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些粥,做碗热汤。”蔚凌吩咐小仆去准备,再把面前那盘肥肉放到旁边,他看着青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为好。
“饭菜就不必了…蔚公子,我想单独与你说些话,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说完我就走……”青儿姿态放得很低,甚至没踏上台阶来。
夏洲瞅着她,什么也没说,青儿却觉芒刺在背,不免往后退了一退。
蔚凌轻轻叹了口气,道:“随我来吧。”
*
花江阁里的庭院很是漂亮,小路蜿蜒曲折,绕着池塘假山,穿进茂密林间。
蔚凌与青儿没走多远,夏洲也自觉没跟上,两人走了一途都没说话,直到锦鲤翻起,腾着池间轻微水声,青儿才停下来,转过脸看着水中倒影缓缓开口:“蔚公子,英桀他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有些事并非他可以左右。”
她无意识转着手腕上的镯子,那是蔚凌送她的,自那天起,她一直戴在手上。
“你叫他大哥,叫了那么多年,他却老是和我说自己在你面前没点大哥的样子……当年你交代他照顾好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为此努力,加入太历院,卷入东境阴谋,我想他不过是被当成了一枚棋子,被人使唤,可他却说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青儿轻轻扯了扯嘴角,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叹息。
蔚凌在她身边,温声道:“这些年发生的事,不知大嫂能否述说一二。”
“他挺傻。”青儿回过头来,她面色不太好,可眼眸间却透着一种硬朗的决意:“那年战争爆发,他护送太子殿下回了煜都,后因保全太子有功,在太历院受封官位,但谁又不知道,他是琉璃山的人,是皇帝留在宫中限制你和琉璃山的人质。”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在皇帝眼里是什么身份,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在那种条件下,他只能一面迎合皇室,一面想方设法化解困境。可后来的几年,传出许多关于你的……不堪入耳的传闻,他派去解救你的人也都无一惨死,他害怕拖得越久越是对你不利,情急之下,他擅自离开煜都,孤身返回琉璃山寻求苍麟帮助……结果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苍麟非但没有伸出援手,甚至以他破坏山规为由废了他毕生修为。”
“毕生修为被废,灵核破损,他险些丧命……是四大上仙之一的玉兰仙子偷偷出手相救,才挽下一命。巧是家父曾随玉兰仙子学过医术,那时他又随锦川城驻扎军士做医工,玉兰仙子将英桀交由家父照料恢复,我也是那时与他相识。”
讲到这里,青儿停了一下,她抬眼看向蔚凌,淡笑道:“没多久,他就被郭家发现,郭家人将他的消息密送给了煜都,打算把他和家父一同送押立功,但顾萧却未治罪,甚至视家父救了朝廷命管有功,他提作宫中太医。英桀担心自己的事会拖累家父,从此后收敛许多,郭家…见风使舵,立刻把送押家父与迎接到煜都的事吹嘘成了对我们极大恩舍。”
蔚凌忽然想到些什么,唐突问了一句:“敢问令尊…可是薛太医…薛老前辈?”
