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薄毛衣的男人被惊醒过来,然后一动不动地躺了好几分钟,却始终没能等到手机消停,他长叹一口气,掀开被子起身,把放在不远处桌子上的手机直接按成静音,继续放着,又重新倒回床上。
窗外开始下雨,雨声里他又将要迷迷糊糊睡过去,朦胧中,那只手机即便被按成了静音也依旧没有消停,屏幕不停的亮起来又暗下去,暗下去又亮起来……
直到画面在眼里成为模糊的点,他脑袋里还在想:何方神圣这么坚持?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没关紧的窗户里漏进带着湿气的风来,将搭在衣架上的白大褂吹得不断飘起。
单人床上的男人又睡过去了。
没等他自然醒来,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梦境。
有人推门而入,视线在房内扫视一遍,走到桌边拿起了手机。
床上的人再次惊醒,一边坐起一边皱眉,片刻后才弄清楚眼前是谁,又看了眼床边的钟表。
“才九点半,你可是早上七点才睡。”
“在你这睡不着,我回家去睡。”
男人清早的嗓音还有些低哑,仿佛林间朦胧的雾。
床上的人叹了口气,随即道:“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一直打,我太困了,没帮你接。”
男人低头看了眼手机,按了按屏幕却没反应。
“没电了。”
床上的人愣住了:“不会是被那人打没电的吧?那她得打了多少次?”
看男人抬脚要走,他道:“先吃个早饭再走?我的助理煮面是一绝。”
男人想了想,同意了。
“给我找根充电线。”
·
几分钟后,两人坐在了诊所的生活区里。
就着外面哗啦啦的春雨,医生助理把两碗热腾腾的鸡蛋面端了上来。
陆凛尧把充电线接口插进手机里,看着屏幕亮起来,便放到了一边开始吃面。
对面的男人洗漱一番后已经变得人模人样,白大褂配上细边眼镜,很有几分专业和心理医生特有的亲和。
“昨天的催眠效果并不很好。”他一边挑面一边道,“我还是建议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极限运动这种纯粹为了发泄而存在的喜好,而是从你内心深处来说,最渴望的事。”
“要是能做我就不会找你了。”陆凛尧语气平淡,不起一丝波澜。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温和的心理医生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一丝颓败,“你简直是我见过最难搞的病人。”
吃了一口面,他顿了一下:“我还是建议你从那个房子里搬出来。”
陆凛尧没有回应。
——根本就是白说。
宋兰因也很清楚这一点,这个建议他从五年前就开始说了,说到现在,陆凛尧就从没回应过,每次都跟听不到一样。
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陆凛尧不把他的叹气放在心上,见手机已经开机,他一边挑面一边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微信消息让他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就放下了筷子把手机拿起来。Χiυmъ.cοΜ
点开微信界面,最上面的聊天框边上挂着一个小红点,点进去,往上翻,一共三十八次视频来电。
陆凛尧整个人都愣住了。
对面的医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抬头看了一眼,一边嗦面一边含糊的问:“怎么了?”
陆凛尧没有说话,他只盯着手机屏幕。
三十八次视频来电,每一次都等到自动挂断,一共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整整一个小时,不停歇地给他打视频电话,直到他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男人的眉眼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来,他微微皱眉,立刻把电话打了回去。
第一时间也是视频通话,但扫了一眼四周,他换成了语音通话。
安静的等待里,他听见自己有些躁动的心跳。
·
孟摇光并不知道对面的手机已经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她停下来是因为自己手机没电了。
把车里的充电线接好,她却也失去了再继续打过去的力气。
很奇怪,人的情绪偶尔就是很突如其来。
这一整个早上,她的心情从糟糕到还不错再到忐忑不安——总的来说都还在正常波动范围内。
可当她失去力气的时候,整个世界的雨都好像灌进了车厢里。
乌云堆满每一寸空气,她明明躲在车中,却仿佛被淋成了落汤鸡,全身都湿哒哒的。
——他本来就没道理要接自己的视频电话。
——时间还早,他或许还在睡觉。
——我真是无理取闹,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疯了吗?
一句一句混乱无序的自我质问渐渐堆满胸腔和脑海,她抱着双腿把自己紧紧的蜷缩起来。
没有了微信铃声,车厢里陷入一片寂静,窗外的雨便一下子响亮起来,哗啦啦的,填满她的耳朵。
膝盖很痛,整个小腿都很痛。
仿佛和雨水连贯起来,湿冷的感觉自骨头深处一寸寸蔓延,侵蚀了血液,侵蚀了皮肤,直到她整个身体都能感受到那种冷意。
她是没有地方可去的。
妈妈、爷爷、靳叔……就算找了再多理由,就算那些理由再怎么正当,都无法掩盖这个事实。
她没有地方可去。
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世界……不,似乎比那时还要糟糕。
那时的她是有事情做的,就算再痛再冷,她也得撑着去打工,而打工的地方再逼仄再昏暗,也好歹有个能供她栖身的屋檐,而且人忙起来的时候总是会忽略几分身体的疼痛的。
可现在的她,连个躲雨的屋檐都没有,也没有能让自己忘记疼痛的、必须去做的事情。
她开着价值几千万的跑车,却无处可去,只能把车停在雨里,任由疼痛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清晰。
——我还妄想陆凛尧接电话。
——若他接了电话我要说什么呢?
——我想和他说什么?我想要他干什么?
——我凭什么这样做?
——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孟摇光望着雨幕发呆,突然希望膝盖的疼痛能再剧烈一点,能让她清醒过来就好了。
冲动来临的时候,她手指动了动,缓缓抬起胳膊,打开了车门。
封闭的车厢一下灌进湿冷的风来,水汽席卷,吹散她的长发,穿着短袜的脚慢慢动弹,朝门外伸出去。
大风刮走了车厢里不多的暖意,她在哗啦啦的声音里探出了半个身子,一脚踩进了雨水里,然后是另一只脚——
不到一秒的瞬间,她整个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正要恍恍惚惚往前走的时候,身后的车厢里突然响起了熟悉的铃声。
是微信来电。
她迷糊地转头,定定地看着亮起来的手机,好一会儿后才惊醒过来一般,慢吞吞钻回了驾驶座。
手指点下接通键的时候她还哆嗦了一下,举起手机放到耳边,她迟钝地喂了一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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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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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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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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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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