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焕烟楼那般气派豪放的建筑不同,万乐坊更像是四合院,四面房屋将庭院环绕中间,暗红屋檐,白底围墙,几盏灯笼摇晃,万乐坊三个字霍然刻在门牌上,若非里面人声鼎沸,路过此处的人只会将它打当作贵人家别院看待。
“真能赢?”进去前,郭见朝心有余悸地问。
夏洲微笑颔首,像个把人往火坑里踢的大坏蛋。
怪只怪他眉眼里总有一股张狂的邪气,郭见朝见他这般笑,心里不安的小鼓打得更响亮了。
“一直赢会被当成砸场子,点到为止就行。”夏洲目视蔚凌,同他讲话:“随便玩儿。”
蔚凌道:“你们玩吧。”
夏洲凑过来:“你有经验,你来。”
蔚凌:“你没玩过掷骰子?”
夏洲笑着点头。
小破猫敷衍的很,一看没安好心,蔚凌虽然平时性格温和,但打心底还是不甘老被人盘算,今日在水月阁询问郭见朝时,夏洲也摆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处处抢先手,先不论他到底对这件事了解到什么程度,但老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可不好受。
蔚凌道:“我教你。”
夏洲奇怪看他:“不必教,你玩,我看,自然就会了。“
蔚凌道:“我赌运差得很,只会拖后腿。”
夏洲不以为然:“无妨,你负责输,他负责赢,搭配起来才不显得奇怪。”
蔚凌眯起眼,轻声对夏洲说道:“你真敢说。”
结果夏洲无论如何都不愿上场,蔚凌不再和他多说,推开万乐坊的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立马有穿着妖艳短袍的小童上前问候:“三位大人,今天想玩点什么。”
郭见朝在这个时候拿出了他老顾客加大官爷的架子来,简单交流几句,小童便将三人往里面带路。
院中来玩的人不少,从六博、到博戏、甚至连斗蛐蛐都能见到,放眼望去好生热闹。
而东侧的屋子里,摆放了好几台全是玩掷骰子的人,四面八方吆喝着大小,个个眉头紧锁全神贯注,紧盯着骰子翻滚跳跃再停于碗中。
“又输了!!”
“再来!再来!”
众人激情四射,把一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琇書蛧
蔚凌的目光穿过人群,瞥见那掷骰子用的碗,确实和今日见到的一模一样。
郭见朝也歪着头打探:“蔚公子,你说这碗底盖了一层蛛网,骰子进碗时声音该是不一样的呀,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周围实在太吵,蔚凌一时没听见他的说话,郭见朝见他没反应,便靠过去又问了一次。
蔚凌回答道:“那蛛网很薄,若使大点力气,普通人听不出来。”
郭见朝又问:“蔚公子能听出来吗?”
蔚凌:“什么?”
郭见朝再往他耳边靠近一些:“我说,你能听出来差别吗?”
蔚凌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身后的夏洲一巴掌挪开郭见朝,两步走到了桌前,随手将银两压在桌上:“加一个。”顺便开拍了拍蔚凌的肩膀:“他来。”
蔚凌:“…”
周围不明真相的群众纷纷看来,把蔚凌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狠狠打量了一遍,要知道蔚凌单靠长相来说,就是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情味儿,那张脸生得俊俏,神色却很是懵然,和他比起来,旁边的两位明显精明得多。
郭见朝指着自己:“不是我来吗?”
夏洲一抬胳膊把郭见朝从桌子这边推到了桌子那边,然后心满意足地对蔚凌搁下一句:“别怕,随便输。”
蔚凌停了少顷,道:“又不输我的钱,怎会怕?”
说完就转过身去,不朝他。
夏洲盯着他后脑勺:“蔚凌,我以前就觉得,你对别人温和礼貌,可在我面前就一副我欠你似的——”
蔚凌:“随便输可是你说的,我顺你意罢。”
夏洲侧身撑在桌子上,一双细长的凤目幽幽凝视蔚凌的后颈,脸也快贴到他耳朵边:“输是随你输,可‘有借有还’不是你们与人来往的道理?”