那些年他在万念殿中,唯有一人能受顾萧许可进入,那个人就是薛太医。蔚凌甚至不知道他全名,只知他医术高明,连灵核法脈受损也能治疗缓和。
“正是。”青儿稍微端正神态:“敝姓薛,名青青,未曾提及还请见谅。”
蔚凌道:“那几年给令尊添了不少麻烦,承蒙关照了。”
“家父在宫中的事从不与我提及,直至你离开皇宫那天,万念殿妖气冲天,伤亡惨重…家父当时为皇后看诊不在宫中,幸免于难,我才知道他一直在做的事。”
蔚凌顿了片刻,道:“薛老先生没事便是好的。”
薛青青从蔚凌的话里听出了对薛太医的敬意,苍白的脸上也微微起了些笑容:“你走后,皇帝半月未上朝,没人知道他怎样了,等再见时,他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不仅没有责罚,还在那个时期……突然赐婚我与英桀,我猜想过很多可能性,但…我与英桀也在相互间往来中已经有了些好感,相互也支持着对方,即使知道成家后会多出不少负担,但我们依然在一起了。”她说着,放轻声音:“再后来,雪狼军发现了东境难民的据点,太子因为东境身份嫌疑重大,被下令禁足皇家别院,期间隐藏在煜都内的东境人曾发起过一次事变,太历院领命协助雪狼军尽数诛之,英桀没得选,只能参与那场屠杀,因为百官知晓他随着太子,他若在那时偏袒,就是把太子殿下私通东境的事情做实——”
蔚凌道:“顾萧猜忌心重,以他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的性格,煊承无论是否与此事有关,都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是。但他目的尚未达成,太子又与你有牵绊……”薛青青看着蔚凌:“太子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不对。”蔚凌心知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源于自己,但到了这种时候,他才十分不情愿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了解顾萧:“对顾萧来说,只有信或者不信,他既然限制了顾煊承,证明他已然‘不信’他。如今东境势力仍然在昭国境内生事,说明顾萧尚未搞清楚东境人内情,顾煊承很有可能是他用来拖延东境人的人质。”
而事实上,顾萧确实也拖延了东境人的行动。从现在知道的信息来看,东境人分布极其零散,甚至在昭国四处着手准备,而他们所行之事……
蔚凌问:“大嫂,除了煜都那场事变外,东境人可否还有别的大行动?”
薛青青微微一愣,顺着他道:“除此之外就是琉璃山的变故了……”
也就是说,除了这两场行迹外,东境人的行动一切都隐于暗处,倘若煜都的事变是因为东境难民惨死山火,那么琉璃山的劫难才是东境人整个布局于明处所下的第一步棋。
而这步棋,程英桀参与其中,亦是以协助的姿态。
幕后者的身份渐渐清晰地刻进了蔚凌的脑海。
他闭了闭眼,呼了一口气。
从一开始能猜的对象就不多,只是他一直在挣扎寻找别的可能性,现在他只能顺着这条思路走下去。
倘若一开始,这都不是巧合。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便也是这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事实早就摆在眼前,他并非后知后觉。m.xiumb.com
只是自欺欺人罢。
“幕后之人是个精明人,你能想到的,我猜他也能想到。”薛青青前脚一走,夏洲后脚就蹦了出来:“他会让程英桀来琉璃山,便是在做两手打算。”
蔚凌独自一人发了会儿呆,听见夏洲的声音,他才会过意来,说道:“苍麟虽死,却有鳞片流通于世……兴许他们一开始只是想尽可能多的剥走苍麟的法力……”他看向夏洲,乌黑眸间浸着薄冰般脆不可碰的微寒:“夏大妖,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
夏洲哼了一声,完全不往心里放,他道:“我听说那皇帝是凡人之躯,杀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难道煜都还藏了什么大妖怪护着皇帝?”
“并非全无可能。”
夏洲想着,忽然又不害臊地笑:“既然如此,你赶紧把我慰劳好。”
蔚凌心里不太舒坦,想认认真真理清头绪,可夏洲不正不经,搞得他很难集中注意力。
“上回我说,‘一切尘埃落定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满足你’,你这猫怎么只记后半句,不记前半句?”
最终还是被夏洲牵着鼻子走,说完这句话,蔚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
夏洲想了下,前半句他确实是忘了。
“好啊阿凌,现在想来你这话是想诓我罢,尘埃落定——言外之意岂不是要让你满意为止?你是不是看中我为人正直、信守承诺,才会先下手为强?嗯?”
