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桃的力度掂得极轻极轻,细白指尖如一截葱段似的,蘸染着绵柔香粉,细细密密地在他掌心处匀抹,力度如此小心翼翼,又如此让他心痒难耐,仿佛她的指尖往他心尖儿颤颤悠悠地挠一爪子。
顾淮晏薄唇的笑意渐深,声音也越来越温和:“为何给我买这个?”
杨柳岸畔水汽渐浓,稍有数只黑尾泥燕掠波浮飞,咻咻咻地剪波开去,少女眸色里倒映着烟渚绯色,光影剔透而纯澈,她为他涂粉涂得心无旁骛,回答也答得心无旁骛:“侯爷常年练剑,手掌磨了一层薄茧,但对民女而言,侯爷的手还是撰写公文、批阅卷轴的时刻居多,侯爷要爱惜自己的手,这一双手日后也是要破数桩大案的,燃千万盏百姓家明灯,开创大熙朝的一番盛世。”
小仵作的音色就如抹了蜜饯一般,甜糯甜糯,顾淮宴眸心一动,“你怎知我日后势必会破数桩大案?”
景桃心中微沉,她无意之间似是说漏了话,将顾淮晏未来所开创的盛世局面提了一嘴,对方难免会生疑,她强自镇静安然,故作云淡风轻地说:
“侯爷下掌提刑司与劲衣使,诀讼狱、平昭雪,为天下苍生破案无数,自是受百姓崇仰爱戴。民女在年幼时起,便听师傅讲过侯爷在京城破案的故事,侯爷心系万民,且两袖清风,那么继往开来,亦将是一朝名臣。”
顾淮宴笑出声,有点不太相信的口吻:“我真这么好?”
他偏着颅首瞅她:“那怎么不见有人到我怀里蹭蹭呢?”说着,托腮喟叹了一口气。
景桃知道所谓“有人”就是她,他也不点名道姓,可不知怎的,她粉颊又开始烧起来了,漫上了一片浓郁得可以滴出血的火烧云,以前初见顾淮晏,觉得他清寂儒雅,如松雪般隽永从容,可一接触起来,但凡她说句话,他怎就能见缝插针,尽用言语来撩拨她?
因是羞窘,景桃的小脑袋和视线垂落得更低了,几乎要垂落到地面上去。
顾淮晏也不用言辞惹她了,省得把小仵作这株含羞草吓得敛回躯壳里,也不跟他搭话了。
两个人就这般头微微碰着头的立着,背后是稍显嘈杂的市井人声,胭脂铺子里人来人往,但并不影响他们俩,景桃虽是羞赧,但仍旧是认认真真托着他的手腕,俯首擦药。
顾淮晏凝视着她低垂的睫毛,少女睫羽根根分明,夹翘翻卷的鸦青色,分外好看,他突然开口:“景桃。”
景桃微微抬眸:“侯爷有何吩咐?”
顾淮晏以手支颐,散漫地看着她:“本案已经结案,抵今为止你便做不了什么了。”
景桃了悟,心下微微紧张,她已经预料到顾淮晏接下来会讲什么。
明面上,她乖驯地点了点颅首:“侯爷说得是,但民女休息了几日,给诸觉和叶昭添了几份卒务,那些验状本该是民女来写,民女此趟回衙府,想替他们分担几些卒务才算结案。”
“你做了份内之事,并且做得出色,现在你倒是可以跟我说说,你所求为何了。”顾淮晏促狭地着看她,话音噙着慵懒的笑意,仿佛在跟她说一件极为稀疏平常的事情,但他的桃花眸却是微狭着,眸底最深处的地方,倒映着一个小团子般的小小的她,纤影单薄。xiumb.com
景桃匀抹的动作滞了一滞,按捺住紧张忐忑,她将香粉的盒盖收拢好,推放至一边。
仿佛未曾预料到这一刻会莅临得如此仓促,她敛住眸心,极快地下了决心,再度抬眸之时,仅剩下了满眸坦然:“民女虽出身于微末,但仍旧不愿荒废师傅所倾囊相授的仵作技艺,遂此,民女恳望侯爷荐民女入京朝得一差事,不求职差大小贵贱,只消能尽民女之所长便可。”
顾淮晏眉心掠过一丝兴韵,他料到小仵作之所求极可能与她为仵作有关,却未料到她之所求如此简单纯粹,她只是想要进京谋职。
他之前所得知的有关她的身世,景桃乃是衍相之女,早年虽颠沛流离,但她一行一止隐隐有了一番衍相的影子,澹泊从容又淑美娇俏,她的根早就扎在了丞相府,顾淮晏晓得她终有一日会回京,但不曾预想到会以这种方式。
实际上,景桃经历了两番案桩,在恭州城,她已经凭一手剖尸验骨之术震撼四方,已经拥有了安身立命之本事,府衙内那些原本对她唱白脸丢眼色的人,相信已经有所收敛,不再轻看她,也不可能轻看她。
眼下,纵使不用顾淮晏去信,小仵作在恭州府衙亦是必会受到极大重用,甚至可能让她在恭州繁华地段落户安家、
顾淮晏明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依着景桃的话问道:“你想去何处衙门?”
