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桀一身铠甲立于不远处,背上还背了他引以为傲的金刚锤。那浑厚笨重的凶器横在他宽阔的背脊,寻常人看在眼里都能冷汗直冒,偏偏在他那里却轻巧便携,挥舞起来就像一根稻草。
“阿凌。”
大老远,程英桀就见了蔚凌,还在招呼着,突然又看到同行的墨池:“哎哟,小池子!”
“师叔!”
这俩都有见人就抱的怪癖,狭路相逢,更是相拥而立,抱得那叫一个震天动地,尘土飞扬,甚至转起了圈来。
慕容尘灏冷眼旁观,半似嫌弃地问:“他俩这是用了几成功力在拥抱。”
蔚凌顺声看去,看身边人穿着雪狼军铠甲,长得憨厚朴实,面孔陌生,正在纳闷,却忽然受了对方一记媚眼,顿悟此人是慕容尘灏。
“十成吧。”愣了半晌,蔚凌才缓缓回答,心里鼓捣这慕容尘灏怕不是妖变的,怎么变个身能这般无声无息。
慕容尘灏:“蔚大人别一直看我,小心引人起疑。”
蔚凌赶紧把视线移向墨池:“…对不起。”
墨池自幼在大灾大难中跌爬滚打,身子骨硬得很,程英桀往他背上“砰砰”拍了两声,墨池不仅眉毛都没动一下,脸上的笑容还越发清澈了。
过了好一会儿,程英桀总算亲|热完了墨池这只听话可爱的徒儿,他走过来,旁边的慕容尘灏立刻入戏,挺胸抬头一礼:“报。夏阁主因有事不在,属下只将蔚大人一人带来。”
程英桀点点头,也没多看他一眼:“辛苦了,营中兄弟还需要照顾,你先下去吧。”
“是。”
于此,慕容尘灏正大光明朝雪狼军府里去了。
别说,他走起路来和严格训练过的雪狼军中人一模一样,步伐扎实,气势高昂,要不是知晓他真身,只怕很难有人能看出端倪。
墨池用一种充满了佩服的眼神目送慕容尘灏离开,他总能迅速识破慕容尘灏的伪装,仿佛某种天生就有的特殊能力,可他的神情给程英桀看在眼里,当即会错了意:“小池子,你呀,师叔知道你一直想挑战雪狼军府,但今儿可不行,你自个儿忍着些,就当给你师叔面子。”
这话倒是不假,雪狼军府作为当今昭国最强的象征,超越他们一直是墨池的人生目标,尤其是雪狼军府统帅白烈,即是向往,又是假想敌,他一直想亲眼见见白烈挥舞银枪时那天下无敌的气场,又怕见了会朝朝暮暮难以忘怀。
想到这里,墨池压下心中惋惜强颜欢笑:“我今天来帮师尊的忙,自然不会添乱,师叔放心吧。”
程英桀哈哈两声,撩起手又往墨池肩膀上拍:“长大啦,懂事啦!哈哈哈哈!”
在蔚凌看来,墨池还是程英桀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不见丝毫隔阂,很是其乐融融。
“阿凌。”
上一刻还这么想的蔚凌,突然见程英桀转向自己,话音沉了一大半,惆怅而来。他不禁苦笑,看来其乐融融的只有墨池,到自己身上,又寻回了些苦大仇深的味道。
蔚凌道:“大哥有什么噩耗要告诉我?”
程英桀长叹一口气:“这次雪狼军损失惨重…只怕很快会传回朝廷,掀起大波。”
蔚凌听得没头没尾,反问道:“损失惨重?”
