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之前余挽风所说的那样,先皇因为死于妖邪祸世,依照昭阳代代相传的习俗中,就算是皇帝,陵庙也只能修建在煜都百里之外的佛山脚下。
说起那座佛山,传闻更是五花八门,有说那座山的一草一木一水一沙都是神佛所赐的恩惠,沾染妖邪的灵魂只要改邪归正,都可在那座山上得以净化,免去地狱十八层苦难。
以上,都是夏洲不知从哪儿的说书先生嘴里听来的故事,蔚凌等他说完后才慢慢补充了道:“那座山叫宗源山,是圣佛庇佑之地,山上曾隐居着一位法力高强的圣僧,人称西北方氏,义父曾与他交过手,不相上下。”
从煜都出发,方圆百里都在太历院的结界范围内,仙法受限,无论是御剑飞行还是妖术滥用都会引来麻烦,夏洲从酉王府借来两匹马,顺带打扮成了江湖豪客的模样,为了赶路,他们少有停留,好不容易找了家茶铺休息,夏洲就开始讲自己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传闻。
他点了红糖糍粑,这会儿正夹起一块来喂给蔚凌吃:“西北方氏我听过,当年就是他跑去皇帝面前说什么‘得白凤者得天下’,把你害惨了。”
蔚凌张口吃,味道还挺甜。
“阿凌,咱们要是遇上他了,杀不杀?”夏洲等蔚凌吃了一半,就把筷子转回来,剩下那半自己吃掉。
蔚凌道:“自从宗源山被修成皇家陵庙,周围的妖鬼蛇神早没了踪迹,上哪儿杀?”
夏洲搅着红糖玩:“邪门,皇亲国戚的骨灰还能驱妖不成。”
蔚凌端着茶杯喝茶,一边喝一边想事,夏洲又沾了一块糍粑,正准备继续喂,忽然眼神一定,手也收了起来,蔚凌注意到他反常,总算把注意力放回了夏洲身上。Χiυmъ.cοΜ
“怎么了?”蔚凌问他。
“哦。”夏洲回过神:“方才慕容尘灏传来点儿消息。”
“妖域有变故?”
“没,小事而已。”夏洲托着下巴,似在思考:“你还记得混沌吧。“
“嗯。”
蔚凌虽然回答得很平静,心里却有不适。当初他在妖域错误的判断了“恶妖”的习性,差点沦为混沌的玩物,现在想来,混沌与夏洲不同,他没有一丁点儿“善”,是纯粹的“恶”和“凶残”。
夏洲似乎也想起了不开心的往事,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现在…伤口还痛吗?”
蔚凌放下茶杯:“他的攻击带毒,上回伤我并非是为取我性命,现在伤口已经愈合了。”
“那不是毒,是他妖力本身的侵蚀性,被混沌所伤之处大多很难愈合,但也不至于无法愈合——“夏洲心里不踏实,侧身去摸蔚凌的腿,蔚凌像是早有预料,把腿收走,让夏洲一把手摸到了桌子腿上。
蔚凌道:“你觉得白烈旧伤未愈另有原因?”
“嗯。”夏洲无聊地甩了甩手,重新坐了端正:“白烈是凡人之躯,被混沌侵蚀可能会波及性命,我听慕容尘灏说,那个什么风月天师得知后立马决定猎杀混沌,因为,只要混沌死,白烈身上源于混沌的‘毒’就会彻底消散。”
“然后呢?”
“然后,他在妖域铺了结界,可上哪儿也没找到混沌。”
蔚凌盯着那一盘被夏洲搅得黏糊的红糖,眼中光泽微微一沉,说道:“不应该啊,辰枭法力高,要找一只妖怪并不难,而且……混沌也是性子张扬的妖怪,不服挑衅,不像是掩盖气息躲躲藏藏的鼠辈。”
“你倒是把他看得透彻。”夏洲把蔚凌的目光当成了对糍粑的期盼,于是重操旧业,把一块糍粑上分开一小块,挑起喂给蔚凌:“另一点,关于混沌的‘毒’,以煜都太医署和太历院的实力,真要清散并非难事。”
蔚凌看着那小块糍粑,忽然想到什么:“混沌的妖力能侵蚀凡人,难道呜——”
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糍粑,蔚凌瞪着一双眼睛神色微惧,等把糍粑给吞下才缓缓顿声道:“难道,白烈身上的并非是毒,而是混沌的妖性?”
“对。”夏洲放下筷子:“混沌在被白烈杀死的一瞬间,将自己的妖性渗入到白烈身上,这样一来,坠入深渊的不过是个空壳。”
蔚凌越是细想,脸色越难看:“会不会是…混沌跟着白烈来了人间……?”
“混沌疯起来连我都头痛。”夏洲毫不介意地笑笑:“被他盯上,致死都甩不掉。”
*
雪狼军在宗源山下的空地扎了营,营中生了火,寒气在噼里啪啦的柴火生中徐徐退去。
熬给顾萧的药是白烈亲自送去的,守在里面的小宦官把药接过,也没让白烈进去,他低着嗓音细声细气地说:“陛下和娘娘奔波劳累,已经睡下,将军也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山。”
“嗯。”白烈低头致礼,退身出了棚内。
空气寒冷,雪雨交加,白烈安排好了巡逻的侍卫,回去火堆边取暖。
这一行,除了皇帝和皇后,太子也随军而行,酉王则传是之前那场乱子得了心病,在外求医,待明日天亮时于山下汇合。
太子这一路都跟着余挽风,两人有说有笑,看着关系不错,这会儿没见人影,兴许是去休息了。
余挽风倒是就坐在旁边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不见半点醉意,见着白烈,他倒是不请自来地往白烈旁边挪,手掌没轻没重,往白烈右边肩膀上拍了下:“明儿就靠你了,白将军。”
白烈右手不痛,却也使不上力,被余挽风这一拍,没法用力甩开,换作左手又像在暗示久伤未愈。他苦笑了一下,说道:“你不上山?”
