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域里消息一向传得很快,尤其是重磅消息,一日之内必定能传遍千里之外。
比如说,梼杌被封印的事,不足半日就在妖域炸开了锅。
“他迟早会是这种下场。”银狐吹着指甲壳里的渣,听了狐妖报来的消息毫无反应。
沈非欢给自己烤了只蜥蜴,看着不怎么好吃,他小心尝了一口,舌头刚碰到就嫌弃地把蜥蜴丢到一边:“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妖妃当得也太不像样。”
银狐心思玲珑,对沈非欢拐弯抹角的调侃毫不介意:“无论是妖妃这个名号,还是刻在我身上的契约,对梼杌来说都不过小恩小惠。”
“梼杌被封印,水月城最大妖的就是你,恭喜咯。”沈非欢坐树墩上,双手捧着脸,嘴上说着恭喜,面上却满是惆怅。他肚子饿了,找不着吃的,想来反正也不会饿死,饿着就饿着吧。
银狐睨着他:“你的表情愁得快拧出水来,还说什么恭喜。”
沈非欢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抓起一束发丝玩儿:“我心里烦得很,这段时间稍微没盯着,事情全乱了套,再过几天妖门的结界就要波动了,夏阁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银狐道:“阁主在人间时,曾留下不少传送阵,真想要去人间倒也不必去凑热闹。”
“他留的那是招妖阵,不是传送阵,说白了就是靠血祭招妖,自己把自己招去人间。凡人只能从人间来妖域,用的是当祭品的方式,反之还是得靠在妖门,要知道,当年从锦川跟着他逃来妖域……那撕心裂肺的痛,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沈非欢打了个哆嗦。
“听说你把自己绞成肉块。”银狐莞尔而笑:“仅靠一块肉就能长回原样。”
“恶心吗?”
“不恶心,听着挺好吃。”
“别,千万别吃我,我怕疼。”沈非欢打哈哈。
银狐轻哼一声,收回目光,当他只是开玩笑,不再看他。
这个小林子离废城不远,树木早就枯死,扭曲成诡异的模样。他们在这里静候了有一个时辰,沈非欢没给什么合适的理由,只说自己肚子饿,走累了,想休息。
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地面阴紫潮湿,月光透不进来,氤氲在细腻的水雾中。
起因是沈非欢与她说要杀死郭见朝,她心里觉得蹊跷,却还是跟来了,在不远处隐藏了不少妖怪,全是她安置的人手,一旦出现异样,沈非欢就是瓮中之鳖。
银狐平时少有机会和沈非欢交谈,一来此人心机颇深,说话也怪呛人,二来他身上的血腥味实在太重,就算是吃人的妖怪见了他也会自叹不如。
今日与他一同出来,自然防了又防。
“你既然猜到梼杌迟早会出事,为何不提醒他?”感受到银狐的打量,沈非欢自然而然向她投去了目光。
银狐斟酌道:“他对那凡人动的是真心,历来妖怪与人哪有修成正果的。”
沈非欢呵呵道:“那倒是实话,妖怪都是混蛋。”
银狐道:“凡人也好不了哪儿去。”
沈非欢瞧着她把手腕上那根手绳捏在指尖转,好奇心起,又拿出他爱乱说话的看家本领:“自己把凡人送的便宜货当成宝,嘴上却一口一个混蛋,银狐,你该不会也是痴情的种?”
银狐指尖一僵,扯着衣袖想挡了手腕,可是她动作粗糙了些,袖口往手绳上带过,把绕合的绳口崩了开,细长的红绳落了下去。xǐυmь.℃òm
沈非欢眼疾手快,指尖勾过,一根钢丝缠着红绳飞离银狐脚下,安然落在了沈非欢的手里。
“小木雕工艺,很精致嘛,方才说便宜货是我眼拙,你上哪儿找的大师级木雕工?”他翻着红绳上的小木雕,那是一个小巧的白色小狐狸:“百年前的东西,绳子缝里都快发霉了,还是锦川工艺…可惜啊,自从郭家接了锦川,这些小工艺品的商路全给他家逼走咯。”
银狐面色铁青走上来,眼中寒光闪烁,沈非欢也没有步步紧逼,乖乖把手绳还了回去,翘起二郎腿,身姿稍微后倾,仰着头朝银狐看:“既然是百年前的东西,做这根手绳的人应该早死了,幸好死了,不然铁定是郭家的压迫对象。”
“他还没死。”银狐低声道。
沈非欢笑起来:“怎么可能。”
银狐抿着唇,目光盯着同一个方向出神,这个话题她很在意,心思静不下来,她说:“我流落人间就是为了找他。”
“找到了?”
“找到了。”
沈非欢听了个极有趣的笑话,眼睛笑得弯弯的,像厚云遮去的月牙:“真神奇呀,凡人能活上百年,他到底积了多少德——”
“不过是个满口谎言又心狠手辣的男人,百年前他救我于黑市之中,留在身边抚养长大,我为他修成人形,重返人间,不料他性情大变,为了几两银子将我卖给郭府做妾。”银狐心里有恨,她只是单纯想要反驳沈非欢的话,却又几乎咬牙切次地将心中难以掩饰的愤恨道了出来。
沈非欢觉得有趣,自己随口胡说也能让银狐拿出一股较真劲:“做妾?你脖子上那封妖印是郭家留下的?这是当妾还是当奴呀……”说完又调笑起来:“以你姿色怎会才值几两银子,那人怕不是傻子?”
