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因为忌讳妖祸,太子继位要等到守孝之后,这期间由皇后垂帘听政。
顾萧的镇魂由蔚凌亲自进行,本以为这会是一个苦差事,却没想到整个过程都安详平静,待到雪停之时,冬阳再起,被妖气渗透的魂魄才同城里安静的白雪一样,悄然无声地融化去了。
蔚凌从未见过如此安宁的亡魂。
镇魂结束后,他花了一些时间,在庙里闭目养神,直到发梢被微风吹动,睁眼时,见夏洲正站在金色的骨灰盒前,黑发散落,烛光沾染他的侧脸,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张英俊面孔竟是比往常看着都要柔和。
“你什么时候来的。”蔚凌轻声问他。
“我一直在。”夏洲回过头,他温和的笑容更加清晰地映入蔚凌眼中。
镇魂期间不能受干扰,这座安魂庙受太历院层层结界封闭,就算是夏洲也不可能进出自由。
“皇后让你来的?”蔚凌想到一种可能性,于是问出了口。
夏洲看着他,慢慢朝他走来:“是啊,挺方便的,太历院为了放我进来,还把这结界给停了至少一炷香的时间。”
“让你进来陪我?”
“我想陪着你。”夏洲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把蔚凌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
他的头发可真软。
捏在手里怎么玩也不会腻。
蔚凌抬手挡了夏洲一下,光影错落在眸间,那种若有似无的生疏感再次覆上他漠然的神色。
夏洲觉得好笑,他贪恋蔚凌身上不温不热的气息,每当这种时候,都会想到他欢爱时被微红缭染的诱人模样。
“既然来了,正好问你几件事。”
夏洲欣赏着他的脸:“好啊,问吧,随便问。”
蔚凌:“酉王府里那只妖怪是什么身份。”
夏洲:“不一定是妖怪,也可能是神仙。”
“你没看穿他身份?”
“没有,也没兴趣。”夏洲盘腿坐下,胳膊垫着腿,手掌拖着脸。
“这世上也有你梼杌看不透的事?”
“可多了。”夏洲笑笑:“比如我永远看不透你的心。”
蔚凌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庙里镇魂,香火味闻得难受,也许是因为夏洲出现了,好不容易沉淀在心底的情绪又翻腾了起来。
顾萧如此简单便死了,他从未料想过。
那些恩恩怨怨又该怎么办,是会如烟散去,还是会如火肆掠。
“……”
蔚凌站起身来,镇魂已经结束,他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
“现在煜都城里是什么情况,妖阵还没褪去,平民该如何安抚?”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夏洲连忙起身,跟在他背后。
“三天后就是祭天大典了,留在城里的招妖阵到那天之后就会散去,现在城里的平民都被太历院的妖术安眠入睡,等他们一觉醒来,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罢。”
“你之前不是说妖门结界重振,以前的招妖阵都废了?”
夏洲沉吟:“倒也没全废。”
“……”蔚凌斜睨了他一眼,无意纠结,接着问:“城外的妖怪呢?”
夏洲:“城外不只是妖怪,还有东境亡魂混淆其中,太历院到底是皇帝手下的人,他们的结界暂时还能抵挡入侵,但是,随着祭天大典越来越近,招妖阵也会越来越强大,招来的邪祟自然也会越来越棘手,要是能熬过这一劫,自然是最好的…”
“顾萧已经死了,皇后却没有废掉招妖阵,她想将煜都……”蔚凌顿了一下,低声道:“变成第二个东境。”
夏洲不置可否,顺他而道:“无非血债血偿,何况妖怪都是冲着皇帝来,如今人死了,他们就成了无头苍蝇乱撞。”
蔚凌回头看他:“招妖阵在哪儿,可破?”
夏洲对上他的目光,温柔一笑:“可以。”他稍微往前倾了倾身子,往自己心口拍了下:“杀了我,再杀了她。”
蔚凌一愣,以为夏洲在开玩笑,可那眼神里毫无戏谑,夏洲讲的都是实话。
他总是讲最关键的是轻描淡写全盘托出。
蔚凌以为自己早晚可以适应,但却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思绪的漩涡。
夏洲:“你是不是突然明白,为什么皇后想让我留在妖域?”