“我没法上。”余挽风笑:“宗源山上有结界,上去浑身不舒服。”
白烈看他:“之前我听到传闻,说余院长你……”
“说我是妖怪。”余挽风毫不介意,笑道:“此言不假。”
白烈愣了一下,正欲开口,余挽风接着说道:“妖术修炼到了我这种境界,是人是妖已经不重要了。”
说完这句话,余挽风开始喝酒,他仰着头,把酒壶顶在嘴里灌,喉结上下翻滚,酒随脸颊流到脖子上,再一股脑流进衣领里。等他喝光了壶子里的酒,随手抛开,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我先睡了,白将军,夜里风寒,你的伤可要多加注意。”
余挽风走了,篝火边就只剩下了白烈一个人。
他也有些疲惫,脑子里很乱,撑着头发了半天呆,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又过一会儿,寒风吹得篝火摇晃,白烈看着自己的影子笼罩在一团巨大的阴影里,就像有一块拔地而起的高山屹立于他的身后,他心底凉了片刻,以为自己看错了,转过头去,却见身后只有来回巡逻的侍卫,除此之外啥也没有。
“——白烈”
“?!”
有什么声音忽然在耳边想起,白烈猛然起身,手已经放上剑柄,他动作太大了,踢翻放在篝火旁的空酒壶,周围的侍卫闻声警觉,齐刷刷看向白烈,白烈则站定没动,蹙眉寻思着方才那声音的来路。
火光摇曳,他的阴影诡异地蔓延。
“将军?发生什么了!?”雪狼军的将士未见异常,担心地问。
“…没事。”
白烈转身往营棚走,他的枪就靠在篝火边,他顺手拿住,捞开垂帘进了棚里。
这把枪叫雪龙银枪,枪头炼有雪龙鳞毛,覆着银亮长刃,杆身取于神兽之骨,粹黑韵蓝,比普通的枪要重很多。白烈成年时,这把枪是顾萧亲自赐予他的礼物,每逢战场,他以枪示敌,短短两年时就成为了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是无人能敌的战场之狼,攻势汹涌,所向披靡。
白烈走进营棚,并没有急着点亮灯火,他左手握着银枪,在环视了四周后,缓缓开口:“妖邪,你还要藏匿到何时?”
安静持续片刻,随之笑声猖狂。
“哈哈哈,白将军,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妖怪藏在阴影里,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白烈无法分辨他的具体位置。
“刚才。”在白烈面前,黑色的阴影慢慢膨胀,一双血红的眼睛深埋在黑暗里,然后顺着嘴角,浮现了轻蔑的笑。
“刚才啊。”对方的身上像是覆了一层泥,随他站直了身子,泥泞缓缓滴落,黏糊地聚成一滩恶心的东西,慢慢向四周扩散:“这山上脏东西不少,我不太想上去,当然,我也劝你不要上去。”
白烈不为所动,等着眼前人褪去了泥泞,慢慢露出人样,他总算认出,眼前的人并非普通妖怪,而是那个在妖域与他纠缠许久,疯疯癫癫的凶兽——混沌。
“白将军,你这是什么眼神。”混沌响指一弹,一圈红色的光晕拔地而起,瞬间将这个空寂的营棚卷入结界之中。
白烈怎会让他得逞,在结界即将闭合的一瞬,白烈转过枪刃,直逼混沌眉心,混沌视线的余光被杀意灼得眼痛,侧身退步,只见枪刃带着绚烂的光往他脚下划过,在地上划开一条刺眼的裂痕,硬生生把他落下的结界一分为二。
“啧。”
混沌暗骂一句,身子化作泥泞,往白烈身上攀去,他一直隐藏在白烈右手的伤口里,想着白烈伤势未愈,应当能腾出些闲心听自己废话两句,可他万万没算到白烈只剩一只左手也照样能打,甚至说,他刚才出枪的狠度与速度丝毫不亚于受伤之前的攻势——
“装腔作势,自不量力。”
混沌掩去了行踪,只留声音还在白烈耳边回荡。
白烈警惕着周围,最终目光回到自己手臂上,看着黑色的刻印沿着皮肤攀爬,一直攀到了右手掌心。
混沌的声音近在耳边:“白烈,凡人与妖的差距,早晚我会让你好生体会。”
白烈把手中的枪放到桌上,转过手掌,迎着枪刃而去,果然,在他靠近枪刃的时候,枪身上的逢妖刻印闪烁出明亮的金色光芒。
混沌一直藏在他的伤口之中,难怪这么长时间过去,伤不能愈,甚至还越发恶化…
白烈垂目看着手上蔓延的妖邪纹理,突然心一横,竟将手臂往枪刃压去——
但,此时此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白烈浑然一惊,竟然没察觉有人靠近,他回过头去,却见一个不该出现在的人,正关切地站在自己身后。
太子——顾煊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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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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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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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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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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