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历院的法侍在宗源山上搜了五天五夜,别说白烈了,连一开始被卷入结界的雪狼军都像凭空消失一样,彻底没了踪影。夏洲连宗源山周围都打探了便,结果依旧一无所获。
又过一天,夏洲在北山外的河道旁找到了失踪的雪狼军,他们的尸体都密布在同一区域,周围残留着混沌的妖力,细小的血条吸附着尸体,啃尽血肉,留下白骨,只能靠衣装来辨认身份。
余挽风把事情经过写在折子里让人快马加鞭送回煜都,随后,一把火将宗源山的陵庙烧了干净。
不安在无声地蔓延。
*
回到煜都那日已是深夜,一路奔波饿着肚子也没时间休息。
酉王府周围很冷清,大雪天里,只有老李一个人掌着灯在门口恭候。
蔚凌下马车前远远打量了老李一阵,这人身姿佝偻,头发捆得扎实,苍老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从蔚凌的方向看不清他的神色。
顾鸢疲惫到极致,方才在马车上唠叨着回家一定要好好睡一觉。老李走在后面,说府上熬了热粥,晚点让人送来。
蔚凌肚子饿,身子冷,回去沐浴以后又穿上外袍,在生了炉的屋子里喝粥,夏洲过去挨着他,见他盯着炉子发呆,就猜出他是心里有事。
“我瞎忙活那几天,狗太子是不是为难你了?”夏洲摸着蔚凌的腰,下巴枕他肩膀上,沐浴后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像是园子里的桂花落在温池里甘甜的留香。
“没有。”蔚凌被夏洲蹭得痒,微微偏了下头。
“没有最好,我看他鬼鬼祟祟,满脑子坏水。”夏洲在蔚凌脖子上亲了一下:“别被他缠上了。”
“其实他以前…干什么都爱独来独往。”蔚凌捧着粥,若有所思:“大哥老是说,以后咱们要像一家人,谁也不能落下。时间久了,煊承慢慢对我们敞开心扉,不知不觉就越来越黏人了。”
夏洲把脸挨着蔚凌,不动了:“我也黏人。”
蔚凌轻声笑了笑,侧过头去看夏洲。他一动,夏洲就把他抱得更紧,温热的唇落在蔚凌脸颊上,亲了一次又一次。
他把蔚凌吻热了,心里又起了别的念头,正要起身,感觉到蔚凌手臂勾上来。
“不够?”夏洲捏捏他的脸。
“不够。”蔚凌眨着眼,温声软语:“但我好累,想睡了。”
他说完这句话,唇就被夏洲吻住,他蹭着夏洲湿润的舌,夏洲却磨着他,咬他。
“阿凌,再陪陪我。”夏洲松了唇,额头抵着蔚凌,深深看进他的双眸:“难得清静,睡了多可惜。”
两人这样腻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不知为什么,夏洲话说得温和,一双眼睛也比平时看得深情。蔚凌回看他,稍微有些出神,在他的心里,夏洲一直都是扰他心神的恶妖,却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理解一只妖怪,却又神奇地发现,如今在这个世上,唯有夏洲是他最能看明白的人。
“怎么了?”蔚凌翻了个身,把自己塞在夏洲怀里。
夏洲愣了一下,好似想起什么,他笑了笑,改口道:“也没什么,就想抱着你。”
“这不是正给你抱着吗?”