银狐从沈非欢那阴阳怪气的声音里回过神,她自觉说了太多,此刻已然无言以对。
沈非欢对她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见她情绪还在眼底没有散去,他干脆站起来溜到银狐身边,歪着头将自己那张俏皮的脸蛋映到银狐的视线里。
“如果我没猜错,你分辨凡人靠的是味道吧。”
银狐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转头又要走。
沈非欢露出遗憾的表情:“他的子子孙孙流着他的血脉,光靠味道去分辨,就算是他孙子的孙子,你也会当成他。”
银狐愣了一下。
沈非欢道:“人怎会活这么久,妖妃,你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银狐突然转头,她的指尖紧紧握着手中红绳,好像全部的情绪都在这儿:“我叫过他的名字,我叫他,他会应我。”
沈非欢眯起眼:“凡人的名字随便取,不像妖怪那么麻烦,再说,只要他不是哑巴,你叫他什么他都能应。”
银狐愣着没动,她眼睛看着沈非欢,心思没在沈非欢身上,过了一会儿,她垂下睫毛,掩盖了泛浮眼底的情绪。
“你也别拐弯抹角,直说吧,带我来此处究竟作何目的了?”
她听见了脚步声。
对面来了不少人,他们点着火把,散发出火焰烧灼的焦臭味,他们边聊天边在喝酒,渗着令人不适的浓酒味,他们正毫无自觉地走,越来越近,这其间隐隐约约嗅到了郭见朝那令人作呕的恶臭。
“我哪有拐弯抹角,不过是想更了解妖妃您。”沈非欢往后退了两步,银靴的跟踩进泥里,他察觉到周围的动静,是隐藏在暗处的妖怪伺机而动,恨不得蜂拥而上,把他撕成粉碎。
“那你了解到了什么?”银狐身上缓缓亮起刻印的光痕。
“了解了很多,比如你曾爱过一个凡人,比如你痴情地去人间找他,结果把他的孙子、甚至是孙子的孙子认作他,结果惨遭背叛,让你恨透了凡人。”沈非欢哼着鼻音,同情地摇摇头:“比如——咱们水月城堂堂妖妃,事到如今竟然还靠着嗅觉来区分凡人,原来你只是一只修为极低的小妖怪,靠着梼杌的刻印来恃势凌人狐假虎威。”
银狐脸色急转为寒,被沈非欢戳到了痛楚,刚好在这时,举着火把往这边走的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带头的是戴着狗熊面具的胖男人,他一边走路一边喝酒,都快走到银狐面前,他才醉眼惺忪看了一眼,打个饱嗝,喜上心头:“哎哟,有女人!”
兔子面具男没轻没重一巴掌拍他背上:“看仔细点儿,这娘妹儿是妖。”他抽出捆在裤腰带侧面的佩刀,摇头晃脑走了过去。
“妖可真漂亮。”
狗熊胖子男笑得眯起眼睛,手指不停抚摸自己的络腮胡。
“狐妖,极品狐妖,哎哟,这可是宝贝儿。”他仗着人多势众,悠哉悠哉地往前走,像鉴赏商品一般把银狐打量了一遍,嘴角挂起了淫靡的笑:“以前我在锦川玩过,比青楼姑娘骚,够劲。”
银狐看也不看他,好似身边多了只飞来飞去的苍蝇。
狗熊胖子转了一圈,又看向旁边的沈非欢。
“哎哟。”他表情为之一亮:“小兄弟…这狐妖难不成是你的猎物?”
沈非欢态度诚恳说道:“各位官爷,我听说废城里有个见朝仙派特别厉害,心里边崇拜得很,一心想要加入,可是我还听说,仙派门槛儿高,宗主是太历院的高手,我这种凡人宗主看不上,为了表达诚意,这狐妖是我送给宗主的见面礼,官爷们行行好,万万别碰她,我这儿有银子、还有别的好东西,都给你们…只求官爷放我们走吧。”
银狐侧目睨着沈非欢,这小混蛋倒是会演戏。
狗熊胖子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沈非欢肩膀上:“哎哟,小兄弟,你运气好啊。实话跟你讲,咱们就是见朝仙派。”
沈非欢大喜:“真的?难道是天助我也…!我在这破林子里忍饥挨饿少说也有四五天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旁边兔子男却没他这么开心了,他眯着眼睛在沈非欢身上瞅,瞅了半天,他眉头便皱了起来,伸手拍了拍狗熊胖子:“喂、喂、你看,他的眼睛。”
狗熊胖子满脑子想的都是旁边那只貌美银狐,他围着沈非欢绕了一圈,身子又往银狐旁边去,银狐露出害怕的样子,他越靠近,银狐越往后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举动勾起了狗熊胖子心底的劲儿,就算脸上盖着面具,狗熊胖子那猥琐的笑容也从侧面露出了弧度。
兔子男又拍他一下:“让你看,他,的,眼,睛!”
这声吼得大,在场猎妖人全都听见了,沈非欢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全盯着自己的脸,他也不慌不乱,只是面带羞涩,低下头去:“我、我眼睛天生这样、还请各位官爷…体谅、体谅。”
“他、他眼睛怎么是金色的。”狗熊胖子喃喃自语:“金色眼睛…听着可真耳熟。”
兔子男扯着他的胳膊,踮起脚,凑他耳边小声说话:“他难道就是沈非欢?”
“什么!!!!”狗熊胖子吓得跳起来。
“等等,等等。”
兔子男用力按住狗熊胖子,此时沈非欢正一脸为难与其他猎妖人解释,兔子男为了不惊动他,小声对狗熊胖子说:“他要去见郭老爷,我们带他去,说不定他还不知道我们在找他,这可是好机会,一网打尽,郭老爷要是开心……嘿嘿。”兔子男把嗓音一压,鬼鬼祟祟:“这狐狸精说不定就赏给我们了。”
兔子男说了这么多,狗熊胖子就听懂了最后一句,他用力点头,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似的盯着银狐:“看来咱们今天是运气好过了头。”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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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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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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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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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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