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以为是长生爹娘来给他送食了,那一夜也就没去叨扰,结果第二日草民出工之时,没见着长生,以为他是睡迟了些,但那一整日长生都未曾出现,就连时常磋磨人的大工头,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发脾气,若搁在寻常,他早都怒发上冲冠、四处喊人了。”
楚庄回忆起长生失踪的那一日,迄今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所有人似乎都得了默契一般,不再提及这个名字,长生呆傻蠢笨,干活也慢儿,瘸着一条腿,人瘦体弱,几乎无人关切。
那一场病疫肆虐的霜秋,但凡死个人都是司空见惯之事,更遑论一个无枝可依的二愣傻子。
景桃听闻此事,眉心凝了一凝,心下微微沉落,稍稍踱前一小步,问道:“当年死者所栖何处,你可曾去死者栖所寻过他?”
楚庄这才注意到了少女,她音色清透润凉,语气温柔如云,年岁看起来十分还很幼小,但皙白端丽的面容之上透着与年岁不符的沉静与肃穆,气度自捎风韵,于一派暗色的厅堂,唯有她身着月牙白镶绒斗篷,一席白衣胜过冬雪,衣装清俏淑美,让凝肃的氛围稍微缓和了一些,亦是让人几乎难以挪目。
纵使自己长了她差不多四五岁,但楚庄乍然觉得少女身份定是不俗,也不自觉躬身恭声道:“当年官府给咱们在去桥不远河堤上边的平地处,搭了一座竹篷,四面围上双层遮雨粗布,里端添了百张簟席衾被,算作咱们的暂栖之所,一切吃穿用度皆在于此。
“草民与长生恰好是相邻的两张枕席,那一夜草民安置完病尸,因困乏就率先回篷歇息,那时长生的枕席还是空的,草民也没去寻他,就睡去了。
“翌日醒来,长生的枕席依旧是空空如也,草民以为长生已回来过,而早起先去忙活儿了,遂是急去桥墩处寻他,但没寻着人,倒被工头喝去忙活了,草民对工头提及长生一夜未归一事,工头就让草民甭多管闲事,且说长生家中有事,以后不来了。”
“但草民午时去长生的枕席处一看,长生的钱袋和物什都还安然放着,行囊也未曾拾掇过,纵使家中有急事,居然急成这般模样,连钱袋都不要了,草民觉得很不解,又去向工头提及此事,复又被工头呵斥了一回,说草民但凡再提及长生一次,就甭来开工了,草民心中煞是畏惧,也就不敢再提了。”
林甫一面记录楚庄述供,一面颇为不解地问道:“你当时为何不报官?”
楚庄颤着一双腿,双手缩在袖囊之中,嗫嚅着道:“草民哪敢报官啊,纵使有这心也没这胆儿,”楚庄看了立在顾淮晏近侧的知府段慈一眼,颇为审慎地道,“当年瘟疫大肆席卷整座豫州城,官府一心遣财拨粮治民,加之不久太多民役死于瘟疫,致使朱雀桥也滞工了,草民原是住在兖州的,遂是先回兖州老家避瘟疫去了。”
段慈原以为楚庄提及官府是要诉苦鸣不平,却见他也没说什么,心下不由得松了一口凉气。
顾淮晏手指摩挲着茶盏杯壁,指节轻叩出微微声响,且问:“滞工以后,死者的物什都被死者亲属领去了吗?”
