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酒楼里混杂了不少妖怪,他们的气息平和淡薄,乍看下难以区分真身,不仅如此,混入人中之妖举止言行自然随性,就连男子女子的细微差距也能自如作为。
蔚凌看过在场之人,目光暂落一女孩身上,她缩在角落里,周身笼罩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氛,换做凡人来看,也许是情绪低落苦大仇深,可笼在她周围的妖气就像一坛发霉发臭的秽物,源源不断飘荡出来。
除她以外,不远处另一男子,他倚在长椅旁随妖艳姑娘饮酒,似乎玩得很尽兴,也不知何来巧合,蔚凌刚注意到他时,两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遇上,男子嘴角轻扬,露出冷冷一笑,蔚凌却是心惊,收回了目光。
只是那男子身形修长,容貌英俊,金色的发簪随意撩起他如墨黑发,散作一身慵懒之气。方才惊鸿一瞥,最在意是那凤目之中令人畏惧的邪气,迎视线侵略而来,直叫人避不可避。
“师尊,你可知道妖门之祸?”墨池忽然的换一句话,让蔚凌醒过神来。
“嗯。”
“后来传闻说这件事与师尊您有些许关系。”
蔚凌对自己门下弟子自然是信任的,他丝毫不瞒,点了点头。
墨池眨着一双大眼睛,满脸惊讶,可惊讶完又挠了挠后脑勺,转过脸道:“总之这妖门之祸放了不少妖怪来人间,各大仙法门派可没闲着,奔波四地斩妖除魔,你不在的日子,我也经常下山除魔,别说,比闭关修炼有趣多了。”
蔚凌安静听着。
“但妖并非全是恶人,一些妖若是遵守人间规矩,我们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这家酒楼,里面好些妖怪化作人形本本分分过活,到了夜里,酒楼还会安排妖怪表演,你看这中间的平台,便是为妖们准备的。”墨池说道:“这可不是我们菩萨心肠,就连当今圣上都默许了这般做法。”
蔚凌对此没有异议,在他心里,善者为善,恶者为恶,仅此而已。
“不过能这么想的还是少数人,比如孟长老,眼里就容不得半点妖。”
“人与妖非是同类,不求相互理解,即便你我对善妖放纵,那也不过你我己见罢!”
他一边应着墨池的话,一边想着别的事,目光再往刚才那男子的方向看去。
他周身有着若有似无的空虚感。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你知道冰块是凉的,但摸在手里却毫无温度,又像是你知道火焰是滚烫,烧灼身上却毫无痛苦,那男子分明一副纨绔之相倚在长椅上,不知从何说起的压迫感叫周围人都惧他三分,即便想要一探这错觉缘何而起,视线久久停留于他,也只得空荡虚无的一片。
墨池为蔚凌斟酒,看师尊心不在焉老盯着楼下看,好奇心旺盛的小徒弟也小心翼翼顺他看去,可一见那男子,他表情转瞬一亮:“啊呀,太巧了,那不是——”
话没说完,只听“碰”的一声巨响,伴随一阵哀嚎,竟是刚才引路的那个小二整个人飞了起来,重重撞在翻了桌椅,瓷盘摔了一地,哐当作响。
“要小爷我说多少次你才听得明白。”紧随他身后,是一个微胖的身影,他手中抛着一把匕首,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泛起橙色微光,从蔚凌的方向看不清他的脸,却见随他身后整整齐齐来涌入好些官兵,把楼下团团围了起来。www.xiumb.com
墨池坐回位置上:“这是怎么了?”
蔚凌蹙眉,盯着那上下翻飞的匕首:“那是神器。”
墨池:“啊?”
蔚凌:“我们走罢,这里不宜久留。”
屁股还没坐热,酒菜也都没动,墨池满脸疑惑:“这就走了?”
“今天谁也别想走!这焕烟楼已经被小爷我围起来了!”小胖爷大吼一声,并非是对蔚凌,而是对这周围所有人,他将匕首握住,朝前方缓缓划过一圈,对向一位离他不远,神色恐惧的女子:“各位还真是有闲心,你们难道不知道最近出了大事,城里戒备森严?”
楼下众人各个惊慌失措,别说回答他的问题,连说话都不敢多说才是。
“琉璃山上的麒麟塔塌了,还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瀑布,天羽仙尊出关了——难不成各位都要装聋作哑不知道?”