蔚凌不紧不慢与他拉开距离:“可惜你不是人。”
周围众人靦面相迎,脑中不约而同地生出同一个疑问:这是什么情况。
“喂,那个黑衣服的,好像是水月阁的阁主——”终于,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
“真是夏阁主。”
“那个白衣公子又是谁。”
“难道是夏阁主的朋友?”
“嘘——我听说下个素来不爱交朋友,只爱交……”
声音被另一桌的呼喊声盖了下去,没能听到最后几个字。
“难道这位是夏阁主的……”
“咳。”
蔚凌又往前走了一步,距离拉得更开了。
夏洲也不介意,但不伦不类的笑容却出卖了他不嫌事儿大的心思,见蔚凌不再理他,他也撤了一股子流氓劲儿,懒散地背靠着桌子,好整以暇准备看戏。
很快,庄家便开了局,蔚凌虽然各种排斥,真要玩起来还是专心致志,他看骰子,夏洲看他,那侧脸很是精致,睫毛长,垂目时落着淡薄阴影,掩于他的眸间,兴许是夏洲的目光太过灼热,途中好几次蔚凌余光回敬,恨不得把他从赌坊里丢出去。
第一局,蔚凌要了大,骰子竟然出了两个一点一个两点。
第二局,蔚凌要了小,骰子出了两个六点一个四点。
第三局,蔚凌继续要小,骰子出了两个两个五点,一个三点。
……
最终,蔚凌成功输掉了夏洲近三十两银子。
乱哄哄的赌徒们这局大多赢了个爽,但银子放在夏洲面前,却没有一个人敢伸手来拿,他们左看看,右看看,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伸手,却因夏洲起了个身,吓得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我来,我代替蔚公子来。嘿嘿。”郭见朝终于从旁边挤过了来,接下蔚凌留的烂摊子,蔚凌总算松了口气,退到旁边。
“这种小把戏稍微动点法力就能分辨骰子大小,怎么还输个光头,一把也不赢?你当是在报复我?”夏洲问蔚凌。
蔚凌苦笑:“赌庄赌的是运气,不是修为,我要是乱动手脚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再说你可是大妖怪,有句俗话说:大妖怪能屈能伸。”
夏洲挑眉:“什么俗话我怎么没听过。”
蔚凌呵呵笑,笑而不语。
夏洲往郭见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得了,你尽管看着,加倍赢回来。”
说完就听见郭见朝一声欢呼,想必是赢了。
夏洲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不过光凭运气每次都能猜错也是本事。”
其实蔚凌自己也想不明白,这要大要小五五分几率,自己到底如何每次都能猜错。
他道:“若有专程比猜错的游戏就好了,我兴许也能成赌神。”
他说这话全然没过大脑,说完才发现实在幼稚了些,夏洲看蔚凌一脸无辜,又可怜又可爱,忍不住就哈哈大笑。
蔚凌任他在旁边笑,自己倒趁机观察起四周来,他先前没觉得违和,现在静下心来一想,墨池之前说琉璃城里妖怪不少,大多学着凡人一般生活,但这赌庄周围没有结界,里边却只有夏洲一只是妖,其他都是本分老实的凡人。
“要说赌神,皇城里有一个真赌神。”夏洲自然不知道蔚凌在想什么,他继续讲刚才的话题。
蔚凌心思根本不在他这里,听他说话便随口问了句:“谁?”
夏洲道:“酉王,顾鸢。”
蔚凌心里一紧,茫然抬起头来。
那是一股源自内心的寒意,如蟒蛇缠上他的神经。
夏洲眯起眼睛:“紧张什么。”
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蔚凌轻轻叹气,平缓下心中的波澜:“没,听到顾这个姓就犯头痛,老毛病,你继续说。”
当初真正将夏洲召唤于世的人十有八九藏身皇城之中,直至今日蔚凌也没找到头绪,他不愿夏洲与皇城扯上关系,那个真正与夏洲保有契约的人,正如藏在暗处的阴影,一不小心便会将这一切平静吞噬殆尽。
而一开始,他怀疑最多的人,就是酉王顾鸢。
顾鸢是昭国二皇子,有传闻说他身体上流淌着妖的血,以至于在宫中受人避讳,但他这个人非常擅长与人打交道,平日也没见他做什么出格之事,蔚凌在皇宫中那些日子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言,大多都是对他赞赏有加。
夏洲道:“酉王偏好赌博,凡事都爱碰运气,曾经他将捉来的乱军绑在烈阳下暴晒,不为拷问,不为私仇,只是单纯赌他们若能在晒死前遇上大雨,他就放归一命。”
蔚凌并没听说过这些旁闻野史,但也些许好奇:“结果如何。”
夏洲笑道:“结果苍天无眼,上百名乱军全被他晾在荒土上活活晒死。”
“赌雨未免不太厚道。”蔚凌道。
他早知乱军在敌人军下横竖都没得好下场,但把活生生的性命用来这般一时兴起的玩了,听进耳中还是残忍了些。
夏洲啼笑皆非,作无奈状:“阿凌,你是在惊骇酉王的残忍,还是惋惜乱军的可怜?”
