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稚嫩的声音,自小小的人儿,合十的双手上方轻启的嘴唇。
“Yourkingdomcome,yourwillbedoneonearthasitisinheaven.(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那不是一人,坐于长桌两侧,一排排少年少女,身着黑白相间的工整制服。他们身前,是两个可颂面包,两根烤香肠,四颗圣女果,一碗冒着白雾的热牛奶,整齐划一放在白色的小盘子里。
“Giveustodayourdailybread.Andforgiveusoursinsasweforgivethosewhosinagainstus.(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在这个队列中,有一个扎眼的小点。穿着与外界别无二致T恤的少年,合十双手,坐在最为远离神之雕塑的长桌末端。口中虽然念着正确的祷告,表情也极为端正,这声音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虔诚”。
“Leadusnotintotemptation.Butdeliverusfromevil.(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那声音平淡如水,双眼明明隐隐释放微光,却让人感到暗淡无望。
“Forthekingdom,thepowerandtheglory.Areyours,nowandforever,Amen.(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整齐划一的声音落下,大厅里一时陷入寂静。教堂一般的房间里,位于讲台位置,静静伫立的修女,面带慈祥的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让我们一起感谢神的恩赐,阿门。那么,我们开始吧。”
这平静的声音仿佛一声发令枪,勺子碰撞陶瓷食具的声音紧随其后。伴随着孩子们毫不掩饰的食物咀嚼,吞咽汤汁,以及欢快的谈天说地,属于这里的早餐开始了。
这里是学园都市,这个世界科学开发的大本营,无神论最为繁荣昌盛的土地。但是,这幅光景有并不让人感觉违和,朴实的教堂内外,各式高科技的生活用品穿插在生活的角角落落,让人没法质疑这里也是学园都市的一部分。
学园都市第十二学区,一个分布有宗教设施,充满异国情调的学区。而这里,则是极为符合学区主题的天主教教会学校。
话说回来,这里虽是教会学校,却又不像是外面的一些教会学校那般死板。这个学校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种政治装饰,作为政治交流学区的一个摆设,敞开给外人看的一种象征物罢了。
当然,修女是真正的修女,牧师是真正的牧师,神父也绝非虚假,只不过对孩子们的要求没那么严苛罢了。在吃饭时吵吵闹闹也没什么关系,至少不会被打手板。(早就不是那个时代了。)
那这么看来,那个依旧保持着沉默,机器人般端端正正,将汤水舀入口中的孩子,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那沉默仿佛是一种结界,一种力场,将内外隔绝,旁边的孩子就算站起身,拉长身子将脑袋伸到桌子对面抢走对面的香肠,依旧没有任何孩子向他搭话。
早餐结束的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活泼的小家伙们早就将盘子放回回收处,撒丫子冲到外面的操场撒野,只有那唯一服装不同的少年,慢慢的,细嚼慢咽到最后,像不知在何方的什么人献上感谢后,悄无声息的端起盘子。
“十神君,你接下来有时间吗?”
背后的声音让银发少年的脚步顿了一下,盘子里的小碗晃了晃。少年——十神一夜回过头,直视着语出春风般声音的修女。
“修女?请问有什么事?”
