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摇光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怔怔地没有说话。
而小山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虽然结局好像有些遗憾,但后来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觉得那二十五天很好,虽然我们只在夜里行走,但星光好像总是很亮,就算走在最密集的树林里也依旧能看清脚下的路——也可能是我对最后一天那满天的繁星印象太深了,不知不觉就让那一晚的夜色填满了整整二十五天。”
“那也是我一生中最闪亮的日子,”小山长舒一口气,“之后的事好像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按照我哥说的,带着我妈去镇上派出所,找到了那个姓陈的警察,她用最快的时间帮我们安排了新的身份,送我们离开了那里。”
“我们被送到了另一座城市的福利院,我本来以为可以喘一口气,以后可以好好生活了,可没过多久我妈就被查出脑癌……那间福利院太穷了,没法给她安排手术,我只好自己出来打工……但是没等我攒够钱,我妈就在病床上去世了。”
小山望着远处,眼神无法聚焦:“她走的很痛苦。因为病情发展得很快,她到后期每天都痛得睡不着觉。”
“福利院的人说她是自己想走的,她想解脱了,可我却不这样觉得——我总觉得,她是想活的。”
“因为我总是想起她的笑声,我的一生里她就只笑了那一次,那一晚星光那么好,山的影子也很潇洒,树叶在月色里起伏得就像海浪一样——她那么喜欢念诗的人,一定很喜欢那样的景色。”
“她一定还想活着。”
“可惜,”年轻人叹了一声,这一声叹息好似发自肺腑,来自心脏最深处,来自那遥远的灰暗的岁月,来自一个女人苦难深重沾满血色的一生,“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偏缠苦命人。”
“在生命的最后,她好像谁都没想,她只是突然记起了她真正的名字——在那十几年里从未被人问过也没人在乎过的名字。”
“她叫朝晖,许朝晖。”
“朝阳的朝,日晖的晖。”
“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孟摇光怔怔地说,“她的父母一定对她充满了期待。”
小山没有说话,几秒之后他道:“后面的事就不说了,只是我个人的乏味经历而已,反正我现在还好好地活着,经历过什么都无所谓。”
孟摇光沉默许久,最后问他:“你没有想过找你哥哥吗?”
“一开始天天都想找,因为活得太难了,但后来我就不想了,因为我发现怎么都是活。”
“如果现在再见到你哥哥,”孟摇光问,“你会有话想对他说吗?”xiumb.com
这一次轮到小山沉默了。
他望着远处。
天上的阴云不知何时都已经远远地飘走了,眼前的夜空高远朗阔,无数星子深深浅浅地闪烁着,银辉于是在浪尖上轻盈跃动,叫他想起那段深藏在记忆里的漫长逃亡。
他最后的家人带着满身的草叶与干涸的血,带着他们走过长夜,抬头望见满天的繁星。
而风从蛮荒的山里吹来,树叶在他们头顶颤抖,星光于是在叶片上层层翻涌,就如同眼前明亮的海浪一般。
“我好像没什么想对他说的,”小山思考了许久,才字字斟酌般缓缓地说道,“但大概会问一句话。”
他又看到了那个单薄而锋利的满身是血的少年,头顶着星光,站在大山的影子里,以冷漠而遥远的神情对他说要去做一个快乐的坏蛋。
“我会问他,”他看着那少年漆黑冰凉的眼睛,“你现在快乐吗?”
星光穿透那并不存在的虚影,少年的身体散在风里。
救护车鸣着笛驶过吵闹的街道。
而安静豪华的会所内,男人刚刚下车,他解开外套的扣子,随手将衣服丢在地上,插着兜走进了深重的阴影里。
·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谈话的结尾,孟摇光问小山,“当年你在那间房子里,听到你妈妈念的那首诗,你现在知道它是什么了吗?”
拉着已经彻底跑不起来的直吐舌头的大狗,小山转头看着少女的眼睛,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小山走后,孟摇光独自在长椅上坐了很久。
她把手机拿出来,查到那首诗,浏览页上播放键自动启动,一个温柔而充满感情的女声立刻抑扬顿挫的朗读起来。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陆凛尧走下来的时候,手机正循环播放到“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起一个温暖的名字。”
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孟摇光便循声转过头来,原本只是怔怔的黑色眼睛一瞬间就湿润了,车祸后没能畅快流出来的眼泪几秒就沾湿了脸。
男人顿了一下,绕过长椅走过去,少女也同时站起来,几乎是用扑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依旧没有出声,但却埋着头哭得很痛快,半晌后还闷闷地问道:“你知道小山的来历吗?”
“他没有主动说,我就没有问。”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陆凛尧想了想,道:“不怎么爱说话,但很死心眼,很善良,而且爱看书的人。”
男人拥着少女,继续说:“原本他是住在城堡里的,但后来他自己提出要到山腰上去守门,他说他喜欢呆在山里。”
“他对这座山比我这个主人还熟悉,没事的时候就带着他的狗漫山遍野地跑,但他那座红房子里面却堆满了书,我去看过一次,基本都是诗集,国内的国外的,有名的无名的,他一点都不挑,什么诗都看。”
“还有吗?”孟摇光问。
“还有……”陆凛尧想了想,继续道,“除了现在这只之外,他还养过两条狗,是一对母子,一条叫小晖,一条叫小野,但都病死了,现在养的这条和他同名,叫小山。”
孟摇光不说话,只是把脑袋往男人的怀里埋得更深了。
过了许久,她才用鼻子被堵住了的更闷闷的声音问:“你觉得,他过得怎么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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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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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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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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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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