显的举动,李严闭着眼睛都能猜出太子的想法。
“理学有高手,我心学难道还找不出几个擅长术数的举人,让他们迎战便是了。”
“有恩师在,何惧理学的鬼魅手段。”李知行心服口服,没想到恩师料想得这般仔细,把平安的诡计安排得明明白白。
“莫要小看理学,莫要小看平安,你速去请来日月学院的院长,为师有要事与他商量。”李严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得色,眼下的心学已是全面被动,不得不下一剂真正的猛药了。
“是,恩师。”李知行虽是个读书人,却不像恩师那般排斥道术,擅长遮掩的法门,因此常被李严派去执行一些隐秘的行动,这次邀请日月学院的院长,一定是要全面反击了!
大乾的书院很多,却通常泾渭分明地划分为理学和心学,而日月学院则是其中的一个奇葩。
奇葩在于它既支持心学,也支持理学,在日月学院的宗旨,心学是太阳,而理学是月亮,缺一而不可,这样左右都赞同的学术派系,本应该被双方联手消灭。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日月学院不仅没有被毁灭,反而在夹缝中发展起来了,如果考虑这院长还是一位女子,就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了。
大乾的书院众多,派系千奇百怪,但唯有日月学院的院长是一位女子,并且在学术上得到了其他派系的默认,所谓默认就是不反对,也不支持。
“李老头,这一次天心学院大难临头,你不去想着怎么挽回,反倒是想把我拉下水,这是何道理,莫非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日月学院的院长一见面便毫不客气地痛批道,顺便拿起一壶茶水饮了两口,随即连呸了两声。
“你也太抠门了,招待贵宾便是用这等茶水?”
“君子之交淡如水,五柳居士能有一杯清茶,足见我俩忘年之交情深义厚。”李严笑呵呵地,丝毫没有介意对方的冒犯。
“情义再深厚也没用,这一次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心学不可能为你犯错冒犯圣威,理学正摩拳擦掌,太子的手段虽然稚嫩了一点,也足以对心学造成重创。”
五柳居士摇了摇头,对于政治的敏感度来说,她不比宰相差到哪里,甚至旁观者清,洞察得更加明白。
“不是你的谋略问题,而是——”
“盛衰枯荣,乃天命也。”
“但天命仍需人为,老夫这数日来苦思冥想,总算是完善了心书第五卷,还请五柳居士观之。”
李严苍白的脸上涌现出几分病态的潮红,像极了一位即将殉道的传教士。
“李老头,你这人……”五柳居士本想再说什么,但看着对方的模样,干脆闭上了嘴巴,仔细地阅读起《心书》的第五卷,然后手指逐渐颤抖。
“歪理邪说,离经叛道。”
“我竟看错了你,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便是在号称洒脱的五柳居士,见了这《心书》第五卷的内容,也不由得胆战心惊,不是为那学术的精深而动摇,而是为他敢于大胆直言,酣畅淋漓地直抒胸臆,在第五卷的开头这般写道
“天下之大害者,君也!”(注1)
整部心书的第五卷,竟是说君主德不配位,方才造成天下的祸患,唯有明正道,肃清风,方可避免天上降下灾祸。
李严的思想在平安的刺激下,从民意到天意终于跨出了最重要的一步,不仅将民意和天意做出了详细的解释,还把天下灾难的责任归功于朝廷的所有人,从官员到皇帝,一个不拉。
“若是圣上看见了,便要将你满门抄斩,整个心学也要为此覆灭。”五柳居士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曾以为李严是个杰出的人才,是百年一见的贤臣,在他的主政下大乾逐渐恢复了生机,天下逐渐走出了前三十年疯狂杀戮的阴影,却不曾想过他内心隐藏着这样巨大的志向。
削弱皇权,建立儒家神权,最终真正实现以读书人治理天下的梦想。
这就是李严在大周败亡后,没有像其他清高的忠臣那样以身殉道,反而保留有用之身,出仕大乾。
“这《心书》第五卷只做火种,为我心学复兴保存火苗。”
“若后世心学子弟志存高远,又何惧吾道不兴。”
“李老头,你不怕我向杨盘汇报吗?毕竟我也姓杨。”五柳居士克制了自己给李严一刀的冲动,这是故意拖她下水啊。
这些内容若是泄露,她将来知情不报,也是重罪一条。
“圣上虽然冷酷无情,治理民生,调理国事还算一个明君,老夫不恨他,而你不同。”李严还是那副智珠在握的表情。
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精明到了极点。
五柳居士心中暗骂一句,却也没有否认地说道
“就算我恨他,如今心学重创在即,我又有什么必要——”
她还没有说话,忽然看到李严还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李老头,你想以退为进?”
