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追着夏洲到低谷中,令他在意的血腥味总算涌进了鼻腔,而后,越是往里走,越是浓烈,周围弥漫这雾,地面湿气很重,枯死的枝叶陷在泥里,盘成阴紫厚重的泞,他一语不发老实跟在后面,靴子踩过的地方有些陷,怪恶心的。
而夏洲似乎早就注意到这点,他虽是走在前面,却步步带着黑色烟尘,泥泞沾不上他,草丛也随他步过枯萎,看着像散发了妖力,可墨池察觉不到分毫,只在心里感叹,梼杌还真是一只讲究的妖,竟会介意泥泞脏了他的靴。
墨池问他:“夏猫猫,你动了妖力,不怕惊动外边的结界吗?”
夏洲根本没往心里去:“小问题,不碍事。”
穿过树丛堆压得山道,再往前走是一块草地,遥远的阳光穿过林间照耀,把雾霭染上淡淡的光,在这片空地上稍微轻薄了些。
墨池以为见了光,终于松口气,可眼睛往前一看霎时间又陷入呆滞。
那草地上横七竖八摆了些血淋淋的块,钢丝如蜘蛛网一样斑驳在雾里,印染血色,幻化成一层薄红色的膜。
挂在上面的血凝固不了,一滴一滴地往下滑落,墨池看着有些反胃,捂着嘴把脸转向一边。
夏洲瞧着那些钢丝,正欲绕道走,墨池却说:“是沈非欢,一定是他,他又在滥杀无辜。”
“我猜他是不想被人打扰,所以布下这些钢丝,撞上去‘嗖嗖’两下,就能削成肉块。”夏洲伸手碰了一下,细如蛛丝的凶器极为锋利,轻轻带过都能伤人,夏洲指尖沾了黑烟,无声无息从上面划过,烟尘散落,穿插在林间的钢丝却在生生震动。
像是在告诫自己的主人,有入侵者来了。
夏洲来了劲,在钢丝上反复折腾一阵,他细长的手指一次一次被割成黑烟,又在垂下时迅速还原,反复几次,这横在眼前骇人的丝线就像琴弦一样,被他拨得震颤不停。
阳光零碎,在波折中闪烁,耳边徘徊着宛如群虫振翅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墨池捂胸口问。
夏洲莞尔,随手一挥,斑驳的钢丝全被黑烟缠上,很快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他就这么瞧着自己的杰作,意犹未尽地说:“打招呼。”
墨池道:“打、打什么招呼?”
夏洲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瞥过周围草丛,这里草丛高度刚过小腿肚,尸体堆在里面不易发觉,粗略看看,里面躺着的人大多穿着朴素的衣服,不像是太历院那些出猎的新晋弟子,何况伤口干净利落,没有别的打斗痕迹……
“他故意放了钢丝,自己躲在里面干坏事,有人闯进这里,他也能有所察觉。”
墨池拍掌:“原来如——”话还没说话,他唐突停下,察觉背后多了一个身影。
夏洲停了手,微微侧过身开。
沈非欢就在不远处。
“这可不怨我。”他看了眼满地残骸:“这里阴气重得很,他们鬼鬼祟祟跑来我猜是想招大妖怪,可森林里突然窜出来一只熊,他们打不过,抱头乱窜,一个接着一个往钢丝上撞,赶着去死我是拦也拦不住……怪可怜的。”
说完这一句,他听见了墨池拉弓的声音,锋利的箭矢对着他,不偏不倚也不颤。
“沈非欢,你休要颠倒是非,今天猎妖大会与你何干,你为何也在这里。”
沈非欢诚实回答:“猎妖大会里全是些人畜无害的妖怪,有意思吗?为了刺激刺激,我可是带着大礼来的。”
墨池厉声问:“什么大礼?”