如果这一切皆无虚假,夏洲真的该被留在妖域,那么——这个招妖阵就成了无解之阵。
不,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撑过祭天大典那天,让招妖阵自己散去还得煜都太平,虽然这样的做法实在太过冒险。
夏洲的话——
与他为敌不知胜算几分,一旦他死了,皇后那边肯定也会采取行动,草率下手也不是良计。
蔚凌垂下眼,他被胡乱窜起的思绪搞得心烦意乱,转身往门外走。
“阿凌,你舍不得我。”夏洲对蔚凌的纠结很满意,好像天塌下来他都无所谓:“别提我有多开心。”琇書蛧
“你倒也说说别的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煜都沦为死城。”蔚凌没好气。
夏洲嘿嘿道:“咱俩合作还怕守不住这破城?”
“那得看夏大妖有没有什么坏心思了。”
蔚凌把手放上门把,正要推开,却被身后的夏洲按住。
“我有坏心思何必还跟来人间?”夏洲靠近他,气息碰到他的耳廓:“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
夏洲紧紧握住蔚凌的手,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我这条命给你也行。”
*
雪没有停,寒冷渗透在每一寸空气里。
法阵的咒文交织成网,缓慢地盘旋在天空中,整个煜都都在沉睡。
蔚凌沿着蜿蜒的石阶往下走,两边沾着侍卫,被雪落了一身,却□□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远处,顾煊承握着伞静候,见蔚凌走来,他稍微扬起伞,眼角弯弯,露出温和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蔚凌先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顾煊承往前倾,将伞挪到蔚凌上方:“镇魂之事劳累伤神,母后让我接师尊先好好休息。”
神奇的是,夏洲没来捣乱,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目光认认真真打量着周围的侍卫。
蔚凌道:“休息不必,我去一趟城门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顾煊承也不意外,继续道:“城门有太历院把守,师尊放心吧。”
蔚凌没说话。
顾煊承像是会了他的意,凑近了些说道:“我知道,煜都城里的人是无辜的,从一开始我边没想要让他们遭受牵连…让太历院费尽一切心思守住城门的也是我,师尊,你可以信任我的。”
他说得轻巧,理所当然,从始而终不作改变。
蔚凌微微侧过脸,薄雪间熄落的火光描落他的眸间,顾煊承正好与他的目光撞上,那是一如既往的漠然,好似自己努力解释的东西空虚无形,落在蔚凌心里,不起半点涟漪。
“我与母后……”他要把话继续说下去,“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有些分歧,如今顾萧搞这一出…很多事都被打乱了,是对是错我不知道,但是…只要能与师尊你站在一起,我总能找到办法来化解现在的困境。”
听完他有些结巴的一席话,蔚凌问道:“你觉得顾萧是故意的?”
刚才顾煊承说了很多,但他想表达的是自己的决心,他希望能让蔚凌认同他、理解他,但蔚凌似乎并不在意,反倒从他话语间捉出一根刺。
失望的情绪在顾煊承眼角一闪而过。
“是啊。”他没有及时收敛情绪,只是顺着心思接着说:“事到如今,我也不做遮掩了,东境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陪着母后这般折腾,早在许多年前就不少人擅自谋划想要杀死顾萧,但——顾萧身边不知道藏了些什么神魔鬼怪,别说杀他,就连接近他周围都难上加难。”
夏洲跟在两人背后,他的听力比凡人好,顾煊承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楚。
谈话间,三个人已经走下石阶,沿着长路往前,厚雪铺满的路面一直延伸到山下,从这里起便没了侍卫,只余静寂缭绕,落雪纷纷。
“顾萧的镇魂非常平静,他死时应该是了无牵挂。”蔚凌道:“我本以为他是一个强欲之人,要满足他比登天还难,现在看来,直到最后我也没搞懂他的心思。”
顾煊承道:“他的疾病是天生的,本以为活不过而立,却硬撑到现在,师尊你可知,顾萧的死最可怕的恶果不是妖祸四起,而是此时此刻还在边境与蛮人征战的百万铁骑,一旦消息传到他们耳中,我们就只能——”
“死路一条。”夏洲在这个时候插嘴,说得幸灾乐祸:“无论谁在现在拿下煜都,塞外大军都是横在胸口的一根利刺。”
顾煊承目光暗了下,似乎不太乐意夏洲出声。
蔚凌:“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顾煊承迅速调节神情,他笑了笑,声音低低地道:“我是太子,只要等到我亲政之日,这一切倒也没成死局……对吧?”
