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的折子如小山一般堆着,祁文卿按例去给皇后问安的时候,正巧几个小黄门抬着那堆折子路过。
李满福远远瞧见了他,走近点就带着小黄门跟他问安行礼。
祁文卿点了点头,“公公辛苦了,雪地走起来仔细些,别滑了脚。”
“多谢殿下关心。”李满福并不推拒。
他在皇帝身边侍奉了很久,即使是太子面对他也得礼让三分,其他皇子和朝臣的关心不过是家常便饭。
祁文卿扫了眼那堆折子,状似无意地提起来:“今天怎么这么多折子,平日里我瞧见几回,都没今天这样多。”
太子那事儿早就传得朝中人尽皆知,李满福心里打了个转,回答道:“大人们心系政事,要为陛下分忧。”
“也是,还麻烦您替我和陛下问个安。”他跟李满福客气了几句,就借口去给皇后问安,换了条路走。
离开了视线范围,祁文卿附在心腹侍从耳边叮嘱了几句,便让他快去快回。
去皇后那问安的确是他的幌子,皇后虽然是他生母,关系也并不亲密。
不过他现在是个暂时被撤了职的闲散皇子,既然在帝京城中有自己的府邸,没点旁的借口怎么到宫里转悠。
这不是正巧给他碰上了。
小黄门把折子抬进来,一摞一摞摆好。皇帝也没看,只问了句“今天怎么来迟了这么久?”
李满福自觉告罪:“奴婢是在路上遇见了二殿下,耽搁了点时间,还请陛下责罚。”
“祁文卿?他来宫里做什么?”
“二殿下正要去给皇后娘娘问安。”
皇帝“哦”了声,想起来祁文卿每个月是要来看一两次皇后的,“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李满福回答:“二殿下就托奴婢向您问个安,让您多注意身体。”
他说完,久久没有得到殿上人的回应。
过了许久,皇帝稍显浑浊的声音响起:“要表孝心,不如让他自己过来问安。”
李满福听懂了,说了个“是”,无声地退出去。
祁文卿跟皇后有一搭没一搭敷衍了几句,居于深宫,皇后也听说了太子的近况。
出于对储君位置的关心,皇后还是问了几句。
哪怕太子登基,她也是太后,但哪有自己亲生儿子上位来得好呢。
李满福亲自过来叫的人,祁文卿面色不动,皇后露了喜色,也不拉着他说有的没的,赶紧叫祁文卿跟李满福过去了。
这是被撤了职之后,祁文卿第一次单独见到皇帝。
“你都来宫里了,怎么不亲自来给朕问安?是不是还对朕撤了你的职,心中有怨气?”
“儿臣不敢。”祁文卿答道。
先前他听闻皇帝的身体不太好,但没机会见,今日他仔细听了听,与以往相比声音粗哑了些,说话都有气无力。
不过短短数月,像是苍老了许多。
“你长兄的事……你应当听说了。”
祁文卿斟酌了下,“儿臣有所耳闻。”
皇帝以往只说“太子”,今天特地提了“长兄”。祁文卿觉得有点讽刺,是觉得太子保不下来,想让他念在兄弟情分上,别惦记储君的位置么。
可惜他和太子没什么兄弟情分。
他和太子的交情,大约只有年少时候还能纯粹一点。
因为当时他就知道储君的位置是长兄的,他和其他皇子一样,在父皇的眼里别无不同。
哪怕他是皇后亲生,功课和骑射都受到师傅们的夸奖,反而让皇帝更忌惮他是不是有争夺储位的念头。
他最后一次和太子一同游玩,就是几年前那次选秀。太子顽劣,叫上其他皇子和世子,去偷看选秀们的官家少女。
祁文卿记得,他们拿他开玩笑,因为柳家的女儿也在选秀人群中。他万分不情愿,还是被拉过去了。
少女们如同一朵朵盛放的鲜花,周围起哄的少年子弟们在问“哪个是柳家姑娘”,有人认出来了,他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和对方的视线撞上了。
祁文卿不得不承认,哪怕在这么多少女中,她也是容貌极为出挑的那个。
对方发现他也在看,红着脸别过头,紧紧揪着手帕,耳坠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在长久的沉默里,皇帝似乎是接受了他的二儿子与他感情并不亲昵的事实,也和他最心爱的长子没什么手足之情。
他念着“罢了”,就让李满福带人出去了。
出了殿门,冷风顺着灌到脖子里,祁文卿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皇帝希望他顾及兄弟之情,给太子求情。
他一开口,自然会有人附和,那么换走的是什么呢?