沈非欢笑而不答。
“沈非欢。”夏洲唤他一声。
“正是我。”沈非欢转过脸来:“夏阁主,久仰。”
夏洲把他往眼里认真看了一会儿,迈着步子走过来,沈非欢开始还能稳着不动,但夏洲到了他面前,他还是茫然退了两步。
“夏阁主,我乖乖来见你,自然是愿意与你交心而谈,你别凶巴巴的,看着怪吓人。”沈非欢收起笑容,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
夏洲道:“你是聪明人,知道藏不住,乖顺总会招人喜欢,有些事我心里好奇,下手轻点儿便是。”
沈非欢小心翼翼又退后一步。
“上回听白烈讲,我就觉得奇怪,你的故事听起来似乎少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夏洲说话慢,眼中似乎弥漫了大雾,他那仿佛与身俱来的压迫感别说是沈非欢,就连旁边墨池都不觉一身冷汗。
杀意浮现时只有一瞬,沈非欢来不及逃,黑色烟尘聚起的长刺已经拔地而起,从他小腿肚戳穿,从大腿顶出来,他浑身一震,再来便是穿过了腹部,胳膊,肩膀,鲜血一瞬染红了他的衣服,可那黑刺没有退去,就这么洞在他的身体里,把他钉在原地。
“……”
墨池看呆了,不知不觉松了拉弓的力度。
沈非欢吐了一口血,没死,他跪在地上,额头起了冷汗,沾着发丝,可就在刹那间,几根黑刺从天而降,穿过他的喉咙,胸口,那速度太快,力度太大,血洒在草丛上,黏糊糊的。
夏洲杀死他,就像捏死了一只蚂蚁。
墨池睁大眼,他不禁想起了那夜在琉璃山上,夏洲正是用这拔地而起的黑色利刺杀了苍麟。
最让他不寒而栗的,却是这从头到尾,夏洲身上没有半点妖力漏出,他如此轻松,如此随意,他眼神里毫无专注,杀人就像在玩儿。
但夏洲显然没玩儿够,他退去沈非欢身上两根致命的黑刺,冷眼看着那当即丧命的尸体倒在地上,随后地面再像开花一般钻出几根细小的刺,刺穿了沈非欢的手。
墨池看不下去,嘟嚷道:“人都死了、你别,别…”
夏洲蹲下身,往沈非欢的脖子上摸了摸,刚才他用黑刺把他喉咙捅了穿,可这会儿摸着却是完好无损了。
“死不了?”夏洲笑着说:“你到底是人是鬼。”
“……”沈非欢肩膀抖了一下,身上还有许多黑刺没有拔出,他动一下都痛得头晕目眩,说不出话。
墨池已经看不懂了。
夏洲慢条斯理说:“要不再试试看?你能活过来多少次。”
“……别。”终于,沈非欢吃力地挤出了一个字,他那双媚人的桃花眼里氲了湿气,眨眼就落泪,看着十分可怜:“你说会轻点…你骗人……”
夏洲轻哼一声,突然朝旁边墨池伸手:“刀借我。”
墨池紧张:“你要干嘛。”
面前那只手又收回去:“不借也行,把他衣服撕了。”
“啊?”
墨池看他一会儿,然后乖乖去了沈非欢旁边蹲下身,他衣服在刚才的攻击中已经破破烂烂,墨池划了一刀,割开一条口子,他小心翼翼避免碰到沈非欢细白的背,只将那若隐若现的黑色刻印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这是饕餮的印。”夏洲瞄了一眼:“你是饕餮的祭品?”
饕餮与梼杌同是四大凶兽之一,在夏洲的印象里,饕餮对食物有着近乎变态的执着,只要是有形之物,很少能逃脱他的血盆大口。
沈非欢暗啐一口血水,艰难仰起头道:“我——要宰了他。”
墨池面色凝重:“饕餮……饕餮也在人间?”