程英桀点头:“昨夜营中将士们……突然自相残杀,像是妖怪附身…”他皱起眉来:“阿凌,要不你还是进去看看,我一早就跟人说了你是琉璃山派来驱邪的弟子,用不着自报身份,放心,有什么我替你担着。”
程英桀为眼下状况操碎了心,他极力在忍,试着不给蔚凌平添压力,可是他平日大大咧咧惯了,越是隐瞒,越是被蔚凌看得透彻。
日中,雾霭飘散,秋阳在空中挂了一时,又被大风吹来的阴云掩盖,未时一过,琉璃城已是昏黑沉沉,好想有一团云雨叠在上方散不去。
程英桀带着他先去了受伤将士在的营棚,里面歪歪斜斜躺了三五个将士,腿上、胳膊上缠了细布。一位大夫正熬着草药忙忙碌碌,浓苦的药汤气味充满棚中,熏得墨池不禁捏住了鼻子。
“这药得多苦,我宁愿痛死也不愿苦死。”
他向来最怕吃药,闻着味道,心里叮叮咚咚地打起了退堂鼓。
“你呀,老大不小了还说这些胡话!”程英桀没好气地道:“苦口良药,良药苦口!”
蔚凌走到受伤将士旁边,替他们把脉,试探身上是否依附有妖气,墨池和程英桀作为陪同也没什么事干,干脆在旁边空垫子上坐下来闲聊。
墨池道:“…师叔,你是不是许久未修炼了?”
他突如其来一句,让程英桀愣住:“怎么啦?”
墨池心如清泉,天真无邪,说话时也没顾忌那么多,张口便道:“修炼的人大多几百岁不见老,可是你比刚下山时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墨池费尽心思,找了个最温和的词。
程英桀虽比蔚凌年长近十岁,可刚下山时还是年轻气盛的模样,十年不见,他五官轮廓深邃了许多,浑身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锐气,礼貌点说叫成熟,直白点,那就是老了,现在就算把他和赫玉叫一块儿,放凡人眼中,他也比赫玉看起来年长。
程英桀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颇有些得意地炫耀起来:“是啊,我现在的仙法本领比以前退步了多,临时抱佛脚闭关几次,可终究比不上琉璃山上那接近神仙的日子。不过大男人何须在乎,改日让你看看我背上那些伤,保准你吓一跳。”
墨池:“伤?”
程英桀耐心解释:“以前受伤去仙池里泡泡,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得毫发无伤。到了人间才发现没这么好的事,受伤了就任他结疤,结了疤后还会留下痕迹,哈哈。”
墨池心底好奇,他每次受伤都被扔进仙池,几天后又可以活蹦乱跳,程英桀所说的事他一时半会儿也理解不了。
此时,蔚凌已经看过了大部分伤员,只剩最后一个,可那个伤员情况有些特殊,询问大夫,大夫也是结结巴巴,面色紧张。
蔚凌走上前,确实那人与其他几位被咬伤、撞上的人大有不同,他的情况最为严重——虽然身上没什么伤,但耳朵被利器刺穿,细布上浸着血,十分瘆人。
“道长。”
大夫轻唤了一声。
若非是她面朝这边,蔚凌当真不知道这声“道长”是在叫自己。
“…他有没有…受妖怪影响?”大夫是位姑娘,说话时眉头拧得紧紧,看起来忧心忡忡。
“目前看来没事。”蔚凌碰着他的脉,并未觉察异常。
可那大夫看起来欲哭无泪。
“昨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在场。”
她坐到将士旁边,轻手轻脚将他身上缠着的细布取下,鲜血淋淋直至骨骼的骇人的啃咬暴露出来。
大夫一边上药,一边说道:“他原本也失控了,想袭击我,我当时很害怕,一直不停的叫他的名字,他……他被人控制了…特别痛苦…”
说着,大夫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蔚凌温声道:“别害怕,你慢慢说。”
大夫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当时营中乱成一团,很多人疯了,见人就咬,大家奋起反抗,将疯了的人都……杀了……但是、但是他却还在挣扎,我……我能感觉到,他还有一点意识,我…我把他带到没人的帐篷里躲着,拼命安抚他……结果他,突然抽出了刀,刺聋自己的耳朵……”
蔚凌抬着细长的手指转过将士的头,大夫没撒谎,他的耳朵确实是被刀口所伤,恐怕当时将士被扰乱心智,又受大夫呼唤保留了一丝理智,他极力不愿伤害大夫,迫不得已才自毁双耳。
蔚凌垂眸细看,问:“他可有说什么?”m.xiumb.com
大夫道:“他一直喊着‘闭嘴’…对着空气胡乱挥刀…看起来就像是中了邪……”
若真如此,如今遇见的妖怪中,渡魂僧的可能性最大,它虽为妖身,却精通邪术,邪术中不乏有操控心智之术,一旦他妖力完全恢复,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还有一处蔚凌没想明白。
他问大夫:“这些被操控的将士之间可有共同之处?比如都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
大夫低了低头,道:“他们都是昨日在义庄当值的…”
蔚凌眼里泛起不可置信光:“义庄?暂存棺材的地方?怎会轮到雪狼军府的人当值…”话音暂落,他恍然领悟到什么,随即起身,在大夫茫然的注视下朝程英桀走去。
程英桀稍作严肃:“怎么了?”