“嗯,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能和我一起散散步吗?还是说想和大家一起玩?”琇書網
虽然是疑问,修女却并没有什么迟疑的招招手,转身向室外走去。虽然觉得很奇怪,一夜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这里是一间说不上大的教会学校,但为了对外门面,姑且还是修建了一个可以走走的小花园。也许这是校长的兴趣?原本长满小花小草的花园里现在却布满了高耸的芭蕉和异域植物,仅仅是走入其中,街道的杂音就渐行渐远,让人在对比感下享受短暂的宁静。
看着身前的修女抬手拨开垂到小道上的芭蕉叶,一夜仅仅是疑惑的跟在后面,两人在路上一言不发。
说到底,一夜事实上的根本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在附近研究所开发能力的他仅仅是在这里蹭饭,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疑惑,却还是乖乖跟在修女身后的原因。
吃人嘴短,没办法。
钱不是没有,但为了阻止一些讨厌的大人夺走「十神」的财产,不得不将之冻结。现在就是这种靠着能力者补贴苟活的状态,为了应对各种不可预料的变故,钱能存一点是一点。
“修女……”
“十神君,你在我们这里参与学习已经大半年了呢。”
真是温柔的用词,根本就是不交学费的蹭学蹭吃蹭喝而已。总不能说那种象征性的几百日元布施能叫学费吧。
【终于要被赶走了吗。】
早就有预感的事。本来这里能够接受无依无靠的自己就是一种慈悲,就算把自己赶走也……
一夜摇了摇头,重新确认心底萌生的感情绝不是什么漆黑的东西,仅仅只是单纯的感谢。
“说实话修女们都有些烦恼,毕竟十神君一直不和大家交流呢。”
“诶?”
一夜惊讶的抬起头,却被微笑着的修女放在头顶抚摸的手掌轻轻按下去。
视野的上方,那笑容就像是早就看透一夜心中所想,却只是无奈的苦笑。修女放下手,蹲在小径边,手指点在一片片三叶草的叶片上。
“我呢,一直觉得十神君不是个非常内向的孩子。我知道的哦,你时不时看着大家,眼睛里总会有点羡慕的感觉。而且那不是那种在看远离自己的世界,而是自己曾失去的世界一般的眼神。”
好像没能如愿找到四叶草,修女掏出一个小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充足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牵起一夜的手,继续慢慢向前走。
“小孩子可不能摆出那种眼神哦~,主的恩惠会悄悄溜走的。”
“我又不是基督教徒……”
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就溜出了嘴,一夜赶紧捂住嘴巴,偷偷看着前面的修女。修女只是微笑着,仿佛没听到似的,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路走入小花园的中心,唯一一处稍微开阔,拥有一个小长椅的空地。修女拉着一夜坐下,抬头望着遮住阳光的芭蕉叶。
“哈,我以前还觉得校长把这个小花园改的乱七八糟的,现在想想也不错嘛。”
一夜垂着头,许久,慢慢抬起头,弓着背,空洞的目光望着眼前碧绿的草木。
“修女,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
“就像我说的那样啊。”
修女明明看起来是一副老成稳重的样子,要不是看到她轻轻晃着腿的样子,一夜甚至想不起来她也不过是三十岁不到的年轻女性。
虽说在小屁孩小学生看来,那已经是叫阿姨的年龄了。
“呐,十神君。”
“嗯?”
修女的脸转过来,常见的黑眼睛,注视着一夜那碧蓝,却蒙上灰影的双眼。
“你,能听到神的声音吗?”
“?”
一夜稍微偏头,却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回应这句话,虽然觉得发表一些无神言论也不会被赶出去,但总觉得有些不太好……
毫不在意一夜诡异的面色,修女闭上眼,抬起头,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啊,上大学的时候是个理科生呢。你看,我这不就在学园都市嘛。说实话,那时候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一位修女吧。”
修女抬起头,让一夜她眼中到底映照着怎样的回忆。
“那时的我烦恼未来的就职,生活,家里催着我赶快找个男朋友,毕业论文一次次被催着改,想考个研究生又觉得怎么都考不上……嘛,总之呢,那个时候我感觉未来一片阴霾,哪里都没有出路。”
她的声音,让周围更加安静,飞鸟的啼鸣,草木的晃动,一切都融入背景,成为修女话语的底色。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了,这个世界上,有比烦恼有意义的多的事情,不如说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这样的事。阳光会温暖我的身,草木会沉静我的心,行于道路之上,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意义……嗯,和你说这些也许现在也不太能理解吧?哈哈~。”
有点困扰的挠挠脸颊,修女的五指张开,遮住上方的太阳,任由阳光从指尖垂落。
“简单地说呢,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你们的欢笑,在操场奔跑的身影,这些就是来自神的声音,让我不断意识到自己是活得有意义的。嗯,我觉得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法看着你消沉不管吧?”
