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人对现状提出过异议。
但是就算能在拼力求生之余能够分出些许碎片前去分析那些一次次挑战认知和理智底线的异常现象,多半也并不会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无名远征成批走向失败,文明与智慧并不知道自己在抵抗什么,在应战什么。变幻无常的灾难与光怪陆离的现象所对应的,可能是以前从未察觉过的影子,也有可能是宇宙猛然间涌现出的无法现象对应的实体,甚至也有可能是宇宙正在疯狂挣扎、剧烈抽搐的象征,星空深处某些再也无法安沉的噩梦。
如此,还能做什么?
这里曾经经历过强大的死潮污染超形而上的冲刷,以及来自虚空中相当数量的超级信息体来回穿梭造成的秩序波动碾压。但是在那些被惰性死潮污染的世界深处,某些区域仍然稳定,某些实体仍然安全,仍然有无以数计的世界,以及寄居在世界内部无以数计的文明存活。
再猛烈的灾难,也难以一次性催垮所有的文明和生命。难以想象的是,恐怕生命从构成自身的基元开始从虚空中涌现,脱离虚无进入秩序的那一刻起,某种意义上的短视就开始出现。这些短视,在一定程度上会催动生命安于现状,以及……适应现状。
一次大灾难造成的扰动只要不是彻底的毁灭,就总会有不那么严苛的部分与漏洞可以挖掘。许多生命从古老的历史中挺了过来,而其中,甚至也有新的族裔出现,他们或许生命形态和基础感知等等一切都不与以往的、与他们的关系若有若无的祖先相关,但是他们同样是生命。
但是现在,短时间内虚空中信息的猛烈震荡,使得无数世界枝干深处的所有环境都如同在天堂和地狱间剧烈碰撞一般不断变化,并且在形势越来越剧烈的同时,不断侵入其中的外来信息辐射还会不断改变那些曾经的世界原本的信息和结构,注入大量不和谐的音符,甚至能直接催化出种种怪物。
适应的能力终有极限,超出自我适应能力与改造能力极限的环境将成为大过滤器,它将会不断淘洗着剩下的、与自己可能根本不了解,甚至到死都不会有一个可能的答案的存在战斗的点点残光。
生命的数量将很快下降,直到退无可退,彻底灭亡。
操控着世界,牺牲曾经的疆域与生命尝试逃离的控制者们也很难做什么。他们自己的能力也有限,而且无数次从不经意间的思维漏洞和恍惚的意识底层“闪现”出的光斑已经造成了太多伤亡。不能再说出去,也不能再发出任何通告,一旦广播发出,一旦公告造成思考,或许那些带有金色流光的恶魔将会很快从思想的阴影中浮现,并且在最虚弱无助时,以一次危险的爆炸带走大量的生命与设备。
只是现在看来,或许屏蔽措施还算到位,也可能是其中还有自己尚未发现的规律——还有机会,不会因为思想的稍微偏移而导致问题爆发。
剩下的,也就只有闭口不言。
而生活在群星之间的那些文明,那些自己曾经认为有必要的行动带来的结果呢?
长久以来,生命需要休息,有智慧的星球上和太空设施里,哪里未曾有过安眠,哪里未曾有过情报的传递信息的共享,又有哪里......从未进行幻想?
一些生命们能够从“现实替换”带来的巨大震撼中勉力挣扎苏醒,而也有很多生命,他们无法抵抗巨大的变化。他们或许最终并不会灭亡,意识与思想认知之中的巨大劈裂和误差本身并不会夺走他们之中大部分个体的生命,但是倘若所有的个体内心深处都经历过这些事件的冲刷,那么他们,或者说它们聚集在一起组成的团体,还算得上是文明,还算得上是曾经的文明了吗?
“涌现现象......”
群星深处,不时会有一些奇异的金色光芒从遥远的光流、无尽延伸的群星纤维中渗透出来,它们像是超新星,也同样明亮,但是它们传递的速度,却比任何超新星爆发都要快太多太多。
那代表着或许是又一个、或者几个文明,或者是许多智慧生物被自己的梦和交流摧毁。那其中有一些或许还是暴露在太空中的,而也有很多......他们生活在不可见的强大护盾遮蔽之下。事到如此,即使想要阻止,又能如何去做?因为动力炉的点火会招来外敌,就必须摧毁一切能够产生能源和动力的设备,因为心跳会招致外敌,就要卡住所有的心脏,让它们不得跳动?
这或许是一条通向无解的道路。
“虽然很努力,但是最终无法取得任何成果”和“虽然最终无法取得任何成果,但都很努力”......同样的处境,不同的态度,这其中的选择似乎变得没那么具有重大深远的意义了。
“不要交流。”
“沉默、无言。”
......