“嗯,想一直抱着。”说完这句,他胳膊用力,把蔚凌揽得紧紧的:“就这么睡。”
“怪不舒服的。”
“可我舍不得放开你。”
“…随你。”
蔚凌是真的累了,应了这一句,就疲惫地闭上眼睛。
这间屋子里点了香薰,味道很淡,让人莫名有一种放松的感觉。蔚凌来煜都的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但香薰他却很少费心思去琢磨,昏昏欲睡时,蔚凌忽然觉得这香薰味有些熟,他想到那日与顾萧同坐龙辇,想到岳尔珍在香炉里点出的味道,他忽然惊了一下,迷迷糊糊把这味道给记在了心里。wWW.ΧìǔΜЬ.CǒΜ
夏洲把蔚凌抱到榻上,印着额头留了一个吻。
夜里有些寒,在窗角凝成霜。
他的指尖顺着蔚凌轮廓轻轻抚过,小手指勾起一缕发丝,随着他松了手,滑落到蔚凌脸侧。
有风在摇晃房里的烛光。
长夜快要到头了。
*
煜都城外有异动。
准确来说,是凌晨时雪狼军营外好似传来了呼喊声,巡逻的人过去看了看,没看着什么异常,就当是风大躁响,起了幻听。
军营所在处靠近煜都的商道,进城做买卖的人时常天还未亮便赶在路上。前几年煜都对商贩管控严苛,稍微没对上眼都会被拦在煜都城外。可惜买卖得做,生活不易,这条道一路往下延伸,在河口的交界处不知不觉形成了一个小集市,大多是进不去城的商人,但价格相对比城里便宜些。
晚间巡逻的官兵有时会偷摸去集市旁的小酒摊喝酒,救不能喝多,回头还得交差。
但这几日,大军护送皇帝去了祖陵,官兵们当是放松,来往也比往日涣散了多,有人喝得酩酊大醉,在路边吐,稍微清醒点的拍着他让赶紧回去,要是给雪狼军撞见,最后免不了给人看笑话。
那人没吐舒服,又给尿憋得慌,他给同行官兵丢了一两句含糊不清的话,跌撞中着就往林子里去了,刚开始掏□□,迷糊着看见远处好像有个什么影子。
他当时遇到了变态,怎么撒尿都有人看,正吆喝着拿那人出气,不料对方速度极快,竟是一掌挨着他的头,往旁边树枝上撞去。
这下可不轻,撞了人就傻了,整个倒在地上,那黑影不放他,从上面压上来,张着嘴,牙齿碰到他的脸,还能听到喉咙里发出狰狞的呼吸声。醉酒官兵吓得魂都没了,奋力挣扎,上方的人却不为所动,他嘶声求救,可是嗓子吼哑了也没人过来。
好在没过多久,他听到了脚步声,踩着树枝咔咔作响,就这么走到了自己旁边。官兵仰起头,本以为是救星来了,不料对方手起刀落,咔嚓一下,这官兵的头和身子就分了家。
夜里没什么光,月亮掩在云后,透不出来。
有人点了火,放进油灯笼里,趴在官兵尸体上的人影被惊动,忽然起身,退了两步撞到身后树上。火光零落他的容貌,虽然头发有些凌乱,却盖不住那清秀英俊的神姿,他额头上有血,唇角是齿痕,呼吸比平时大,眼珠时不时转着朝下,盯着已经死去的官兵发愣。
“白将军,是我,我是沈非欢。”
周围有血的味道,不在附近,好似从远处缓缓萦绕而来。
来者轻声说话,手臂抬起来,把灯笼举得更高。
他们认得彼此,却在目光对上之时,都没有说话。
白烈喘着气,他牙齿里渗着血,锈腥的气息让他很不好受。但是明知如此,他却还是百般难熬,混乱间他抬起自己的胳膊,那里血肉模糊,把衣服浸了透,他张开嘴,转头不看任何人,朝着手臂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将军!”
沈非欢搁了灯笼,赶紧到白烈旁边。他抓着白烈的手臂,一碰就沾上了一手的血。也是凑近了以后才发现,白烈从脖子到脸颊上爬满了黑色的斑纹,那是妖怪留下的痕迹,沈非欢再清楚不过,眼前白烈的状态如此反常显然是在与侵蚀他意志的妖邪做斗争,再这么拖延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
想到这里,沈非欢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把白烈往自己怀里揽,指尖一转,顺势往白烈的后颈刺。但白烈不怎么配合,反手挡住沈非欢的手腕,力气大到好像要把他骨头拧断。
沈非欢吃痛闷哼一声,被白烈拽得撞到地上,温热的血溅到他眼睛里,分不清是白烈的还是别人的。沈非欢不敢反抗太激烈,他感觉到白烈凑过来,鼻尖碰到了喉咙,也许下一秒他会被白烈像野兽撕扯,咬断喉咙,碾碎骨骼。
“将军,你可要…轻点儿咬。”沈非欢陷在阴影中,低声道:“我虽然死不了…但、但我怕痛啊。”
“…”
白烈睁大眼,昏暗的光线倒映在他淡色的眼眸,那些诡异的黑色纹路交错凌乱,让他此时的模样格外骇人。
血的味道越来越浓郁,林间好像起了雾,或者说,这片雾一直跟在他身后,无论他逃了多远都绕不出去。
“…我得回去。”
他声音沙哑,言语后紧紧咬住牙关,努力地平住气息。
“煜都…要,乱…”
沈非欢感觉到白烈松手,仅仅一念之间,他摸上白烈的后颈,把针插了进去。
白烈瞳孔微微一缩,那股盘旋在眸间的凶意在明灭间迅速消沉,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可身子一动就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只是眠针,将军放心。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等天明之后……”
沈非欢的声音很轻,白烈没听明白便失去了意识。
血的味道愈发浓稠,堵在鼻腔里让人喘不上气。