楚庄摇了摇颅首:“长生的爹娘也就来过一回,就是在长生失踪的那一夜,不过,提及此事,草民倒是想到了一桩事,也不知该不该提,但这一桩事又与案情无关……”
顾淮晏莞尔清笑:“但说无妨。”
楚庄牙关紧了紧,继而道:“长生失踪的半个月前,跟草民提过一件事,他说还有一个月便是中秋了,他想攒够了钱财便归家一遭。他说最想去医治好爹的腿疾,其父腿部有风湿之症,病魔浸淫十多年,每到寒冬长季便整夜的疼,长生打算给他买些中药回去,遂是问草民哪一间医馆的大夫医术较好。”
楚庄顿了一顿,接着道:“长生失踪那一日,距离中秋还剩小半个月,他又给阿娘添了一柄木梳,给妹妹添了一盒胭脂水粉,给弟弟买了一枝驼铃,说三物皆是他特地从铺子内淘来的,他都要天天搂着睡,预防有人偷,但那一夜,他没再回来过,那木梳、胭脂水粉和驼铃都在他枕席旁的匣子里搁放着。”
楚庄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只小小的木匣子,用袖裾拭了拭匣面尘埃,恭谨地递呈上去:“滞工之时,草民见长生爹娘未曾来拾掇长生物什,草民心生不忍之意,遂是用一小木匣将诸物盛装起来,打算亲自送到长生家中,但草民问了一圈,众人并不知长生家栖何地,草民亦是不知,无奈之下,只好先随身携带回兖州去了。”
禹辰将楚庄手中的小木匣接过,继而递呈予顾淮晏。
景桃遥遥看到了那一个木匣子,匣面色泽灰暗,多有磨损褶皱,顾淮晏揭开了匣盖,匣子内底部铺了一层温软棉絮,棉絮之上安置着一柄红木短梳,一只巴掌大小的胭脂水粉,以及那一枝清跃作响的驼铃。
借着斜日朗光轻轻一照,每一个物件皆是泛散着一抹澄澈湛明的光泽。
“侯爷,这三物随草民奔走五年之久,如不是魏大人再三询问,草民也定不敢陈情实况、交出长生遗物,”楚庄眼眶微微攒着雾气,几乎要跪坐在地,恳声道,“听闻长生被葬于桥墩之中,或是死于自杀,或是死于意外,或是死于他杀,草民认为长生乃是心善之辈,一心向阳,他的礼物尚未送出,自是绝无可能命陨桥墩之中,且外,长生做事虽慢,人也木讷,但行事素来细致审慎,极少会出大纰漏!请侯爷为长生做一回主,还他一个公道!”
顾淮晏微微眯着眼,揉了揉眉心,让魏醒带楚庄先下去。
顾淮晏将木匣子递与景桃,景桃双手接过,只听段慈对顾淮晏道:“侯爷,依据楚庄之言,死者生性善良,但被葬入了桥墩之中,家属受贿得了好处也就掩耳盗铃。
“而那时候官府手头碌事卒务繁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纵使楚庄报了官,也无人会管,何况楚庄也遭了工头威胁之言,一人被葬,似是也解决了桥墩筋泥打不进去的难况,陆大人解决了问题,死者亲属也有所获利,一切皆大欢喜。”
顾淮晏啜了一口茶,刚欲所说什么,却听景桃道:“段大人,按你这番述言,现在一切的罪咎都是让陆大人来承担,易言之,是想让陆大人替真正的凶犯挡暗箭吗?”m.χIùmЬ.CǒM
段慈听着微微怔住,被少女说中心中所思,他有些拉不下脸,虽说少女说的不错,他的确也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案情冗长又拖沓,凶犯的身影扑朔迷离,他私心觉得还不如将所有脏水都泼在陆尧身上,一了百了,省去诸多功夫,既能迅速集中人力在朱雀桥那端动工,又能迅速断案,在他业绩评簿上记下一笔。
段慈脸色不太好看:“一派胡言,”他看了顾淮晏一眼,“下官自是迫切地想要寻到真凶,又怎会让陆大人蒙冤?只是,能寻到的线索不都寻过一回了吗?道士唆使陆大人活葬死者,而陆大人给了死者父母一箱银子,且让民役们集体串供,对案况视而不见。这桩案子的始末原委,不应是这般吗?”
诸觉与叶昭纷纷为景桃捏了一把汗,想让她不要冲撞上头,但景桃继续问道:“段大人所谓的始末原委,只是凭片面的线索便将其推断为真实案况,将随性的臆测视作案情真相,广而告之,这便是段大人判案时的职业素养?”
段慈难得岔气了:“你!……”
原想阻住景桃的叶昭、诸觉:“……”
提心吊胆的林甫:“……”
顾淮晏眸色溢出了一抹散漫笑色,没有说话,并不站队。
那段慈只好极为窘迫地干咳了一声,晓得小仵作是侯爷那边的人,只得按捺住火气。官场查案的规则素来皆是如此,能视作自杀案,能将死者往自杀的可能性推,最好莫要遇到他杀之案,耗时耗力还不能涨薪俸,除非此案乃是大案,有升官之可能。
虽说此案由武安侯坐镇,但此案触了圣上的逆鳞,若是寻不着真凶,定会被赐上了一个办案不力的罪咎,还不如稳妥一些,将罪证悉数往嫌疑最大的陆尧身上推去。
现下陆尧死在了狱中,又有陈情书一封,更是利于案子走向,殊不知,但这个小仵作非要绊他一程,惹得他气不打一处来。
景桃摩挲着木匣子的匣身,触感一片温腻,她深吸了一口气,对段慈道:“民女刚刚冲撞了段大人,恳请大人鉴谅。”
她想起了前世办案之时,有位死者是患了抑郁症的小姑娘,身份却是不明,小姑娘死在了一座煤气浓郁的出租屋内,留下了“救救我”的死亡讯息,景桃解剖小姑娘时,发现她并不是死于煤气中途,但上司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首先认定小姑娘是自杀,但那一张死亡寻思明显打破了自杀之可能。
上司又让人在质检书上删掉了所有与煤气中毒无关的疑点,并把凶犯确认为出租屋的房东。景桃当时才二十岁出头,不敢违逆上司,案子就这样草草结了,但景桃颇感愧怍,也被前辈们训斥好了一通。
那一回是她的剖验史上为数不多的一次滑铁卢。
“死者在活着的时候没能获救,时隔五年之久,才将他的死从冤屈的泥沼之中剥开来,对于他真正的死因,民女难道也要视而不见吗?”