这时,总算一女子姗姗来迟,虽然换了一身富贵长衣,蔚凌却仍然能认出她是酒楼的掌柜——
“这不是郭见朝郭大人吗,今儿是怎么了,若有什么怠慢之处,大人尽管说,尽管说。”
墨池的解说紧跟发展:“他叫郭见朝,他爹郭献侯是州刺史,手伸特别长,人家买二两萝卜吵架他都会插上一嘴,屁大点事也让一一上报,换个方式想想他还挺敬业的。”
蔚凌“嗯”了一声,却看那黑衣男子不紧不慢,还在边吃葡萄边看戏。
“对了,排名第二的就是他。”墨池指了指柱子上排在第二的名字。
蔚凌奇怪:“我看他修为并无建树,怎能第二。”
“家里有钱,买的。”墨池嘿嘿两声:“真有本事,干嘛还天天躲着夏阁主。”
蔚凌思索道:“也是,连我都能排第一。”
墨池:“这不一样吧。”
“最近老是发生恶妖袭人的事,搞得人心惶惶,朝廷下令彻查,我们也很难办啊。”郭见朝走到掌柜面前,随她的笑容装模作样地扯了扯嘴角:“后来我听到些消息,说那天羽仙尊已经堕仙,与妖邪同流合污,前几天又传他刚结束闭关,看来恶妖之事与他拖不了关系。”
祸从天降,蔚凌无言以对,看热闹看到自己头上,还是继续装聋作哑罢。
楼上的墨池最听不惯谁说蔚凌坏话,自知不宜发飙,只得咬牙切齿喃喃自语:“一派胡言。”
“我手里这把匕首,是照妖神器,有光就是有妖,待会儿我挨个儿帮大家照照,看看有多少妖怪混在这里。”
他把匕首抛了又抛,在掌柜勉强晃来晃去,那匕首光亮稍微暗淡些许,似乎暗示着掌柜并非妖身,郭见朝笑容更深几分,和着他脸上肉多,五官都变深邃了些:“凡人可以离开,妖留下来,同我走一趟。”
他从掌柜身旁走过,走到刚才那神色惊惧的女子面前。
这一次,匕首亮起了鲜艳的光芒。
郭见朝抬了抬下巴,周围官兵立刻围了上来,女子吓得连连后退,大喊“你们要干什么!”可根本没给她挣扎的几乎,眨眼间就按在地上,缠上锁链,任她如何惨叫,不过是引得锁链亮起鲜艳光芒。
“这是封妖链,不痛,顶多让妖怪没力气。”郭见朝得意洋洋地围着女子转圈:“我也是临危受命,赶一天一夜的路才到,各位给点面子,配合一下,委屈到庆典这几日过去,若无事发生便放你们自由。”
“此话可当真?”一男子小心翼翼走了出来,他唯唯诺诺,不愿摊上事,只是人一靠近,匕首就变亮,他面色霎时惊恐,又努力隐忍。
“当真。”郭见朝享受着别人迫于压力主动配合,官兵上前将那男子拿下,谁知那封妖链子刚碰上,谦卑的脸却转瞬苍白:“……啊!?…啊啊啊啊!”
郭见朝对凄厉惨叫置若罔闻,悠哉晃着匕首,神色无奈道:“其实吧,痛与不痛,我不是妖,所以说不清楚,但我奉劝各位向这位小妖怪学学,省得浪费时间,我也会让大家好受点。”
那男子被封妖链缠着手腕,此时已是冷汗直冒,刚才那女子也瘫在地上不停落泪,怎么看那封妖链都不是好受的玩意儿。
“还有人出来吗?”
郭见朝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目光一点一点掠过周围人,最后停在了正在吃葡萄的黑衣男子身上。
蔚凌微微眯起眼,比刚才更显专注。
郭见朝见那男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脸上笑容挂不住,刹脚就是一阵冷嘲热讽:“阁下真是好惬意,葡萄美酒夜光杯,还有热闹供你看?”
黑衣男子不仅不动,还当着郭见朝的面把腿抬起来,轻轻架在桌上,他底裤纯黑,长靴贴合紧致的小腿,线条笔直,优雅而不失结实地延伸至漆黑长袍之下,一路看去,最销魂不过是他衣领也随慵懒之姿半掩半敞,从颈部延下性感的弧度,透着一股不羁的色||欲。
郭见朝当即咽了道口水,面色由愣转骇,不觉已经在原地愣了良久,他恼羞成怒,暗骂一声“畜生!”,自己怎能对着男人起歪念,还在大庭广众下发了那么久的呆!