“是了,若你死了,以杨盘的冷酷算计,就不会再对心学赶尽杀绝,以免被理学占据上风。”
“这些是不够的,这一次科举,神光会尽量收纳理学文风的举人,尤其是日月学院的举人。”
“还有各地的总督都会对我进行弹劾,用不了几天,贤相李严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奸臣。”
“届时就是陛下为老夫说情了。”
李严笑呵呵地说道,让五柳居士为之一寒。
这世上谁不好名,谁不好利,名利二字谁不看重,而李严为了保全心学的力量,富贵可以不要,性命可以不要,连圣人最爱的名声也可以不要。
这是人吗?
这是怪物啊!
完完全全的异类!
“李老头,我没看懂你,你图什么呢?”五柳居士低声地问道,那是一种对于异类的迷茫,她曾以为自己了解这个风趣幽默的老头,可今天她怕了,即使这老头没有任何的道术修为,也让她感到恐惧。
“若你想知道,便去问问天机商行的平安,他要是见了你,一定会笑呵呵跟你说道。”
“宰相大人终究是下了这盘棋,吾敬之。”李严模仿着平安的语气,说着不可思议的话,让五柳居士深吸了一口气。
“能让李老头你这般钦佩的人物,我倒是要见上一见了。”
“他值得你见上一见。”
“只恨老夫早生了三十年,再无机会与他一较高下,日后还请五柳居士帮扶心学那帮不成器的学子,直到他真正的对手出现。”
李严目光深邃而不凌厉,像是一个看透世事的老人,做出最后的安排。
“圣人云,五百年有王者出,李老头你这样的人,几百年才出一个,心学还能诞生这样的人吗?”五柳居士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鼎革之际,定有英雄四起,天下既出了平安这种绝代妖孽,未来可期,只恨老夫无缘相见了。”
“到时还请居士多为老夫烧点史书,好让老夫能闻一闻这时代的消息。”
“神神叨叨,我怎么第一次发现你有做算命先生的潜质。”五柳居士冷哼一声,心中却有些按奈不住,若李严所说为真,那杨盘的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天机商行玉京分部的后花园,依云等人都在工作,只有平安一人在后花园里面下着复杂的兵棋,这些兵棋从弱到强分别是武生,武徒,武士,武师,先天武师,大宗师,武圣,军队的绝大部分士兵由武生与武徒组成,而武士与武师便是军中骨干,真打起来仗来,会出现各种放风筝的打法,以至于小队骨干等作战模式非常流行。
说简单点,阳神的世界大多是兵对兵,将对将的厮杀,若是有了绝顶高手,便可以轻易改变战局,如何优化军队的作战方式,成为他最近几天的思考。
只是平安下着兵棋,忽然笑道
“这位姑娘为何不请自来,莫非是受宰相大人的委托,来与我叙旧?”
“闲来无事瞎逛,倒让朋友见笑了,若有惊扰之处,老夫这便离开!”五柳居士心中暗惊,神魂出窍无色无形,历来让武道高手头疼万分,这天机商行的平安是如何发现自己的?
还没等想清楚,五柳居士便故意掐着嗓音说话,这声音听上去不像个妙龄女子,倒像七八十岁的老翁。
平安闭着眼睛,鼻子轻嗅了两下,好像追魂猛犬那般,竖起鼻子品味着对方的灵魂气息,不一会儿便恍然大悟地说道:
“姑娘的神魂,有心学与理学的气息,想来是日月学院的院长,五柳居士。”
“相传五柳居士与宰相大人关系莫逆,为忘年之交。”
“宰相大人愿以身为棋,捍卫心学,吾敬之。”
说完,平安起立,拿出一杯葡萄美酒,正是近日玉京卖得最红火的高度葡萄酒英雄血。
平安轻轻地将美酒洒在院子的四周,朝着东面举杯而视,眼中唯有敬佩之意。
易地而处,他使不出这样的计划来,那是真正的殉道者才能使出的谋略。
荣华富贵似浮云,称讥毁誉如粪土。
好一个大乾宰相,好一个心学李严。
“不知宰相大人有何嘱托,平安定当竭尽所能。”
两人果然都是怪物啊。
难怪李严会这样地欣赏他,哪怕视他为心学大敌,却也从来没有想过用武力进行肉体消灭。
他们才是真正的忘年交。
“这是他写的《心学》第五卷,你敢不敢看?”五柳居士显出了形态,那是一名穿着白色道袍的妇人,比少女多几分妩媚,比熟妇少几分风流,脱俗而又入世,高贵而不失文雅,比起贵人而言,更像是位饱读诗书,在家修行的居士,除了身上的书香气,像道姑多过院长。
她的手中捧着墨迹未干的书卷,颇不甘心地问道。
“能拜读李先生的大作,平安不甚荣幸。”平安毫不客气地接过飞来的书卷,仔仔细细,一字一顿地看了起来,越看脸上的笑容越浓。
为什么这男孩会是这样一个表情?
难道他早已料到李老头的离经叛道?
这不可能吧。
五柳居士压着心头的疑惑,将目光放在了平安的身上,当最后一个字进入眼帘的时候,平安轻轻将书卷放在桌上,赞叹了一声。
“原来如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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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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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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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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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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