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夏洲先停下脚,女子正疑,惊觉旁侧放置的车架腾空而起,在她头顶失了牵引,从天坠下,摔得粉碎。
女子单手朝天,撑起一层淡淡的屏障,车架的碎块浮在她周围上下翻腾,又随她优雅收手无声落于地面。
方才那一下虽是夏洲牛刀小试,却连一丝一毫的气息也散发,女子并非等闲,自然能估量出对方实力,她脸上礼貌微笑,脚步却定定稳在原地:“大人好生厉害,小女甘拜下风,还请万万不要动怒。”
夏洲扬眉,似有追击之意,可蔚凌上前一步,把他拦在身后,女子是个聪明人,见了此状,她立刻面朝蔚凌低下头来:“今日并非无故冒犯,只是太子殿下托小女传信,想请天羽仙尊过目。”
这女子显然知道什么能引起蔚凌的兴趣,言语间提至“太子殿下”四个字时,语速都故意放慢。
蔚凌拱手而礼,神色并未如女子所愿般流露惊讶,他道:“在下蔚凌,早已不是仙尊之名,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啊,失敬。”女子连忙低下身子行礼:“小女袁椿,归属太历院玄花宗副手,这次传信是小女受太子殿下私下所托,与太历院无关,因此冒昧尾随寻求时机,还请蔚大人谅解。”
说完她就取出信来,双手递上。
蔚凌接过信,看着那墨迹清新的“师尊亲启”四字愣了愣。
夏洲瞅着他,没作声。
蔚凌捏紧了手中的信,迟疑道:“不知袁姑娘与太子是怎样的交情?”
袁椿抬起那张小巧的瓜子脸,盈盈笑道:“太子如今暂居的别院正是我玄花宗所在之地,我与他年纪相近,比其他哥哥姐姐更有得聊得来罢了。”
蔚凌眉间流露出温和:“他还好吗?”
“殿下很好,只是禁足实属寂寞,他一直想与蔚大人通信,始终寻不得方法,这次听闻我随太历院来锦川,就偷偷塞给了我。”
蔚凌垂目看着手中未拆的信,半晌没说话,周围光线很暗,只有别家屋檐随风而摇的灯笼透着淡薄橙光,掩下千万思虑,落尽静寂之中。
袁椿小心地问:“大人,可想见他?”
她说完这句,眼珠子一转就瞅住了旁边夏洲,今日她一直跟随在后,等的就是夏洲不在的机会,可是事与愿违,他不仅不离开,甚至还对自己凶意满满。
蔚凌被她话语吸引,追问道:“袁姑娘所言何意?煊承也在锦川?”
袁椿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她指了指蔚凌手中的信:“信上有殿下所在之处,小女只是想着,大人修为高明,真想见面总是有办法。”
“不行。”夏洲伸手夺信,却被蔚凌绕开,他蹙眉道:“要见让他自己过来。”
袁椿后退两步,拱手低身,态度十分谦卑:“信已送到,小女就此告退。”
说完这句,她转身走了。
“咱们来锦川尚不足月,你徒弟关禁闭也能把信送到你手上了,他盯你还真是盯得紧。”夏洲这话说得煽风点火。
蔚凌把信收好:“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随口说说罢。”
“……”
夏洲看似胡言乱语,却叫蔚凌醒了醒神。
自从闭关出来,蔚凌始终觉察有无数双眼睛盯梢自己,一路走来,好似不断有人往他面前铺路,眼下这路越铺越繁杂,纵横交错,连顾煊承都安耐不住参合了进来。
究竟是何等风浪在前边儿等着,此时是看不清了。
……
……
这日夜深,蔚凌点了盏灯拆信来看,里面塞了四五张,每张都写得满满当当,顾煊承的字迹他认得,潇洒轻盈,不失工整,是叫人过目不忘的那种漂亮。蔚凌一行一行往下看,脑子里浮现了顾煊承提笔写字时认真的目光,向来他与顾煊承已是多年未见,只记得边关一战时顾萧招他回宫,他不甘留下蔚凌一人,独自跪在雨中,衣服头发都湿透,那双温柔却有力度的眼睛也红红的,不知是他落了泪,还是雨水渗入了他的眼。
信上是一些蔚凌离开之后的事,讲了顾萧这些年性情愈发古怪,讲了顾鸢游荡在外不敢回宫,讲了东境势力尚有可周转的余地,还讲了对蔚凌与墨池的念想。
他看了好一会儿,发现信上的个别文字似乎沾了些光粉,那气息十分淡薄,就像是火光的影子落在了没有干透的墨迹上。
“这信你看了快大半个时辰。”
夏洲在他身后,把手撑在桌沿,他说话时身体往下压,靠近蔚凌耳边,那是能嗅到他身上香味的距离。
蔚凌一起身,差点碰到夏洲的下巴,他看得太专心,以为夏洲只是靠近,却没想到这么近。
“怎么了?”