蔚凌单刀直入道:“大哥,最近横死的尸体,可否有一部分被雪狼军府保留在了…义庄?”
他一言,引得程英桀脸色几变:“哎,这件事我也正想和你商量。”
蔚凌心中不安被应验,神色黯淡下来。
程英桀叹了口气:“…因为杨繁将军之死涉及到雪狼军府,郭刺史要求彻查此事…便保留了一部分尸体,由雪狼军亲自护送去锦川城。”
也许是今日与慕容尘灏一番话,蔚凌对“郭”家保留了敏感,辗转一圈又听见了郭家人的名字,他不禁认真道:“刺史大人能调动雪狼军府的兵力?”
程英桀豁然睁大眼睛:“阿凌,这话万万说不得…!”
雪狼军府是皇帝顾萧亲自部署的精锐,一直以来都只听从皇帝的安排,州刺史郭献侯若真有这本领,待传到顾萧耳朵里,只怕他一家老小都人头不保。
“我、我实话跟、跟你讲,这、这、这事、皇上还不知道。”程英桀被蔚凌方的话唬出一口结巴,拽着他到了角落,轻声细语道:“谁也、没、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真要追究下来,郭刺史、雪狼军和你大哥我都脱、脱不了关系…所以我们只能相互应和,尽量把事情办好…再给皇上交代。”
蔚凌看着他一时无言,程英桀身为太历院的人,却伸手来管雪狼军的事,这岂不是乱套了?
对自己这个一根筋的大哥,蔚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哥,你知顾萧为人,这种玩火自焚的事…”
程英桀连连叹气:“我也不想玩火,可现在是不得不玩了!”
“此话怎讲。”
“就、就……就是,哎!”
短短几句话,程英桀的额上竟然急出一层薄汗!蔚凌猜是还有隐瞒,
程英桀又“哎!”了一声:“前几天杨府不是让夏阁主杀了几只妖吗!郭家急于立功,写了一封斩妖除魔的折子…!已经给皇宫送去了!谁知道那事不过冰山一角,接二连三又惹出这么多祸端,这、这前脚邀功,后脚犯事,岂不是把皇帝逗着玩儿?!哎!”
蔚凌:“……”
争名夺利的事他见过一些,做到郭家这份上,只怪他见识短浅闻所未闻。眼下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写成折子只怕一半都是添油加醋。顾萧这人心狠手辣,疑心病重,一旦被他发现端倪,所有牵扯其中的人都会大难临头。
“这不、现在明摆着事情越闹越大,要调查也得先镇魂吧!可、可他们不听我的,我……”程英桀开始来回渡步。
蔚凌眸色一凉:“…你们带去的尸体难道连镇魂都没做过?”
程英桀掌心撑着额头,重重摇头:“是,刺史大人说从那些亡魂上查出些线索,所以…”
蔚凌道:“带我去。”
程英桀捂着脸,无颜见蔚凌。
事已至此,再去追究过往也没了意义。程英桀这性子,放在称兄道弟上叫一个耿直,任谁都不会讨厌和他做兄弟,可放在皇宫这种勾心斗角的地方,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现在还能怎样,只能先去一探究竟再做打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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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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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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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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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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