是他争夺储位的可能性。
青州城内,军队严整待发。
太子被“好生看管”起来了,谢易收到帝京的飞书,祁文卿将皇帝和他的对话传递给了谢易,迫使谢易下决心,趁早解决掉北地的隐患,然后回帝京解决更大的事。
柳玥只是浅寐了一会儿就醒了,鹊鹊还困倦着,揉着眼睛端水进来,看柳玥还在添置行装,有些茫然,“夫人……侯爷怎么突然就要带兵出征,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啊……”
说完她被弹了个脑瓜,英娘轻声呵斥:“问这么多做什么,快些收拾好东西,一会儿侯爷就要出发了。”
寒风凛冽,原不是适合出征的日子。但连郭洸都甲胄在身,其他人也没有再惧战的道理。
许多将士常驻青州,便和当地的女子生儿育女。他们一去,青州城内几乎是十室九空,只剩些老弱妇孺了。
看她们的模样,也不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柳玥生长在安定富庶之地,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以往读到边塞诗或是话本都只是为留守家中的女子唏嘘几句,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是做出了多大牺牲。
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谢易把她揽进怀里挡住寒风。甲胄有些冰凉,柳玥默默忍着没有推开。
“去去就回,这种仗已经打过好几次了,不算什么。”谢易轻声安慰她。
柳玥咬着唇,没回答他。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想让谢易去,战场上刀剑无眼,九死一生,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是头脑里又清醒地告诉她自己,谢易是为了百姓去的,赢了就能让青州的黎民百姓过上十几年安生日子。
北地自从一年多前被打得元气大伤,一直没养回来,也只敢用各种小手段挑衅。
谢易这一仗也没有什么悬念,频频有捷报传回,青州城内还算是一片喜气洋洋。
在驻地与在外出征还是不一样的,在青州城的时候,谢易能有时间给她写长信,出征北地之后,每次捎回来的信件也只有简短的两句话说明情况,更甚于只有匆匆忙忙一个“安”字。
每一封信柳玥都会展平叠好,收进匣中。
没了陈晏跟她针锋相对,鹊鹊成日里坐在门槛上,有些不习惯没人拌嘴的日子。
当然也没人给她写信,只能从谢小侯爷的寥寥数语中看出来他们三个都平安无事。
按家将的说法,距离谢易回来的日子不远了,基本上收拾完残兵之后就会休整部队准备回来。
但是一连小半个月,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直到有个满身血迹的令官倒在城门前。
一股寒意顺着爬上柳玥的脊背。
当日她在帝京的时候……也是只有个令官前来送信。
值守的士兵马上发现了他,将他抬进去医治。令官全身是血,精疲力尽,医治的时候柳玥一直在旁边等候着,听着他气若游丝的声音,脑子里一团糟。
家将经历得多,先安抚了她几句,随后询问军医伤势情况。
军医皱着眉摇头,“情况不太妙,他受的皮肉伤原先不是太重,没伤到骨头,估摸着路上是躲追兵,伤口感染发炎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意志力很强了。”
找到令官的同时,他怀中的信件就被交给了城中待命的将士。
纸张被小心地卷起来存在竹筒里,哪怕竹筒外的血迹都干涸成块了,里面的纸张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柳玥瞧着席上清理伤口痛得喊都喊不出的令官,看起来也只有和陈晏差不多年纪,眼眶微热。
家将看完,神情有些不安。
“怎么回事?”柳玥顾不得其他,拿过一看,几乎是片刻之间就觉得气血上涌。
北地的首领不想就此臣服大周,集结了所有剩余兵力拼死一搏。
虽然大周总以“北地”称呼整块区域,实际上北地有好几个部落,各占一地,人心不齐。
但这回大约是靠着太子和三宝提供的零零散散的消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游说,竟然让几个首领暂时坐下握手言和,一起转头来对付大周的军队。
谢易被围了个措手不及,比先前柳玥在帝京时断联的情况更严峻。
“我们要……求援吗?”柳玥迟疑半晌,问道。
家将思忖片刻,“附近一带州府也靠青州驻军维持治安,若是向帝京求援,怕是来不及。城内的驻军为数不多,还要保障妇孺老小的安全,即使调动所有能用的,也很难从外围解救。”
伴随着耳边令官的哀求声,再加上帐内的血腥气,不由得全身颤栗。柳玥眼前一阵阵发黑,捂着嘴干呕几声,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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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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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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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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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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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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