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牛羊和马匹们吓坏了,停止啃吃青草,纷纷扬起头,看那些乌云一样翻滚而过的鸟。
远处,一座帐篷里隐隐传来撕心裂肺的呻吟,好像很疼。
郭羊垂首看了一眼古老陶罐,再抬头看一眼那没完没了、蜂拥而至的鸟群,郁闷地说道:“搞什么鬼!”
他盖上陶罐的盖子,随手扯过一张豹皮,将那只陶罐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
那些鸟群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在郭羊头顶盘旋着,迟疑了一会儿,便向远方飞去。好多鸟因为拥挤,折断了翅膀,噼里啪啦地掉在草原上,最后被蛇和黄鼠狼吃掉了。
当然,后来发生的这些事,郭羊一点都不知道,他被陶罐里的一只巨大的眼睛看傻了眼,觉得气都喘不过来。
那是一个比两座谷仓还要大的眼睛,好像是一只孔雀的眼睛,但因为郭羊实际上也没见过孔雀,所以只能是猜测。
郭羊皱眉沉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商人王朝秘密档案里,竟然有这样一件奇怪的陶罐,而且还一直没有被那些周狗发现。也许,是这看起来令人恶心的外表遮蔽了它的真正价值。
在那只眼睛里,郭羊看到了一群人,影影绰绰的,有点看不清楚。那些人好像身穿兽皮,手提标枪,在一片远古时代的村落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有人陷入沉思,有人在炼丹,有人在远处的森林里狩猎,还有人躲在谷仓里翻看兽皮上的文字。
而更多的人,则浑浑噩噩地活着,吃了睡睡了吃,像一群蠢猪。
那里,有一条河,河水清清,河水长长,数以百计的巨大石头摆满了河床。
那些石头白白的,圆圆的,犹如远古时代那些巨人的眼球。
龙,孔雀,巨大的王八,白色的老虎,它们像一些笨拙的家伙,就在附近的山林间游荡,无所事事,像一些没本事的二流子。
而最令郭羊吃惊的,是在一个类似小仓库的石头房子里,他看见了一个脸色苍白、眼眶深陷、披头散发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好像在炼丹,那些复杂的瓶瓶罐罐里,装满各种植物的根茎和花朵,还有一些矿石的粉末。
正当郭羊想看清楚那个年轻人的脸庞时,这些该死的鸟飞来了,严重打扰了他的沉思。这让他怒不可遏,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仰起脸,竭力回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想梳理一番,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惊奇地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自己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那些模糊的景象凭空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郭羊双眉紧蹙,又努力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个白痴,刚刚还历历在目的事物,竟然给弄丢了!
“可恶的鸟!可恶的娜仁托娅!”郭羊勃然大怒,真想弄死那些鸟,拧断那个大肚子婆娘白生生的脖子。
她们严重打扰了郭羊。
但生气归生气,他还真没法子。鸟都飞走了,那妇人在生崽子,郭羊恍惚间觉得做了一场荒唐的梦,五彩缤纷,睁开眼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郭羊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浅浅饮了一口。
放下酒爵,他有些疲倦地躺到豹皮上,头枕着双手,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天空。
八百死士已经全部派出去了,他们像八百条鬣狗,八百只豹子,八百条老狐狸,或者,干脆就是八百条冷冰冰的毒蛇,悄然无声地没入草原。
他们的任务有两个。
一个任务,自然是查访当年伏击商队的那些人。
郭羊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他要亲手撕碎那些狗杂种,并弄死他们的老人、妇人和孩子,让他们的血脉被彻底抹去痕迹!