外面又嘈杂的声音,顺着雾霭而来,沈非欢平息自己的呼吸,指尖轻轻一带,把昏暗的火光磨灭。
是什么。
他试着去适应黑暗,却只能在浓稠的雾霭里隐约看见那一个个起伏的影子。
很多东西,成群结队地走着。
沙沙的声音踏过草丛,幽蓝的火光起伏,照亮晃荡的身影。
是尸体,或是腐烂,或是化作骸骨,他们从旁边走过,面朝煜都的方向。
就像一群排列整齐的蚂蚁,不受外界干扰地,一步步朝归巢的方向而去。
*
太历院所在的山侧有一处深潭,潭前是飞流而下的瀑布,往东不远,便是祭天神坛。
这里时刻都点着火光,沿深潭边缘一路蔓延,一直到山上,远远看去就像是卧在煜都之中的黄金长龙,镇守着一碰即碎的安宁。
黎明将至,天穹之上大雪飘落。
夏洲站在深潭前,仰头望着火光照亮的山顶,雪花落在他身上,却沾染不上他的发与风中翻飞的斗篷。
黑衣人出现时,没发出半点声响,他们是凭空而来的,丝毫没有隐藏自己气息的打算。
“真没想到你还会赴约。”黑色连衣帽下,传出的是女人的声音。
“我一向守约。”夏洲回过头,在火光的照耀下看清黑色连衣帽下稻草编制的脸,嘴角浮现一丝嗤笑:“不像某些只敢派替身来的胆小鬼。”
“我身份不如你这般自由。”稻草没有脸,看不出神态,她声音有些淡然,甚至还透着一股轻描淡写的无辜:“但,你既然来了,就证明我们之间的契约还没结束,对吧?”
夏洲道:“你家乡把邪门歪道修得彻底,契约对妖怪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可比我清楚得多。”
岳尔珍借着黑衣人的身体,轻轻地笑了起来:“是啊,自古以来违背契约的无论是人还是妖,最后都不得好死。但这并不是我想看的结果。我这么说吧,当初与你立下契约,真没动太多坏心思,无非是希望借着你的妖力把煜都搞得腥风血雨。”
夏洲倒也洒脱:“然后呢,接着说。”
“然后,我费尽心思一路策划,好不容易到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你真的接纳了我献给你的祭品——”
“祭品”两个字再一次从岳尔珍口中说出,夏洲的目光微微凝了一下,可惜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只是一个替身,倘若是岳尔珍本人,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只言片语间变幻的气息。
“梼杌,没想到你是个情种,为了蔚仙尊没少折腾自己。”
“是啊。”夏洲承认得爽快:“皇后娘娘给自己设想过那么多条路,不会从没想过一条能放过蔚凌的路吧?”
那稻草编织的头稍微抬起来一点:“当然想过。”
夏洲道:“说来听听。”
“蔚仙尊是险棋,灭了最好,留着无非徒增困难,当初你要是能将他永远困在妖域,兴许对你、对蔚仙尊都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这话,夏洲忍不住冷哼一声,心想:用得着你说?到底是谁派人来妖域搅我好事?晾着现在形势混乱,早晚这笔账得跟你好好算。
“以他的资质,凭一己之力封杀妖邪绰绰有余,他就是整个计划最大的麻烦,同时,也是顾萧……”岳尔珍的声音唐突停下,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态,但说这件事的时候,她的情绪明显有了波动,甚至在提到顾萧两个字的时候带着咬牙切齿的恼意。
夏洲道:“凡人死了就是死了,绝不会从阴间地府爬出来找你索命。”
“呵。”岳尔珍不置可否,继续道:“当初盯着蔚凌,无非是想让把他当活菩萨一样供着的顾萧品尝点绝望的滋味,后来我也想通了,蔚凌可以不死,因为有别的东西可以代替他。”
夏洲微微眯起眼,没说话。
风卷着雪,把四周的火光吹得猎猎摇晃。
岳尔珍似乎在笑,但笑意卡在喉咙里,变成了诡异的哼声。
“这里就是阴间地府,是他永世不得超生之地。”她一字一顿的说:“把他拥有的一切都撕毁给他看,让他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能够保佑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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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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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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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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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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