少女的嗓音软糯温柔,却是坚定笃实,皎洁的娇靥之上,眸眶仿佛盛装了整片浩渺星河,色泽粼粼润亮,眸梢却是轻染着晕色雾气,她低首看着木匣之中的木梳等物,不愿让死者一腔爱意善心付诸东流。
在座的人听得都有些怔愣,面面相觑,一阵凝肃的无言。
因段慈还有其他要务要操劳,率先退下,临退之前,他用凝肃而遗憾的口吻对景桃道:“本府并非不能共情,只是官衙之上每日有诸多要案亟待解决,一桩接一桩,一桩接一桩,衙门人力都被遣调出去,本府也有其他诸多要事要处置,尤其是朱雀桥的修缮之况,格外重要,本府简直是忙得脚不沾地,豫州城的百姓亦然都看在眼底。”
段慈说话,便匆匆大步离去了。
顾淮晏居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其他人被遣去干重录三验案牍的劳务之时,他倒是吩咐景桃:“半个时辰后,长墙处候我。”
他垂落眼睑,默了一瞬,追加一句:“你一个人来。”
他没交代接下来的任务,景桃不自觉回溯到了他陈情心意的那一夜,纵使心绪低落,但每每追溯那时的场景,她仍是心绪失控,脸颊燥热——慢着,在此节骨眼儿,顾淮晏喊她在那处做什么?
这个问题在半个时辰以后得到了解答。
朗日斜照,泊近傍午时分,心思忐忑的景桃在长墙墙角没候多久,就看着顾淮晏拨着竹叶,淋着一身日光款款而至,他换上一身白衣常服,纵使如此,仍是衬得他气质清逸隽永,恍若不染烟火的谪仙,桃花眸晕染着寸寸缥缈竹影,薄唇清扬轻抿,撩人心魄。
景桃印象之中,顾淮晏鲜少穿白,今次头一回得见,便是一眼惊鸿。
“带糖了么?”顾淮晏在她眼前半米处负手静立,眉眼间淡静悠然,一以贯之的散漫笑意。他没带禹辰来,亦是孑然一人。
景桃还藏了一些,摸出一粒,他从她掌心处捻起,渡至口中嚼了嚼,似乎被甜度惊了一下,“小孩喜欢吃这种软糖?”
景桃点了点头。顾淮晏垂落眼睑,喉结松松,唇角翘起,慢条斯理地笑起来:“你也喜欢?”
景桃被他动作勾得心悸,垂落视线,摇了摇头。
顾淮晏吃完糖,不逗她了,环臂问道:“会翻墙么?”
景桃没跟上他的思绪,脑颅迟滞了一会儿,实诚地道:“以前会。”前世的时候她是爬墙的一把好手,现在躯体羸弱,连根筷箸也折不断了。
“甚好。”顾淮晏眉眼眯了眯,伸出手微微揽住了她腰肢,一个借步腾跃,景桃只觉眼前一片光影错落、天旋地转,鼻腔之间皆是木霜清香,侧颊抵在了他胸膛处,能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下一瞬,她便被他带到了墙外,顾淮晏叫来了一艘画舫,对她道:“与本侯去泛舟川流如何?”
景桃僵硬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顾淮晏松开了揽住她腰肢的手,稍稍侧过身,请她入舟:“来豫州两三日,出海观景不失为好去处,大可以纾解浮躁心性。”
景桃看着他,艰难地咽了咽喉:“现在吗?”
顾淮晏笑意益深,修长手指轻轻触了触她瞠圆的眸眶,音色微微沙哑:
“就你我二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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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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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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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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