八百死士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帮助郭羊打听,当年从周狗手里逃走的那将近两千商人去了哪里。郭羊隐约感觉到,母亲郭野就在这片草原上,也许,此刻正躲在哪座帐篷里,想起了他。
母亲……郭羊的心一下就软了。
……
娜仁托娅是难产,流了很多血,折腾大半天,已经快不行了。
她的两只眼睛失神地张着,汗水和泪水打湿她的一头青丝,凌乱地堆在鹿皮枕头上,其中的一绺湿漉漉地贴在她惨白异常的脸上。
她快不行了,一身的力气都使完了,羊水破了,大多数都流到羊皮褥子上,混合着殷红的血,顺着羊皮缓缓淌下来,滴滴答答落到地上,蜿蜿蜒蜒流出帐篷,并在草地上形成一泓亮晶晶的小湖。
黄昏时分,草原上一片祥和,落日余晖轻柔地洒在大地上,将那些草叶映得微微泛黄。
一根凤凰脖子上的羽毛飘在那泓血水里,闪耀着金黄的、火焰般的光芒,让郭羊老远就发现了。
“该死的娜仁托娅,早不生晚不生,非要在老子打开陶罐时生崽子。”郭羊很生气,那种正要掌握一个秘密,却被人生生打断的沮丧让他更加疲惫。
他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给自己倒满一爵酒,一饮而尽。
不行,他还是觉得心头有火,便干脆连饮七爵。
无济于事,阿奴最近酿制的酒有点淡,还带点淡淡的酒曲味儿,这让郭羊很不满。但没办法,商队被拆解开来,一切都在为复仇而准备,已经好久没有驮运粮食进入草原了。
即便是在如此艰难情况下,阿奴还是想办法保证了郭羊的酒,真是难为他了。xǐυmь.℃òm
郭羊提起酒坛,轻轻晃荡一下,发现还剩了一小半。他苦笑一声,不舍地将酒坛塞严实,收入储物袋。
商队的死敌还没追查出来,母亲郭野没有消息,炼丹基本失败,功法没有多大进步,商队停顿导致粮食紧缺无法酿酒,刚发现陶罐里似乎藏有秘密,鸟就飞来了……最可恶的是,乌力罕的婆娘要生孩子了,竟然好像喊了一句“郭羊”!
这一切都让郭羊觉得疲惫不堪,他已经好多天没睡个好觉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把焦灼的刀子,在空气中劈砍着。
那种强烈的无力感,严重损害着郭羊的信心,让他开始对自己的决策产生怀疑。
“我错了吗?放着好好的一大片产业,和在中原之地各诸侯国盘根错节的那些关系网,眼巴巴地钻进这鸟不拉屎的狗屁草原上,一败涂地,到底图的是什么?”
“说是要寻找母亲,可茫茫草原,那两千商人竟然凭空消失,好像一道闪电,倏忽间就没了音讯。想要建立一支草原商队,却被那些心怀叵测的狗杂碎生生打断,到现在却连敌人都没搞清楚。所谓修真……停步不前,这简直就是一团臭狗屎!”
郭羊慢慢站了起来,豹皮靴子踏在那些青草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他的牙痒痒,恨不得揉碎这些狗日的草。
他一路踢腾着,慢慢走下山岗。
躲在阿日善海子底下时间太久了,他有点不适应外界的风和光,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当然,也可能是空腹喝了太多的酒,让他有点醉。
也可能是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让他的体力严重透支,整日整夜的炼丹和思考,严重损害着他的健康。要不是每日雷打不动的两个时辰修真功法修炼,他还真有点吃不消。
……
娜仁托娅还剩最后的几口气了,她突然想到了死亡,那个曾经跟随她二十二年的一条狗,这次是真的追上来了。
她有些伤心,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也许是一个男孩,也许是个女孩,但这一切都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她死了,乌力罕肯定会伤心很多年。
但可以想见,他一定会一边伤心一边找其他的妇人,不停地让她们生崽子。
这是草原人的命运,不能说谁对谁错。如果真要辨认到底谁错了,那么,极有可能就是老天爷错了。
腾格尔天,那个在天空深处露出半边脸的家伙,此刻应该在等着接走娜仁托娅还不到半斤重的魂灵。
难道,那么大的一片天空,恰恰就缺少一个挤羊奶的妇人么?
娜仁托娅想哭一声,她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她失神的眼底,一张因焦急而变形的脸,那是他男人乌力罕,三张满头大汗的脸,那是腾格尔人最擅长接生的三个婆娘。
“唉……”
娜仁托娅长长吐一口气,她觉得真有些不值得。
这些年来,她含辛茹苦,任劳任怨,除了不吃草,梳不出羊绒,她其实就是一只温顺的母羊。
此刻,这只母羊就要死了,娜仁托娅真的想不起来,她这二十二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如果,生个男孩,就叫他郭羊吧。如果生个女儿,就叫她齐齐格吧。”娜仁托娅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可惜,憋了好半天,这句可能是她的临终遗言终究没有说出口。这让她有些遗憾,觉得对不起自己,亏了她这副美丽绝伦的臭皮囊。
“娜仁托娅,你撑着点,马上就好了……娜仁托娅……”
“娜仁托娅……”
乌力罕的声音时远时近,恍恍惚惚,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终于听不见了。
“娜仁托娅!”
帐篷里,传来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让一大片青草微微一动,旋即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乌力罕跌跌撞撞地走出帐篷,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双目失神,有点失魂落魄。
他一头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娜仁托娅……”乌力罕似乎想抱住那人痛哭一场。
“啪”一声脆响,乌力罕英俊的脸上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他健壮的身子直接滚进一蓬狗尾巴草。
乌力罕悲伤地伏在草丛里,双手狠狠地插入草皮,浑身抽搐着,开始低声哭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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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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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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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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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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