“民女想去……”景桃沉静而坚定的望着顾淮晏,刚欲把“京城京兆尹府门”七字说出口,殊不知在下一瞬,她的颅首之内忽然灌入一堆零碎的记忆,这些突如其来的记忆搅得她脑袋一疼。
景桃隐微地蹙了蹙眉,眼前倏地浮现出了一个名字,叶羡槐。
原书当中的正牌女主。
与小仵作一样出身于草莽,凭一手绝伦验尸技艺而名动京华,自此赢得了顾淮晏青睐。叶羡槐头顶女主大光环,手持万人迷剧本,与顾淮晏携手在办案的道路上一路高歌猛进,打到敌党大反派,最后被圣上御赐天下第一仵作娇娘。
且外,叶羡槐是唯一踏入顾淮晏侯府的女子,走进顾淮晏的内心深处,解开种种心结束缚。
眼下最为关键的一件事是,叶羡槐此刻就正在京城京兆尹府门处,任仵作一职。
景桃念叨了一下原书的剧情,不对啊,女主和顾淮晏还没遇上,京华的案子也怎么就破了?她要获得顾淮晏的举荐书,才能去京兆尹府。可顾淮晏人还在豫州城,没遇上叶羡槐,叶羡槐怎么就去了京兆尹府?
原剧情是顾淮宴处理完了豫州的案子,再回京述职,赶巧京城就出了命案,叶羡槐借机发挥了验尸手艺,不出三日便助他破了案,尔后顾淮晏才举荐她去京兆尹府门。
念及种种,景桃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不知为何,一切事情都提前了,叶羡槐已经破案且在京兆尹府待着了。
景桃不知接下来案情会怎么走,但她唯一知道的是,她一介炮灰女配与正牌女主同处同一屋檐下,她绝对是不愿意的,一山不容二虎,京兆尹府门有一个叶羡槐就足够了。
景桃也无意成为第二个叶羡槐。
她没跟叶羡槐打过照面,也未曾听旁人提起过,不知女主真正的验尸工艺如何,她不敢掉以轻心。
可问题是,当初景知远跟她说,执意让她去京兆尹府谋个一官半职,她若能踏入此地,相当于后半生都有了着落,纵使不嫁人,但至少一生是跟府衙拴着的,到老都不愁饿死自己,也省得让他为她忧心挂虑。
左边是师傅的千叮咛万嘱咐,右边是叶羡槐的主角光环威压,搅得景桃脑壳疼。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但实际上只费了数秒的时光,顾淮晏还在等候她的答案,景桃收住了话音,试探性的问道:“侯爷,近日京华是不是有一桩大案破了?”
顾淮晏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起他事,淡淡地“嗯”了声,“的确有一桩命案,但案情较为简单,不太需要我亲自出面——”
继而他抬眸看她,眸色似有审度之意,画风一转:“此事比较隐秘,你如何得知?”
景桃解释道:“我上次听师傅提起过,此状案件乃是一个名叫叶羡槐的野生仵作携手破的,她因此案颇受京兆尹大人重视,最后去了京兆尹府任职。”
顾淮晏察觉她口吻微妙,轻抿唇角,故作笑说:“噢,你很羡慕她,意在反讽本候不器重你?”
景桃心漏跳一拍,怎么她讲着话,话到顾淮晏嘴里就能变了另外一番意思呢?