面前,朴实无华的控制终端提供了数种可供信息进行交互的途径。但是面对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造物,自己一时间似乎也想不到应该去描述些什么。
过往数十年里,为了尽可能压制灾难,近乎所有方舟所有的生命都在无形的金色恶魔毫无间断的催促下进行了无以数计的改动以期避免灾难的迫近,但那恐怕只能说是一次又一次饮鸩止渴。换取越来越短的一瞬安宁的代价,是整个文明的潜力。
自己面前,是为数不多的、还具有完整功能的终端。虽然并不正对自己但仍然位于视野中的大量铅灰色云雾和颤抖扭曲的光影,则代表着泄露的阿德洛拉能设备造成的污染和对应的空间变异。曾经,舰船有能力处理这一切,但是现在,脆弱的网格恐怕已经难以负担那么多设备的同时运作。
残破的秩序场中,曾经浩荡的方舟集群已经寥寥无几,部分残骸和幸存者被强行拖带着继续前进,而也有很多舰船永久的掉队了。
秩序场的边界已经不再稳定。每一次出现些许的裂口或者不协调的频率,舰队就不得不全力以赴,尝试去修正那些碎裂的破口。
当那道无形的秩序屏障保持完好时,它的强度和自洽稳定性远远比一般的世界屏障高,同时,它表面游离的活化信息脉冲能够不断塑造最外表面的频率以欺骗虚空,最外层通过不断塑造自己的结构并记录协变结果回传给内层,这一系列操作使得秩序场内部的一切几乎不需要进行任何改动与变化,时空法则即使需要进行变化,也能够遵循几乎线性的变化规律。这一切完整时,舰队几乎不可能被虚空吞没。
至于现在......
只能说从自洽到不自洽,这之间有一段缓冲区间,尚存的灰白色地带不至于完整和平衡稍微被打破,一切就将万劫不复。
记忆中和资料库中的资料似乎揭示了某些可能,很久很久之前,将许多种族居合到一起的那次大灾难中,秩序场似乎从未出过如此严重的问题,虽然面对的都是虚空,但是进步的技术,不应该会招致这样的结果,还是说,会有其他因素的影响?
“先从自我介绍开始......”遵循着奥薇莱尔的意志,眼前的那本该被淘汰的实体屏幕与背后那深不可测的数据记录库开始同步,折射出她想要说,想要记录的一切。在这之后,一个小小的、能自洽航行的箱子会被抛射出去,除了内部复杂的拓扑结构,那里面什么都不会有。
“......我们结束了内战,许多共识被达成。而在那之后,我们也开始查找内战爆发的原因,其中似乎有一些因素表明,这些战争并非处于本意,可能有其他影响,我们被笼罩在无形但却有实质的信息深处。但是这一部分,我们却无法......!?”
猛然间,周围的一切似乎开始熔化,而自己的四肢,自己的身体似乎也正在被曾经坚固且万用的阿德洛拉合金吞噬。无论怎样拼力挣扎,自己的肢体都无法从熔融的金属液中挣脱出一丝一毫……
被困住的,真的是自己的身体吗?真的只是自己的身体吗?
有些模糊的意识深处,一点曾经留下的红色光芒骤然扩大,一道霹雳划过已经开始变得混沌的意识——
周围的一切没有熔化,自己更没有被困住,而那点红光......是越发疯狂的警报!!
“怎么会这样?”立刻有人做出反应尝试止损,但是现在,许多曾经被配置用于处理紧急情况的设备组和人员都已经不在了。
“一定是......那些导弹,那些从我们梦境中出现的导弹,那些恶魔......它们的无数次爆炸和我们的抛弃,最终使得我们失去了隐形,我们的尾迹和故事可见了......是它们!!”来自于灵魂和身体的尖叫,似乎为这一次仿佛像是猎杀的活动吹响了第一波次的号角——秩序场的边缘,大量混沌的旋涡凭空显现,秩序被撕开,而在那一瞬间,无数导弹便划破遍布着崎岖与不明口袋的空间,直接轰击在了已经近乎化为一队残骸的舰队中。琇書蛧
“......启动所有反应装甲,能抵抗多久就——那是旗舰?!”面对从秩序场边缘骤然钻出的,曾经被认为是可以抵抗但却最终烧光了整个家园的恶魔们,众人已经打算放弃,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损失了太多,自己已经不可能扭转路径扭转命运,但是......
被裹挟的,还有一个空泡,不知道那究竟是一个被切割下来的静滞影像,还是说,那是某种独立的、被裹挟至此但却仍然坚持抵抗的世界碎块,还是......那是百年之前的、却被现在的众人见到的事实?
