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虽已不是第一次单独参加春宴,却是第一次熬到这么晚才回来。
沈家规矩甚严,尤其对族中小辈。这几年她仗着家里的宠爱,日子过得是逍遥快活,可若真触了根本,母亲罚起她来,也是从不手软。
可回淡月轩,势必要经过林氏的院子。一路上,沈黛都蹑手蹑脚,呼吸都带着小心,等迈进淡月轩大门,才松了口气。
可心还没完全回到肚子里,原本黑黢黢的屋子就忽然亮起了灯,幽幽传来一声:“总算还记得回家。”
刻意压低的语调,不用看也知,定是气大了。
沈黛皱着脸暗叹,讪笑着进门,朝堂屋上首行礼,“母亲这么晚没睡,实在是女儿的罪过。母亲可是乏了?让昭昭帮你松松筋骨吧。”
也不给林氏说话的机会,沈黛便捧出一双手主动绕去她身边,一面帮她捏肩,争取宽大处理,一面岔开话题,打乱她注意力。
林氏却不上当。
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唇,她侧过身,戳沈黛额头,“你这丫头,惯会讨巧卖乖。”沉出一口气,脸色和缓不少,抓住沈黛的手,握在掌心里拍了拍,“晚归的事,母亲可以不追究。但今天白日,你在演武场上的所作所为,总得给母亲一个交待吧。”
“你和王爷,何时相处得这般融洽?”
她问得很委婉,算留足了面子,沈黛心里仍旧打了个突。
到底是叫母亲知道了。
帝京说大也不大,尤其是他们这个圈子,芝麻大点的小事,转眼间就能插上翅膀挨家挨户来回绕三圈。原本,她是想等到明日再说,但照目前的状况,今夜她若是不坦白,只怕也难挨到明日了。
手在袖底握了握,沈黛敛了嬉笑模样,后撤半步认真纳了个万福,“母亲,我不想嫁给二皇子,我想嫁给王爷。”
哐啷——
林氏呷了口茶,刚要把茶盅放回去,手上不稳,杯底磕到桌沿,茶水倒了一半。丫鬟婆子忙上前收拾,她却顾不得,拉着沈黛焦急问:“你说什么?好端端做何不嫁二皇子,要嫁那……”
“独眼龙”三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她到底是忍住了。
沈黛早就料到她会反对,所以重生以后一直藏着自己真正的想法没说,免得遭家里头禁足,连春宴都去不成。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她同戚展白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也和苏元良把话说透。过不了几日,宫中定会召母亲去叙话,若是她不提前打好招呼,指定会惹上大/麻烦。
更何况,这本就是她重生后的心愿,早晚都要叫家里人知道。与其等着外人戳穿,倒不如自己先大大方方承认。如此,于她、于戚展白都好。
“母亲,昭昭还记得,当初我说想嫁给二皇子时,您和爹爹都是反对的。”沈黛不急不躁,落落大方地抬眸望着她。xǐυmь.℃òm
林氏被这清澈的眼波噎住,哑了半晌,叹息一声:“是,我们俩是都反对。即便到了现在,母亲也不赞成。嫁进皇家是风光,可风光后头的心酸,又有几人知道?他是皇子,保不齐还会是……总之,他定然不会同你爹爹一样,一辈子只娶一个。
“你若是嫁给一个寻常勋贵人家的子弟,沈家自是能给你撑腰。可若是嫁给他,叫他的姬妾欺负,我同你爹就算心有余,力量也终归有限。母亲是不忍你去吃苦。”
这些全都是真心话,沈黛听得出来。
沈家素有“后族”之称,当初姑母总召她进宫,也是为了给她铺路,让沈家再出第六任皇后。爹爹和母亲却不想让她做家族的砝码,希望她能远离那个是非之地,做个寻常姑娘,无忧无虑过一生。
奈何前世她见惯了宫里的奢靡,便再瞧不上旁的,一心想嫁苏元良,永享这人间至尊富贵。
但现在不同了。
沈黛摇着她的胳膊,瓮声瓮气地撒娇,“母亲,我想通了。我不想嫁他了,也不想进宫,母亲就帮我去同姑母说合说合吧。”
林氏狐疑地打量她神色,不敢相信她的话,但见小姑娘目光坦荡,她惊讶了片刻,点头道:“好,这事母亲可以答应你,但王爷……”
沈黛白日受了比试的刺激,眼下对这两字格外敏感。林氏还没说完,她就先紧张地蹦了起来,“王爷很好的!”