景桃惶恐地一连后退数步,俯着眉眸温声道:“侯爷误会了,民女不曾羡慕过她人,亦不曾对侯爷有过丝毫反讽之意。”
顾淮晏从景桃的这一番曲曲绕绕之中,听出了些端倪,景桃所提及的这个名叫叶羡槐的女子,他亦是在近日于一些文书当中有所耳闻,刑部尚书岳彦捎信时便提过此人一嘴。
年方十八,生得清丽,为死在狱中的陆尧验尸,凭一手验尸技法惊煞整个刑部,深得岳彦器重,甚至让京兆尹桑念也不惜去抢人,最后这姑娘就被挖去了京兆尹府门,桑念去哪儿办差,都必须带着她。
京兆府衙门乃是在天子脚下,非寻常府衙门可比肩并论,知县赵匡作为一县父母官,或者段慈身作知府,或可任用一女子为仵作,但当今的京兆尹也不敢随性带一女子办差。而桑念乃是京畿官衙之中的重官,敢如此器重一个人,不惜与岳彦公然抢人,叶羡槐的专业素养可见一斑。
顾淮晏看着景桃,少女又缩成了一个小团子,也不敢抬起脑袋看他,他前进一步,她怯怯地后退一步,原先刚建立好的氛围顺势化作齑粉。
顾淮晏不知景桃为何会突然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他也没兴趣去追溯缘由,换了个问法:“你想去京兆府衙门?”
景桃适才缓缓抬眼看她:“师傅说,民女曾前是京城人士,他遂是起了带民女回故地的心思,而今民女养了一手验尸技艺,倘若到了京城,便有一展所长之机,所以当初民女去而复返,原是想求侯爷。”
此言合情合理,顾淮宴望着景桃,却是觉得她眸子云遮雾绕的,有什么心思掩藏在眸子深处,教人看不清真切。
顾淮晏留意了景桃的用词,审视她的雾眸半晌,轻笑了一声,忍不住伸手薅了薅她的发髻,问道:“你在验尸之术方面颇有造诣,我给京兆尹去一封举荐书不难,现在呢,又改什么主意了?”
景桃闻言顿时抬眸,她高高悬在半空的心悄然落地,顾淮晏没去追究她与叶羡槐的事,继续温和地问她的打算,面色丝毫未曾有过不耐。
她的心脏仿佛被轻拱了一下,他伸手抚触她的鬓发,她一时也忘了躲,思忖着,正色道:“除了京兆尹府,其他任一府衙的验尸差事,民女皆可为差,尽己所长就好。”
“我想想。”顾淮晏煞有介事地以手支额,须臾,他笑道,“除了京兆尹府衙门,其他衙门的差事虽说不差,能尽你所长,但眼下暂无人丁空缺,加之你此刻径直入内为差,少不了一些旁人嚼舌根。”
京朝衙门的官场远与各路州府的衙门不一样,势力盘根错节,勾心斗角者有之,左右逢源者有之,阿谀奉承者有之,她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去当仵作,虽能尽己所长,但免不了其他人的刁难、审视和眼色。
若是背后没有靠山和荫蔽,谅是验尸之术再绝伦惊艳,她也总会被官场老油条压下一头,不论辛劳和苦劳都会被挤占,那些烂摊子都会一股子丢到她身上,拿她当软柿子捏。
景桃闻言,不虑不恼,人倒是有一种淡然从容的气质,她并非不懂官场的暗流汹涌,且道:“侯爷说的道理,民女明白的,民女在恭州衙府之中便已历经过种种,民女只消多做事少说话、管住嘴迈开腿,因此,民女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也没缺胳膊少腿。”
少女说话时眉眼弯弯,语声平淡却温实有力量,这还是顾淮晏第一次听她谈起过往,她双眸灿亮灿亮,倒映着淡光,他心中悄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但没有付诸言语,仅道:“那好,我这两日便为你去一封举荐书,至于是去京城何处的衙门,到时我会知会你。”
景桃眨了眨眼,心下舒了一口气,纵使在京城入衙为差乃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如此,她避开叶羡槐便是,去了新衙门以后,她就低调行事,恨不得功劳都被他人抢去,这般麻烦也不会落到她身上。
只是,自此以后,她可能与顾淮晏再无交集,剧情虽是提前,但并不妨碍他马上会邂逅叶羡槐,届时,一切的剧情又会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那么小仵作最终的命运呢?
在原书上说,不到半年她就死了——因被逐出午门归家种田,最后她被窝藏在水缸里的凶犯杀死。
眼下她不仅没有被逐出午门,还迁跃升职了呢,那她的命算不算暂时保住了?
景桃暗自为接下来的新生活定了个新目标:
珍爱生命,好好验尸,远离主角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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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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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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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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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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