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和离旨意下来的,还解了祁文卿的禁足,放他上朝了。
隔了大半月,柳玥的视线总算清明起来,白日里还能看看话本打发时间,总算不用天天躺着看床梁了。
就是腿上还是碰不得,春季又阴雨连绵,一潮湿,骨头缝里都不舒服,折磨的她难以安眠。
嘉阳长公主昨日来看她,倒是没说多少话就走了。
如今柳玥也能听听当时的事情了,嘉阳长公主不知怎的说到了祁文卿,说偶遇到他,二皇子面色差得很。
柳玥看她那样子,差点怀疑祁文卿到底是不是她侄子了,哪有侄子遭难,姑母笑得这么开心的道理。
“算哪门子侄子,我也就蹭了个备份,皇宫里那么多皇子公主,我个个都当侄子侄女看待?”
嘉阳长公主也被这地龙熏得长记性了,自个儿带了把扇子。
她摇着扇子道:“这阵子我没法来看你了,你要是有事就派人去镇北侯府找我,我估摸着最近三五天都在那。”
“侯府?”柳玥重复了一遍。
“我那干儿子要回京了,原本前些日子就该来了,不知道怎么耽搁这么久。”长公主抚了抚扇面,目光一转,“他亲爹娘走得早,房里又没人,侯府连个人气儿都没有,只有些老仆妇在那。我得替他把侯府收拾下,像个人住的地方。”
那个“青面獠牙”的小镇北侯?
柳玥蹙眉,她对这名字有印象。
“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率兵在外,我这做干娘的也是日日夜夜担心。北地寒苦,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跟老侯爷夫妇俩交代。”嘉阳长公主嘴上这么说,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伤心思念的表情。
柳玥摸不清这两人相处方式,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听长公主说个不停,自己绝不插话。
柳夫人请了不少京中良医,加上各种滋补品养着,柳玥的身子是日复一日康健起来,终于能把地龙熄了。
柳玥没什么感觉,孟姝先松了口气,总算不用进屋子就闻着一股浓重药味了,熏得她都要受不住。
嘉阳长公主算的日子还真是准,五日之后,就听说了镇北侯回京的消息。
老侯爷过世好几年,威名仍在,都给小侯爷继承了。
谢易坐在高头大马上,轻裘缓带,慢悠悠从夹道喝彩声中过去。
他即刻就进宫面圣,为了方便未着铠甲,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内里裹着软甲,束着长发,面容清俊,跟天潢贵胄家的公子哥儿没什么两样。
身边的将士们倒是各个全副武装。
谢易享受着百姓们的欢迎,走着走着品咋出一些不对劲的滋味儿。
他拍了拍郭洸,低声问道:“我怎么觉着,他们好像没在欢迎我,倒像是在……”他朝前面那个人努努嘴。
郭洸是他的副将,两人是一块儿长大,一块被老侯爷追在后面抽鞭子的情谊,谢易一说他就悟了。
前面那人……身材高大,长相威猛,又穿着盔甲,气场十足,乍一看真的跟传闻中“青面獠牙,可止小儿夜啼”有点接近。
虽然那就是个开道的兵士罢了。
“你都被人家贴大门上辟邪用了,据说画得跟关老爷有几分神似。他们要是看到你这样子,不得扎堆找画摊退钱去。”
谢易想了想关老爷的模样,不由得叹息摇头,“可惜了我这张脸。”
郭洸嗤了一声,“等下进宫圣人肯定得跟你提一嘴婚事,你还是先想想怎么用这张脸搪塞掉催婚吧。”
“怎么搪塞?还是老三样,我连年征战在外,耽误人家守活寡,哪天我战死沙场人家姑娘就真守寡了。侯府抹月秕风,实在是无福消受姑娘的厚爱。”
郭洸跟看傻子似的,这借口都用烂了,谁信谁傻!
皇帝接见外臣多半得设宴,接风洗尘。
但谢易不是外人,他是老镇北侯的独子,皇帝看着他长大的。
在皇帝面前,谢易敛起方才跟郭洸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脸肃容。
“臣在回京路上,得知有一处村庄常受山匪侵扰,顺路把他们端了。还请圣人恕臣迟来之罪。”
顺路端了个山匪窝。
边上的几个臣子们咂咂嘴。
也就镇北侯能这么轻松地说出来了吧。
谢易快速叙述了一遍,言简意赅。实际上也没什么东西要跟皇帝讲,平日的军报就已经很详细了。
皇帝与他寒暄几句,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他和谢易两人在这。
谢易一凛,就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子谦啊……”皇帝照例用这句话开头,“你父亲跟随先帝打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又在朕初初登基时尽心辅佐,你父亲在朕心中的地位是旁人都比不上的。”
谢易头一次听这话时候,还感动的红了眼眶,但是重复听了几遍之后,他内心一点波动都没有了。
“你父亲为了大周,为了黎民百姓,落下了一身伤病,天妒英才。朕还记得,朕去探望他,你父亲拉着我的手,不求功名利禄,也不求荣华富贵,只求……”
谢易毫不留情打断了皇帝:“只求能给侯府独子讨个知冷知热的好媳妇。”
皇帝:“……”
他自知同样的话说过很多次,被打断了也不恼,只是尴尬地咳嗽几声。
“你都二十有三了!”