那座庞大的圆盘形战舰仍然在拼力开火,阻挡周围不断渗透过来的金色战舰。而它的周围,曾经强大的舰队,曾经壮观的矩阵已经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无处寻觅分毫。旗舰本身仍然在拼命广播奏响着某种战歌,曲调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只是......没有太多的人去听了吧?
很快,这已经无法鼓动任何战意的战歌止息了——众目睽睽之下,旗舰那庞大厚重的圆盘型舰身在金色的星海中被撕碎、瓦解。
随后,从投影范围之外袭来的白光切开了那个静滞空泡中闪烁的一切,无论它刚才是影像、实体或者是意志残留,它们都在一瞬间消失。
一边,是逐渐破碎的自己,另一边,秩序场的深处变得越发光怪陆离。无以数计的场景从虚无中浮现,曾经的记忆,曾经的噩梦似乎也越发涌上心头。
那是曾经的、真与假已经全无意义的历史。
闪烁着金光的巨龙,和身着白金色长袍的高大人影站立在现实扭曲剑“平衡球”那广阔到看不出任何曲率的平面上,它们在吟唱,它们在祈祷,剑身与剑尖上流淌着玄奥复杂的光影,莫名的蚀刻纹路凭空显现,现实就宛如一团可以被肆意加工的尘埃,一片脆弱的水平面,被无数利剑的光影搅动的天翻地覆。
曾经铺天盖地的虫群、跨越无数片星空的舰队以及存在于秩序基础中的生命……他们被从所有现实中抹杀,被从时间线与可能性中抹杀,被从故事深处抹杀……
现在的回忆,已经无从知道为什么一切如此。他们不会剩下一点点痕迹,留下的只是空洞的叙述和妄想,或许,这一切从未存在,这座方舟,这些方舟,从很多次启航之前就已经不再真实。远处,广阔无边的时空结构体就好像有了狭义的生命,宛若繁星的剑芒仍在汇聚,它们似乎......
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曾经线性的历史与记忆开始破碎,古老虚弱的回忆开始浮现,意味着又一个遵循线性发展的集体将走向末日,它们的一切不再遵循线性运作,它们将会化作一块块碎片,毫无章法毫无逻辑的铺展在空洞的平面上,然后......诞生与灭亡的环,将因此闭合。
“......不——!!”恍惚间,曾经的感觉浮现出来。文明的过往,一切的过往形成了历史,形成了厚重的地层,从天空重压而下。数百亿年来,无数生命与无数灵魂的生灭运作影响着这个庞大的集体,并一步步将其推动成为现在这个最终的文明。
灭亡是正常的现象,但是没有人希望因此灭亡,更没有存在希望,在自己本不该灭亡的时刻,会有一个这样的下场。
爆炸,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掀翻了环形控制大厅里面的每一个人,失控的阿德洛拉能在舱室和所有的空腔中沸腾。
终于,包括那个特别的女孩在内,所有人都不复淡然,最古老的感情从他们的心中涌现,每时每刻的经历,曾经的记忆深处,托付、期待、欢喜和担忧,以及一切的所见所闻忽然涌现出来,并占据了他们所有的感知。
古往今来,所有的生命可能存在过的、因为种种原因而出现的求生欲望迅速凝聚,宛若实体。
模糊中,似乎只有一句话,或者是几句话毫无感情的重复......
“救救我们......谁能来,帮帮我们,谁都可以......放过我们,求求了......”
秩序场的破碎,宣告虚空引擎的停摆。
......
还能看到的虚空范围内,已经没有故事了,最后一声哀鸣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消逝,至于虚空中那些好像还要牵引笔触的噪波,它们似乎长久以来一直都存在于那里,难以被屏蔽,无法被隔离......
不会再被关注了。
无数狭长的箭头,指向中心的太阳。
规模宏大的仪式,已经可以直接操纵这周围的所有概率和命运,勒令它们直接转向,向已经混乱的帝国,向那颗源源不断喷涌出炽烈恒星风的烈阳提供所有可能性的便利。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做,又有谁还能利用这些资源?
帝国本身的记忆与历史已经破碎,本质上,它们甚至不能确认彼此的先后。
可以说,还能被确认的曾经,大家的意思,是为自己的文明,以及周围的可能生命争夺出一片能够支持他们生存和发展的领域。
可是现在呢?
“自己”这个概念已经近乎消失,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再说话,来自过往的片段只是颓然的划过并很快消散,宛如最古老的夜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自己能看得见的虚空中,也只有一片无言。
......
曾经最繁荣的文明,最强大底蕴最厚重的文明崩溃了。
但是它可能不止播撒了灾难,灾难中,还裹挟着财富。
只是这份超形而上的财富,有多少文明,能真正去使用它们?
它们是否还会拥有灵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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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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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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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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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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