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让自己想下去,可陆凛阳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其实在那之前,我车祸的消息传回国内,我哥还赶过来看过我,也留下了一张卡,却被我妈死活拒绝了,至于我爸……”陆凛阳扯了扯唇角,“我爸真的是个非常,非常狠心以及冷酷的人,离婚的时候他亲口说过就当没我这个儿子,而之后他也一直都遵守着自己的承诺,哪怕知道我车祸了也依旧漠不关心——不过我一点都不会为此难过,因为我早就清楚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妈也清楚。”
“她本来是很清楚的,”陆凛阳脸上流露出一点痛苦的神色来,“我妈一直都是一个很清醒的人,哪怕是呆在陆家的那十几年里,她也从没放弃过清醒,可这一切都被我的车祸毁掉了。”
“可能是压力太大,可能是我的迟迟不醒让她濒临崩溃,也可能是时间太长了,日复一日足足一年的折磨让她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在我爸的死讯传来之后,”陆凛阳手肘撑在桌上,用交叉的手掌盖住了脸,“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找我哥要钱。”
“……”
孟摇光瞳孔紧缩,她直勾勾盯着对面的男人,那张与陆凛尧极度相似的面孔映在她的眼中,却又好似根本没被她看到。
她想起的是另一张脸。
在海边吹着风,平静眺望着远处的脸。
他在海风里说起父亲的死,说起自己对父亲的见死不救,说自己不是好人,然后却又拒绝搬离那座城堡,那座巨大的、被诅咒的城堡。
他的表情是那么平静温和,无波无澜,比远处的海面还要更加沉静,叫人看不出一丝痛苦的影子。
可孟摇光还记得自己不由自主流下来的眼泪,还记得离开那座城堡时所看到的,披在他身上漆黑而庞大的影子。
就好像一株早已与那座建筑融为一体却从未想过挣脱的植物。
那座死了人的城堡日复一日地吞噬着他,再成为他的痛苦本身,她做梦都想要把他从那里拽出来。
可是,在这巨大痛苦的源头,在这一切开始的那一天,他的亲生母亲给他打电话,不是为了安慰,不是为了关心,不是惊慌于自己的儿子能不能独自承受父亲的死——居然是为了要钱?
很久没有复发过的孟摇光在这一刻突然又捕捉到一点滚烫的疼痛,即便只有一瞬,也依旧让她刹那间回到童年,恍惚置身于那壶滚烫的茶水之中。
少女脸色刷白,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陆凛阳。
陆凛尧绝不会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愣愣的想到。
陆凛尧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痛苦的、苦涩的,不吝啬于表达情绪的表情。
当然了,如果一个人的疼痛能有人心疼,伤口能有人呵护,喜怒哀乐都会得到回应的话,这个人当然就能坦荡大方地展露自己的任何情绪。
可如果什么都没有呢?
如果就算痛到想死,都没有人会理会你,就算伤口已经深到血流了满身,别人也都视而不见,依旧只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你还能怎么办?
倒不如把自己收拾干净,把伤口藏起来,让任何人都无法觉察。
如果不能幸福,至少也要体面地活着。
——所以陆凛尧,是在体面地活着吗?
大概是孟摇光的脸色太难看了,陆凛阳都不由得露出了担心的神色。xǐυmь.℃òm
“你还好吗?”
“你继续说。”孟摇光却道。
她的声音还算平静。
陆凛阳看她一眼,只好继续:“总之,我哥当时就给了我妈不少钱,她付了赔偿款后,把我转进了高级病房,也请了更好的护工。”
“再之后的几年里,我哥又陆陆续续给了她一些东西,直到最后一次,他直接把公司的股份和部分不动产也划到了我名下,说是本来就该给我的——我妈原本不想收,但我哥说这是最后一次。”
陆凛阳敲了敲桌上的纸袋子:“这些东西,全都在这里了。”
他垂着眼道:“我是醒来后才知道这些事的,我妈不会亲口告诉我,但我联系了dylan,还有一直照顾着我的护工也说了一些。”
孟摇光也垂着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想把它们还给你哥?”
陆凛阳点了点头:“这不是我该拿的东西。”
“为什么这么想?”孟摇光道,“虽然你父母离婚,但哪怕从法律上来讲,你也依旧有陆氏的继承权。”
“不。”陆凛阳摇了摇头,神情平静,“从我妈带着我离开陆家,把哥哥留下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不该再碰陆家的任何东西。”
他抬眼看着孟摇光,眼神莫名有些悲哀:“没有亲眼见过,没有亲自感受过,你就不会知道留在我爸身边到底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我爸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就像被程序设定好了要当一个强大资本家的机器,对他来说儿子不是儿子,而是要继承并壮大陆家产业的工具——从小到大,我哥就是更被寄予厚望的那一个。”
“原本我们受着一样的教育,一起承担着父亲和陆氏给于的高压,但为了让我轻松一点,他永远都是表现得更优秀,更吸引目光的那一个,爸爸因此总是夸奖他和责备我——但你知道吗?这对哥哥来说并不是好事。”
“相反,这是灾难。”
“他要学习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多,要去见的人越来越多,他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而与此同时我却在责备里越来越放任和张扬,渐渐的我们的性格也开始南辕北辙,到最后……”他说,“我被放弃了。”
“他成了爸爸眼中唯一的继承人人选。”
“所以,你明白吗?”陆凛阳看着孟摇光,问,“原本离婚是他唯一能逃脱陆家的方法,可我妈最终选择了我。”
“……”孟摇光面无表情,不想说话。
“作为既得利益者,我无法责备我妈妈。”陆凛阳说,“但这些东西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他将纸袋子又往对面推了推:“离开陆家,抛下陆家的一切对我和我妈来说都不是损失,相反是我们的幸运。”
“而我哥得到这一切是用他的自由换来的,我不能在得了便宜之后还要贪得无厌,把这当做我应得的东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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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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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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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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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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