黑衣男子只是笑,丹凤之眸流光辗转,好似乐在其中。
郭见朝赶紧别开眼,抓起匕首就往男子面前扔,强硬摆出公事公办态度:“大胆妖孽,给我乖乖就擒!”
男子还未说话,那匕首竟然在他面前亮起了血红之光,郭见朝猖狂的笑容还没浮上脸颊就僵在了横肉之上,而眼前匕首更是剧烈摇晃几下,红光闪烁,转眼间归为暗淡。
蔚凌看得出神,墨池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边点头一边笑着:“师尊,那是夏阁主,他妖术非同寻常,那神器怕也奈何不了他。”
蔚凌奇道:“他就是夏洲?”
墨池:“是啊,刚才我还想说真巧居然遇上他,可惜被那小胖子给打断。”
蔚凌惊讶盯着夏洲的脸一阵打量,这还真是…人模人样,天衣无缝,竟能让他一眼看不出妖身,实属完美!可感叹后又不得不心道:他本就是妖,只是妖力太强,很难察觉出来,放常人眼里,竟是顺理成章被当成修为极高的妖术师是看待。
“把、把他给我捆起来!!!”郭见朝一声大喊,指着夏洲的手都在发抖,周围官兵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拿着封妖链围了上去。
夏洲把面前桌子一踹,耳边躁动巨响,前来之人统统被桌子顶了回去,郭见朝被撞得趴在桌上,肥硕的肚皮好不容易扛住撞击,又见桌子竟然自己腾空翻转,酒壶碗盘从天而降,如浪花拍打礁石,霹雳啪啦全砸在来不及躲闪的郭见朝身上。
“给我杀了他!!给我杀!!!!!”郭见朝头顶大碗,勃然大怒。
“郭公子且慢。”突然,夏洲身旁一女子站了起来,她纤长的指尖捏起匕首,步伐婀娜地走到郭见朝面前,不仅将他搀扶起来,还扳开他的手指,将匕首放进他的手心:“刚才那照妖神器见我主人,分明是熄灭了,这不就证明我主人不是妖吗?”
这女子貌美如花,皮肤净白仿佛出水芙蓉,说起话来更是清澈温软。
——她是人,且是修为不错,但她修的并非是法术,而是妖术。
“她是男人。”墨池冷不防一句。
蔚凌:“…?”
“她是男人。”墨池重复一次:“师尊莫要被她骗了,这是夏阁主门下弟子慕容尘灏,他时常以不同身份示人,是个大恶棍。只要是和夏阁主走得近,且功力深厚之人,无论长得如何千奇百怪,他一定是慕容尘灏,我被他骗过很多次……每次都……”
墨池竟也有被气得说不出话的时候,这位慕容尘灏真是不容小视。
蔚凌道:“他妖术修为好生了得,竟能幻化到如此惟妙惟肖。”
妖眼,红唇,锁骨,高挺的双峰,若非墨池提醒,蔚凌自愧自己一世修为也会被蒙在鼓里。
墨池却对着慕容尘灏翻了个白眼:“歪门邪道。”
郭见朝满腔怒火没地儿发泄,可一抬头,闻到了淡雅芬芳,又见是大美人儿搀扶着自己,那怒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大半,满是横肉的脸颊往上一堆,竟然笑了:“妹妹你真美,像芙蓉花一样,我叫你小芙蓉好不好。”
慕容尘灏挽着郭见朝,挪动纤细手腕替他拿去头顶的碗:“好呀。”
“小芙蓉且等片刻,待我收拾那妖孽——”
“郭大人怎么心里还能容下别人。”慕容尘灏的声音软得像条发||情的蛇,身子把郭见朝粘得更紧了:“奴家现在害怕得很,这酒楼里真有个可怕的怪物……郭大人,你可要想想办法。”
郭见朝乐把手搂上那纤细的腰:“哎哟,小芙蓉别怕,你倒是说说,怪物在哪儿?”
“在那边。”
慕容尘灏真是个软硬皆施的好汉,说话声音又甜又黏,手上动作却又快又狠,只见她掐住郭见朝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到旁边,直直对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着一动没动的女孩。
郭见朝被那有人香薰和美女倒贴迷昏了头,脸上笑容就没褪过,可笑着笑着,他模糊的视线总算重新找到目标,盯上了那个奇怪的小女孩。
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顺势看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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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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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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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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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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