“先下手为强是真,但为人正直、信守承诺我没看出来。”
蔚凌随口应他,沿着小道往前走,决定找个地方静静。
夏洲站在原地没动,就朝他背影道。
“那你倒是多看看我,多看看便能看出来了。”
蔚凌没理他,就这么直径离开了。
——
此时此刻,在花江阁外不远处。
慕容尘灏正在经历人生中难得一次的困扰。
至于让他困扰的原因,就是不远处被一大堆乱七八糟低等妖怪变成的小动物围绕的墨池。
这群小动物以上回救的那只银狐为首,其他还有鸡,有猴子,有螃蟹,甚至还有老鼠、有蜘蛛、有蜜蜂。还好这条道上没什么人,不然这阵仗绝对有够吸来人群围观。
小妖怪都是不久前墨池在郭府里救的,此刻为了报恩,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水果,各种干粮,含情脉脉地等着墨池收下。
“真不用、真不用……我今天吃得可多了,肚子还撑着。”墨池摸着肚子,表情有些懵,时不时向慕容尘灏投去求助的目光,却被后者当成空气无视掉。
他心心念念的是慕容尘灏所提的弓箭,可这些妖怪挡了他的去路,好像他不把东西收下,妖怪们就不会离开。
“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我的,我上回明明穿的女装。”墨池好奇。
“我们对人的气味儿特别敏感。”银狐坐在墨池面前,动着她柔软的毛尾巴:“而且呀,你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墨池好奇:“什么味儿?”
银狐歪了歪头:“板栗味。”
墨池闻了闻自己,再把手递给慕容尘灏面前:“它说我板栗味。”
慕容尘灏一脸推开他的手:“修为低的妖怪识不得人的模样,只能通过气味分辨,高修为的妖怪才能区分容貌差异。”
墨池若有所思,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夏洲天天说我师尊好看,是在炫耀自己修为很高?”
慕容尘灏:“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我们是寻着味道找来的!”其他小妖怪又迎上来:“恩人,多吃点,多吃点!”
“那、那放袋子里来吧。”墨池无法拒绝这汹涌的热情,连忙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千斤袋”,打开来对着妖怪们:“小心些,别把自己放进去了。”
“主子!”银狐第一个开口,她声音又细又软,比郭府时奄奄一息的样子精神了些许:“像你这样的好心人,一定要多吃点,活得长长久久,等我以后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妖怪,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没事没事,你们妖怪的命特别长,我再长久也比不上。”墨池摸了摸银狐:“还有,你别叫我主子,咱们当朋友行不?“
银狐眨了眨眼,细长的瞳孔温和看着墨池。
“你救了我们的命,你就是主子。”猴子把手里的馒头放进“千斤袋”里,满怀感激地道:“主子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主子,但主子有什么困难说一声,我们一定鼎力相助。”
墨池听着这话有些感动,可一感动,再看不远处慕容尘灏满脸嘲笑,心里又憋着故作镇定,好声好气对妖怪们道:“你们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就该去好好生活,怎么还留在锦川城里呀,万一又给人捉回去了怎么办?”
小螃蟹夹着两片菜叶子往袋子里丢,嘴上也是委屈:“主子,都怪当年妖门之祸,让我们误打误撞来了人间,现在想回都回不去,只能在人间游荡,我一起的伙伴啊……不是清蒸就是被红烧,除了跟随主子,我们哪里敢望别的地方跑。”
墨池同情道:“要不……你换个模样?”
这螃蟹看起来确实还挺好吃的。
蜜蜂丢了一小坨蜂蜜在袋子里,喃喃道:“我们刚来人间,什么也不知道,只能顺着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变。”
墨池对蜜蜂心存一种莫名的敬畏,曾经琉璃山上有过蜜蜂窝,有弟子捅过一次,最后惨不忍睹。
蜜蜂把墨池的敬畏当成了肯定,兴奋得又把沾再后足上的花粉摘下来丢给了墨池。
眼看着一时半会儿这群妖怪认主时折腾不完了,慕容尘灏决定抛弃墨池,自己去干自己的事儿。
可他刚准备走,忽然看到薛青青的身影从花江阁里出来,也许是想着这条路人少,她自然而然就往这边来了。
“墨池,躲大树后面去。”
他忽然一句,算是提醒,墨池反应也快,越过众妖怪便躲了起来。
妖怪们也很懂事,见墨池躲了,他们也齐刷刷藏进了旁边的草丛灌中。
“师娘?”墨池有些惊,偏头问慕容尘灏:“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慕容尘灏“嘘”了一声,目光紧锁着薛青青。
只见薛青青神色紧张,走路还时不时往后看,像是在确认有没有人跟来。
墨池偷窥了一会儿,正欲起身说话,慕容尘灏先开口,就说一句:“跟上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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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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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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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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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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