修女侧身,黑色的修道服包裹着单薄的身躯。但那身躯在一夜眼中却显得无比“安定”,仿佛狂风骤雨也无法将其吹垮。
【为什么呢?】
“十神君,你觉得对你来说,神的声音是什么?”
闻言,一夜再次垂下头。
回忆吧,自己的过去。
虚伪的微笑与一碰即随的友谊,深爱自己的父母惨死于事故,假借关怀试图充盈私囊的“亲人”。越过自己希望,冰冷的研究所里,大家都戴着一样的面具。
未来是什么样的?
那不是在迷雾的彼方若隐若现,而是在泥潭之底,看不见丝毫的踪迹,能知道的,仅仅是那绝非什么美好温暖之物。而自己,将不得不将身体浸入泥潭,在泥水的夹缝中寻求自己的生存。
“我听不见……”
一夜的手指揉着鼻梁,最后变为捂住双眼。
“我听不见,神没能救下我的父母,我听不见那种声音。”
拿开的手,那里是化作泥潭一般的双眼,被污染的深邃大海,大概就是那样的色彩吧?星点的闪光不是阳光之下的波光粼粼,而是散发恶臭的油腻,折射出肮脏的亮。
没有扶手的楼梯,回旋又回旋,一路到达无底的、漆黑的深渊。
修女看到了那双眼睛。
她没有撇开视线,而是回以温柔的笑。
那笑容,仿佛沐浴春风,仿佛神敲响了天堂的铃。
“但是,神救下了你,并在你耳边轻轻诉说,让你活下去。”
一夜瞪大了眼睛。
修女到底在说什么?
然而,他能明白,那话语不是表面的附和,不是无聊的捧场。修女从一夜眼中看到了,于是说了,说了她想说的,她从心而发的话。
“无论是神,还是神以外的某个人,肯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祈祷着,希望你能活下去。起码,我就是这么想的。”
修女的手,轻轻搭在一夜头上,捋顺他头上杂乱的头发。
“你才刚刚十岁哦,不要想太多。这个世界上有着数之不尽的美妙事物,美妙的人。去相信吧,有一天,你会遇到愿意被你称之为「这是神的声音」的人,如果不是这样,那不是太寂寞了吗?”
“但是……我……看不到未来的……”
“那就先看看脚下吧,这里的花朵也很美丽哦。休息够了,打起精神再继续迈步吧,你还有很多时间哦。现在就消沉也太早了吧。”
明明是在打气,那声音却还是静静的。修女也有点困扰的样子,想试着做出鼓劲的样子,两个拳头攥在胸前,却怎么都做不出那个感觉。
傻透了。
但是,
“……谢谢。”
母亲去世之后,多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了呢?
仅仅是话语,根本不足以解开捆在心上的铁链和镣铐。
但是,如果是将黏在贴脸上的泥泞去除,将镣铐上的铁锈擦净,这就足以了。
讲堂的钟声,缓缓而规整的响起,修女吓了一跳似的,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急急忙忙起身。
“糟、糟了!忘记时间了!会被神父批评的……我必须过去了,那个……”
修女看着一夜,而一夜则是抬起头,露出了修女从未从他脸上看到过的,虽然过于成熟让人心碎,但那的的确确是源于心灵的微笑。
“我这边才是抱歉,在我身上浪费了这么久时间。”
“怎么能说是浪费呢!我先走了哦,明天也要来吃早饭!不要浪费掉为你准备的那一份哦!”
一夜点点头,看着修女受制于有点拘谨的修道服,急急忙忙小步跑出去的身影,挥着手。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芭蕉叶的另一侧,他才放下手,松了一口气似的,重新垂下头。
但是,脸上却带着怎么都消不下去的笑容。
“神,向我搭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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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一位由于迟到被惩罚打扫卫生的修女,看到了一位银发的少年,和其他孩子一起,在操场奔跑。那身影如同阳光的剪影,在众多身影之间,散发出别无二致的光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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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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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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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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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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