“圣人不是不知,臣常在沙场行走,刀剑无眼,不留神就会负伤。年年都有兄弟死在战场上,独留孤儿寡母。臣作为军中表率,怎么能独享温柔乡,不顾手下兄弟。”
一番理由冠冕堂皇,皇帝一时无法反驳。
“要臣出兵,打北疆还是打南蛮,臣都无话可说,这是臣的本分。唯独婚姻大事想要自己做主。”
这话说到皇帝心坎上了,谢易听话,指哪打哪,再苦再累也没个不字。别人家公子哥十五六岁还在斗蛐蛐,谢易就已经在战场跟人豁命了。
他是镇北侯的独子,谢家唯一的血脉,从袭爵成为谢小侯爷开始,他就必须承担起光耀门楣的重任。
谢易看皇帝的脸骤然间愁苦起来,就知道自己一通胡诌起效果了。
“算了算了,不逼你了,你回去吧。”皇帝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谢易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退出去。
他是想不明白自个儿亲爹怎么迫不及待要给他娶媳妇,老侯爷去的时候他才十三岁,怎么就已经考虑起他人生大事来了。
郭洸在外面等他,看他出来那神色,就知道又被催婚了。
“我刚外面溜达了一圈,都有人传你是个断袖了。”郭洸说道。
谢易大惊失色,“不会是传我和你吧?”
郭洸:“……?”
“可别拉我下水,我娘都给我相看好了,把人家姑娘吓跑了我跟你拼命。”郭洸翻个白眼。
江南来的昆曲班子,名声一顶一的好,还没来得及在帝京露几次脸,就挪去柳府登台了。
小尼姑咿咿呀呀唱着独角戏,把《思凡》那几句词念了一遍又一遍。
孟姝蹙着眉,“小妹非得听这出吗?”她也听过这出的唱词,实在是有点不合时宜。
柳玥敛起眼睫,“随便听听,要是嫂嫂想听别的,换一出就是了。”
孟姝自然是拒绝了,她不太听戏,一向由着别人点的,她陪着听听就行。
老天爷像是不肯放过她,伤筋动骨的人最怕阴雨天,磨得人浑身难受,更何况她还没好透的身子。
细雨连绵如针,一阵一阵顺着风飘过来。也跟针扎着柳玥的腿似的,她的耐性几乎要被耗尽了,面上的表情也是跟着天气一般阴云不散。
女儿在家养着病,柳夫人当然是心急如焚。出个门听别家夫人聊天,听到什么“婚嫁”“和离”之类的关键词,都浑身一凛,警觉地竖起耳朵。琇書網
自然是没人提到柳玥的。
大周和离也不是新鲜玩意儿,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嫡女,若是过得不顺心要求和离的也大有人在。虽然跟天家和离的,大周开国以来就柳玥一个。
夫人们聊天多半是围绕自家内宅和别人家内宅的,柳夫人以前是懒得掺和她们说话的,如今也不由自主加入了她们。
结果柳夫人一回去,就赶紧拉着孟姝过来,非得让她听。
她自个儿在席上听了个旧闻,说前阵子有户人家的女儿和离回娘家,被人戳脊梁骨,一时想不开上吊了。
吓得柳夫人来找孟姝商量。
孟姝听罢也是一愣,“小妹不是这样的性子。”
“那她受了这么多苦,要是再被人背后议论,谁的脸皮抹得开啊!”柳夫人心急如焚,仿佛已经见着柳玥踩凳子上去了。
不远处还有伶人咿咿呀呀唱调,柳夫人仔细一听,更皱起眉头。
“你怎么还让她听这种,触景生情,要是……”她话说一半说不下去了。
孟姝无奈,叫那戏班子今天停了。
柳夫人上了年纪,又因为柳玥的事情着急,念叨很多遍的话又拿出来说:“我当初就觉得,那二皇子不是个良配。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们准没有好心思,就看老头子门生多,能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要踩着咱们上去呢!”
孟姝看了看周围,都是自家仆人,方才应了两句,“母亲别说了,叫人听见了得拿捏父亲的把柄。”
谢易久未回京,离宫了竟然先去外面酒楼晃上一圈。
他有意往时兴的文雅公子那类型靠,折扇玉佩齐全,就是常年沙场堆里打磨出来的气质,实在不像个用金玉珠宝养大的。
两人一出现,酒楼小二就认出是富贵的主儿,上赶着去往楼上雅座带。
谢易入座,先点了壶君山银针,看了看底下唾沫横飞的说书老头,问道:“你们这是不是有什么……新来的新班子?难不成就是这老头?”
小二愣了愣,“不不不,公子误会了。说书先生是临时顶上来的,那戏班子被柳学士府里包下来,去给他们姑娘唱戏了。”
“柳学士?”谢易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老头的脸。
郭洸不合时宜的插了嘴,“柳学士家就一个姑娘吧,我怎么记得已经嫁人了?”
小二压低了声音:“确实是嫁了,但是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地,圣人又叫他们和离了。”
方才还端着温润如玉的架子,顷刻间谢易便如同出鞘的利刃,泄出些许迫人的锋芒来。
小二被这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知晓自己多嘴了,赶紧识趣地离开,也不敢猜他是哪家的贵人,这杀伐果决的气势可不是一般公子哥能有的,仿佛是有一柄长剑横在他脖颈间,差一点就能割开他的咽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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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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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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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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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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