*
沈非欢是被刺耳的嘶吼声惊醒的,废庙里火堆已灭,碳木潮湿又黑乎地黏在一起。
他嗅到了血腥味,再看身旁空荡荡的杂草堆,屋外嘈杂不断,还有诡异的黑色气流,震得屋上瓦砾碎落。
他动了动手指,撕碎的痛苦还没完全消失,伤口正在愈合,肮脏的血液止不住,又被新生的血和肉替代。
白烈逐渐失控,他想过阻止,但失败了,他被白烈杀死不止一次,每次都干净利落,一剑毙命,死的时候不会太痛,但活过来却变得无比艰难。
天亮了。
沈非欢揉着手臂上粘糊糊的血,机灵的桃花眼里印不出光,窗外暗淡黑白,世界混沌不清。
他不是急性子,腿还没完全恢复,就算心里担心,也只能乖乖等着,他在想一些可能性,想着一直以来自己所做之事的意义,可是越想越是空洞,越是把那喘不过气的压抑往心上堆,匪夷所思,明明是无用功,却固执到从未想过放手。
过了一会儿,破门被撞开了。
沾着血的白烈往屋子里走来。
沈非欢抬头看他,见他淡灰的眸间似乎寻回些光泽,眉目沾染神韵,动作也有了踟蹰。
“醒了?”
“醒了?!”
二人异口同声,触目时,沈非欢笑了起来。
“我这不叫醒。”沈非欢动了动腿:“叫死后重生。”
白烈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对不起。”
沈非欢眨眼:“你都记得?”
白烈轻轻颔首,并未多言。
沈非欢:“你现在能恢复神智,难道是因为天亮的关系?”
“不是。”白烈专注地看着沈非欢腿上诡异愈合的伤口,道:“是血,刚才外面来了不少妖怪,我也杀了不少,也许是他饿了,就像……很久很久没有进食一样。”
白烈说的“他”,是指混沌。
失去神智的那段时间,白烈脑海里不断浮现混沌的声音,他像一头被禁锢的兽,对血肉的渴望过分饥渴,那份饥渴一分不差地传递给了白烈,把白烈的意识磨得一干二净。
沈非欢道:“混沌的失控只是开始,他来人间没有契约,久而久之…就会变成一团庞大又无主的妖力。”
他平时说话油嘴滑舌,此时稍有凝重,都让人觉得奇怪。白烈抬头看他,好似听出了沈非欢话藏有没说完的东西。
沈非欢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要不把他放出来,灰飞烟灭,要不他把你侵蚀掉,再灰飞烟灭。”
白烈:“怎么放?”
沈非欢觉得自己绕了个死胡同,但面对白烈,他还是只能诚实回答:“需要仙法厉害的人把他化作妖丹,再取出来。”
但是,要把混沌炼成妖丹可不是简单的事,也许妖力还没封印,凡身的白烈会承受不住法力——
再说,真炼成妖丹,要取出来就是生割活剥的酷刑,后果会怎样,沈非欢不敢细作设想。
只剩最后一种可能性。
沈非欢迟疑了片刻,见白烈依旧盯着他没动,心里无奈,接着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混沌的妖性与你融合,就像……吃掉妖丹一样。”
要白烈向妖怪屈服,沈非欢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之后再说吧。”神奇的是白烈并没有多纠结,他拍了下沈非欢的头:“趁着现在稳定,我想去外面看看情况。”
沈非欢被他揉了一下,反而平静了下来:“最好别去,你失神这几天,煜都已经一团乱,皇帝驾崩,妖怪侵城,太历院——”
“皇帝……什么?”白烈脸色一僵,打断了沈非欢。
沈非欢一把抓住白烈的手,凑近道:“你先冷静听我说完。”
冷静?
白烈脑子里杂乱不堪,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思考,眼中好不容易寻回的光芒再一次涣散开来。
“白将军。”沈非欢翻身起来,晃了晃白烈:“你先听我说。”
白烈恍然一怔,稍微回过神来:“谁干的?”
“没有谁,皇帝病重,本来就熬不过冬天。”沈非欢十分肯定地解释道。
白烈不太相信:“陛下是……病故?”
“是。”
“你从何得知?”
“张太医说的。”
白烈盯着他:“张太医?”
沈非欢点头。
白烈又问:“你…找了他麻烦?”
沈非欢实话实说:“太医署不清白,我已经掌握了他们企图陷害你的证据。”
白烈看着他,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声闷响,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人就在下面。”沈非欢撇撇嘴,眼神里带着一丝被发现了小秘密的无奈:“可惜他已成了弃子,我捉走他这么多天,没见谁来找过。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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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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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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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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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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