可夏洲和沈非欢都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夏洲当是听了个笑话,伸手拍了拍沈非欢的脸:“巧得很,我也想杀他。”说完他站起身,散去了沈非欢身上所有的黑刺。xǐυmь.℃òm
沈非欢趴在地上喘了口气,身上的伤口很快便恢复了,他缓缓坐起来,扯着衣服低头看那一身泥泞。
“…????”小徒弟就像见了鬼,吓得眼睛都瞪了圆。
夏洲操着手,懒洋洋地问:“你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死不了。”
沈非欢苦不堪言地摇摇头:“阁下可听说过一种叫‘无损’的妖怪?”
夏洲道:“听过,那东西稀罕啊,吃了能不老不死,你吃了?”
沈非欢点头。
夏洲扬眉:“你可真会吃,详细说来听听?”
沈非欢叹气,盘着腿原地坐着:“我老家年年干旱,没什么收成,饿死不少人。饕餮把吃剩的残渣余碎丢给他们,他们也当成恩惠,时间久了,饕餮就成了天神下凡,后来他……”说了一半,沈非欢察觉旁边的墨池正在认真听自己讲话,听得哈哈很是投入。
两人目光对上,沈非欢勾起嘴角超他一笑,墨池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你老家在哪儿?”
沈非欢道:“某个穷乡毗邻。”说完,他抬了一下手指,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又一个人给钢丝缠了扎实,拖到了草地上。
这次的钢丝比之前顿了些,没取人命,只是缠着,可那人已经吓得失魂嚎叫:“救命,救命,别杀我,别!”
墨池定睛一看,被沈非欢捉来的竟然是郭见朝!
“夏,夏阁主!夏阁主!”郭见朝一眼盯上夏洲,浑身给缠得趴在地上,也要徐徐渐进朝夏洲蠕动。
“后来某一天,饕餮就不给大家吃的了。”沈非欢把郭见朝拖回来,口吻平淡地继续讲故事:“理由是村里人献的祭品他不喜欢,他说要年幼的,漂亮的女孩儿,村里就真把女孩儿给送了,女孩儿吃完,又说要男孩儿,贪得无厌。”
墨池皱眉:“饕餮真能给他们好处?”
沈非欢道:“能啊,当然能。他妖力大,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吃的,还让那干旱天下了雨,甚至还丢来金银珠宝。”
郭见朝抬头看看四周,豁然看见草丛里一个死不瞑目的头颅,吓得他一声惨叫,魂飞魄散。
“怎么就挑上你了。”夏洲把郭见朝当了空气:“你身上有饕餮的印,我闻不出你的味儿,你很好吃吗?”
沈非欢苦笑:“我娘看我快饿死了,去饕餮那里求吃的,饕餮给了她一块肉,当作恩赐,她迫不及待回家来煮给我吃,谁知那块肉,正是无损。”
“哈。”夏洲冒然失笑:“无损对饕餮来说可是好东西,今天咬一口,搁着等他长出新肉,就又能咬了。”
“吃了无损的我对饕餮来说,就是这样的好东西。”沈非欢说到这里,眼神微微黯淡了些,从刚才起他一直用很平稳的言语讲着故事,可现在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他痛不欲生的事,那张生来乖巧的脸蛋也阴沉下来。
他这股变化正巧被郭见朝看到,胆小如鼠的郭家大少爷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沈非欢道:“再后来,饕餮被白烈所杀,死后尸体收进太历院,我猜他肯定给人炼成了妖丹,而服下这妖丹的人,十有八九是余挽风。”
墨池听了太多惊事,可沈非欢这一句,还是把他给吓得跳了起来:“什……”
夏洲今日第一眼见余挽风,便从他身上察觉到了极强的妖力,饕餮与梼杌一样是四大凶兽之一,夏洲因为没能吃下诅咒,体内的妖力并未达到全盛时期,所以,他现在的状态其实很难感受出饕餮的妖力究竟如何。
沈非欢抬头望着夏洲,忽地浅浅一笑,说道:“看来被我猜中了…这可怎么办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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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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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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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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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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