夏洲碰到他的手背,把他挡在桌边:“怕你着凉,冬天,冷。”
“我不冷。”
蔚凌指尖有些僵,想收手,却被夏洲按住。
“你对你徒弟可真好,不如收我做徒怎么样。”
他身子比蔚凌热,肩膀比蔚凌宽,被他这么拥着,就像身上披了件梼杌毛皮做的袄子。
“你又怎么了?”蔚凌懒得挣开了,他随手撩起旁边的砚,压住信纸的角,闪烁的火光照亮他纤细腕,在他皙白的肤色上绽开了光泽。
“你对人防了又防,口口声声说皇亲国戚扯上关系准没好事,可是你看,你那徒弟不就是太子吗,让你去见他,你就真摇头摆尾地准备去了?”
“我与煊承是师徒关系,还用不着你来多嘴。”
“用得着,当然用得着。”夏洲蹭在他脖颈,每一次呼吸,都有他身上的味道:“你那徒弟要是知道自己憧憬的师尊,身附诅咒,与妖为伍,甚至在妖的身下承欢,你猜他会怎么想。”
蔚凌任凭他灼热的呼吸贴近:“你想我怎样?”
夏洲恨恨地说:“让我把你关起来,任谁都碰不到。”
光把他的影子覆盖在蔚凌身上,轮廓陷入昏暗,留下优美的流光。
“……”
“或者,让我再做一次。”
蔚凌眼中沉光,正欲说话,又被夏洲抢先:“我给了你两个选择,不要得寸进尺。”
“到底谁再得寸进尺?”
“那有什么办法,尝过甜头,忘不了了。”夏洲压低声音。
“……”
没等着回应,夏洲就伸手过来捏住蔚凌的下巴,蔚凌顺力仰头,迎上来的却是柔软的唇。
这一吻很轻,只是相碰而已,夏洲在昏暗光线里凝视他,温热的手掌轻抚他漂亮的面颊。
他道:“选吧,哪一个。”
蔚凌眼角染上微红,看着有些委屈。
他可能没弄清楚一件事,当他顺着夏洲的话语去思考那些曾经被他一避再避的□□时,无论他用如何镇定的言语去讲,对侵略者而言,都是无声的勾引。
夏洲的手穿过他的发丝,抚住他的后颈,呼吸间沉重许多,连话语也更是暧|昧:“看你漏洞百出,给人可趁之机,我就生气。”
“我什么时候——”
“无时无刻。”
信突然被夏洲抽了去,黑色烟尘很快缠绕信纸,在蔚凌面前化作一团灰烬。
蔚泠微怔,眼中愠意似起。
夏洲回之一笑,把他堵在桌边,不给他说话机会,再一次吻了上来。
这举动好像把什么都变得苍白,解释根本没有意义,夏洲的眼神,只有欲|望。
蔚凌被他毫不掩饰的欲灼得一时慌乱,舌探入的瞬间,他想也没想就咬了下去。
腥甜散进唇间,是与人的血腥相似的气味。
他很快就后悔了。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一定会激怒夏洲。
胸口打起退堂鼓,遗憾的是他没有退路,夏洲捏住他的喉咙,把他压倒在桌上,他心跳很快,快到连呼吸都乱做一团,
那是渗透浑身的寒意,让蔚凌不敢合眼,只能这么愕然与夏洲对视。
“这是你第二次伤我。”夏洲舔走自己唇角的血,言语没了温度:“事不过三,你可记好了。”
他说完这句话,放过蔚凌独自离去,走时没关上门,寒意卷进房中,冻得蔚凌一阵忐忑。
这只小心眼的猫好像真的生气了。
蔚凌伸手,把那沾在唇上的血抹在指尖。
那是和人血一样,鲜艳得刺眼的红色。
……
……
夜晚下了些雨。
江边寒风冽冽,吹着游湖船灯摇晃。
顾鸢喝着小酒,躺在美女怀中,他把小曲唱了一道,美女递上杯来,他就含着喝。此时寒风凉着指尖,让他琴弦停了一停,再抬眸,见夏洲从外面来。
“再找几个漂亮的来。”顾鸢对旁处女子说:“上酒。”
夏洲在顾鸢对面坐下,两旁立刻有美艳女子迎上来,他不耐烦挥挥手,把女子赶下去,顾鸢立马识趣,笑道:“瞧我糊涂,该找点儿小官来才是。”
“别了别了。”夏洲拿酒喝,喝了一口,把酒盅搁下:“我今晚没处可去,赖你这儿喝酒。”
顾鸢轻轻拨弦,眼角的泪痣勾人魂魄。
他问:“吵架了?”