“我与酉王来往不多,不了解他的品行。”蔚凌停了一下,又道:“但乱军本来就该极刑处死,我想酉王应当是让他们二选一,为了一线生机,自愿选了与天为赌,怨不得谁。”
夏洲叹道:“你刚说你与酉王来往不多,却又立刻猜测起他的想法。”
蔚凌道:“既然是赌博,那自然得开出条件,若横竖都是自己受利,赌博就没了意义,正如那传闻中,若苍天真的降下大雨,酉王放走百名乱军定是大罪当头,以皇上的性子,只怕皇室血脉也难逃……”说道此处,蔚凌缓缓收了话音。
说到底,皇宫中的事他又能猜到多少呢。
“哇!小爷我今天是佛光天降!又赢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远处,郭见朝的欢呼震耳欲聋。
随他欢呼而来的,是周围窃窃私语和幽怨的眼神。
也不知道他赢了多少把,原本围满了人的桌子转眼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人抱着银子仰天大笑。
蔚凌无语叹息,问夏洲:“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夏洲冰冰凉凉地乜斜郭见朝一眼,转来朝向蔚凌时又是眉开眼笑:“不值一提,也就让他反映比平时敏感些。”
蔚凌道:“敏感过头了吧。”
夏洲道:“怎么,羡慕了?你要是乐意,我也能让你好好地敏感一番。”
“不必多此一举…”蔚凌抬眸,清冷地迎上他满目调戏:“你与郭大人慢慢磨叽就好。”
这猫妖当年为猫时倒还性子坦率惹人疼爱,怎么成了人就这般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真不知道这三年他在人间受了什么刺激,走偏了妖生道路,活成一副流氓相。
“夏阁主!”
和蔚凌不同,郭见朝不甘被冷漠,屁颠屁颠抱着银子跑了过来。他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真汉子,先前因为那神器对夏洲反应剧烈,见了夏洲他是能防则防能躲则躲,可这会让赢了钱,笑得脸都快凑成一团,嘴上甚至甜蜜地叫起了“夏阁主”。
“你看,赢了这么多。”郭见朝见夏洲不理他,干脆往前一站,整个大个儿挡在夏洲和蔚凌中间。
夏洲“嗯。”了一声,站直了身来:“收工。”
“收工好,收工妙!”郭见朝乐得合不拢嘴,心满意足地沉浸在他创造的怪异氛围中:“我预感,很快秋花就会找我,到时候你可要再保佑保佑我呀。”
郭见朝分明是把千年老妖当成了菩萨,丝毫未觉周围杀气腾腾的注视。
夏洲已经被他烦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郭见朝也像追着肉包子的小狗一样跟着,走了两步,他总算察觉到自己在热脸贴冷屁股,呆了一呆,只好尴尬转头瞟着蔚凌,灰溜溜地缩了回来。
“蔚公子,夏阁主怎么不太高兴。”
蔚凌能说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无论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只能胡言敷衍:“他害羞。”
郭见朝干笑两声,望着夏洲的背影:“蔚公子,我悄悄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说夏阁主该不会是什么神兽?比如麒麟啊,凤凰啊……”
郭见朝还对那神奇发红光的事耿耿于怀,但此刻他已经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方式,并且默默地坚信起来。
蔚凌:“下回你问问他。”
可惜,都猜错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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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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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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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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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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