林氏眸光深了些,攥了攥沈黛的手,“王爷是好人。上次他不计前嫌救你上来,母亲便知道了。咱们也是该好好报答人家,但绝不是这种报法。姻缘大事,不是儿戏。咱们帝京有的是人中龙凤,昭昭就算不嫁去皇家,也能嫁更好的,何必委屈自己去……”
她沉出一口气,“你是母亲心头掉下的一块肉,母亲不希望你受委屈。”
沈黛急了,她知母亲是为她好,希望她能嫁世间最好的男儿,从身到心,无半点瑕疵的那种好。只要有那眇目在,戚展白就永远不会在母亲考虑范围内。
可她不是这般想头。
“母亲……”
“好了别说了!”林氏抬手打断,睨着她叹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总把嫁啊娶啊的挂在嘴边,合适吗?这事……”见沈黛眼眶泛红,她左边胸膛还是软陷下去,换了个温和的说法,“等你爹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说完,她揉了揉沈黛的脑袋,命春纤和春信好好伺候,便起身离去。
沈黛知道,母亲一向强势,今夜能为她退让到这地步,已实属不易。若她再不懂事,继续反抗,只会让局面更加糟糕。
当下她也就没再反驳,想着改日趁母亲不在,寻机会去趟王府,问一问名册的事,顺便拿母亲的话暗示一下戚展白,看他有没有意思抢先上门提亲。
可姜还是老的辣。
翌日一早,沈黛还没起床,淡月轩便乌央乌央鱼贯涌进来两排人,从模样到举止,都是沈黛喜欢的。
“奴婢们自今日起,便留在淡月轩,照顾姑娘的起居。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便是。”
领头的丫鬟嘴上挂着甜丝丝的笑,跟抹了蜜一样,沈黛却品出了里头的毒——
只怕是母亲对她放心不下,怕春宴上的事重演,才特特指了一群人过来,专门看着自己的吧。
这下可好,就算名册一事有了眉目,戚展白也没法告诉她。而她也没法提醒戚展白,母亲欲将她许给旁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天爷还真是爱给她出难题。
沈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想起今日一早,林氏已出门去礼佛,她胆肥了起来,可才探头望了眼支窗,就有丫鬟笑盈盈问:“姑娘有何吩咐?交给奴婢去办吧。”
人手竟是比之前更多了。
沈黛愤愤坐回去,将手里的笔用力扔到笔洗上。
里头水花四溅,春纤刚好掀帘进来,险些被溅到,小声“啊”了下。见沈黛这愁眉不展的模样,她忍俊不禁,咳嗽一声过去,神秘兮兮地塞过来一封信。
“姑娘,世子身边的六福给您带了份信,说世子马上就回。按脚程,这会子人大约已经进城了,让您出门等着。”
“我哥?”沈黛一脸不敢相信。
她这哥哥,从小到大就只有三个爱好。第一,就是欺负她;第二,就是欺负苏清和;第三,就是把她们俩骗到一块欺负……
他们兄妹二人的关系,说差,还真差不到哪儿去,至少她每次挨欺负,沈知确都会第一个冲过来替她报仇;但要说好,也绝没好到要她这个妹妹,亲自出门迎接的地步。
今日这吹的什么邪风?
春纤一个劲儿冲她眨眼儿,沈黛一下明白过来。
沈知确有时候是讨厌了些,但有一点,能抵他一万个不好——他曾在沙场上,和戚展白结下过命的交情!
那这信……
沈黛迫不及待接过信,手心全是汗。
信封上的狗爬字,是沈知确无误了。但信封里头又是一个信封,写着“沈黛亲启”。字迹徘徊俯仰,容与风流,正是戚展白的。
心在腔子里忽然欢腾开,沈黛有些克制不住,颤着手去揭封口,试了几次才成功。春纤忍不住笑出声,她也闹了个大红脸。
可这信封里头却是空的……
“这、这……什么意思啊?”春纤瞪圆了眼。
沈黛倒扣信封抖了又抖,确认没有东西,叉腰恨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定是那混蛋偷藏了信,铁了心逼我去门口恭迎他的大驾!给他美得……”
偏她还真就只能过去。
这沈知确……
沈黛磨了磨槽牙,拍案起身就要往外走。
丫鬟们提着苕帚跟了上去,她只轻飘飘地扬了扬手里的信,“我去接我哥哥。母亲可没让我们兄妹分离啊。”
丫鬟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情愿地颔首道:“是。”
沈黛得意地“哼”了声,拉着春纤就往外跑,刚至月洞门,就同要进门的春信迎面撞了个满怀,人径直摔在了地上。
“你怎的回事?这般慌张,都不看路。”春纤一面埋怨,一面去扶沈黛。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春信喘着大气,跟她一块扶沈黛,抹了把额汗焦急道:“姑、姑娘,不好了。外头围了好多人,都是向家的,各个人高马大。领头的是向二姑娘的哥哥,说要为春宴上的事,寻您报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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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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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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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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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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