“没架可吵,全是我自作多情罢。”夏洲摆弄着酒蛊:“他活该被人下套,你们皇宫里来的那群人,包括你,都不是好东西。”
顾鸢莞尔而笑:“洲洲说得是,来,我敬你。”m.χIùmЬ.CǒM
他腾出手来拿起酒,与夏洲碰杯,仰头饮尽。
“但是,你任他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顾鸢放了酒,拂去两旁陪酒的美人,他动作不大,可周围人都很识趣,乖乖退身出了房间。
门一合上,刚才喧嚣之处已然归为沉静。
夏洲自斟自酌,好像没听见顾鸢刚才的话。
“当初你说,蔚凌是你的猎物,你不过是想和他玩玩。”顾鸢把月琴搁在旁边,捞起袖子来喝酒:“你的主人对此深信不疑。”
“主人?”夏洲托着脑袋,露出笑容:“契约而已,何来主从?我想做什么,他能干涉?”
顾鸢打哈哈道:“哈哈,看来今夜是我喝多了,说起话来乱七八糟,别介意,别介意。”
“至于蔚凌,我还没玩够,没想过放手,至始至终都是我在输,不从他身上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怎么行。”夏洲拿了一个果子,含在嘴里:“你们可别乱来,被误伤了我可不管。”
顾鸢道:“我能怎么乱来,自己小命都给人盯了上。”
夏洲对他小命没兴趣,喝了酒,想了些事,忽然就开口道:“你说你老子当年干过蔚凌吗?”
“咳…!”顾鸢被酒呛住。
夏洲拿了他的杯子:“干过吗?”
顾鸢被酒呛了鼻腔,火烧火燎的痛,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拍着胸口:“我怎么知道!小凌一直被关在万念殿,那地方谁也不能靠近,太子让人去过,结果一个比一个死得惨。”
夏洲掂着顾鸢的酒盅,那玉白的瓷器渐渐化作黑色粉末,零碎落下。
顾鸢本来盯着一桌子水果打哈欠,他今夜是准备彻夜享乐,谁知半路杀出了夏洲,叫他不得不屏去那些花枝招展的美人儿,孤男寡男共处一室。
最惨的是,对方心情似乎不太好。
顾鸢颇费口舌地安慰道:“以我的经验,蔚凌那样不像是有过色|欲的人,冷傲,禁欲。”
冷傲,禁欲。
夏洲想起蔚凌的脸,想到他在自己身下,沙哑着嗓音,一边哭一边求饶。
像一滩被融化的雪,握在手心,又从指缝流走。
那模样怎能让别的人看到。
夏洲心里升起了莫名的欲。
想束缚他,把他那副让人敬而远之的表象撕成碎片。
本以为一直顺从他,依着他,迁就他,磨去他的锋芒,卸下他冰冷的外壳。
远远不够。
夏洲翻身躺下,翘着二郎腿,望着上方雕花的天顶。
虽是远远不够,但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嗯?”顾鸢昏昏欲睡,听这话就跟回了魂似的,浑身一震立即睁开了眼:“什么交易?”
夏洲看着他,说道:“猎妖大赛,你找个理由不参加,至于郭家,我帮你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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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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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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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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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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