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都一夜寒近,高大的城墙盖上白茫的厚雪,天亮时阳光普照,点缀着晶莹闪耀,像光尘在天神的手心碎成了片,如梦似影洒落人间。
西城门靠近雪狼军营,很少有平民出入,今日身覆银甲的雪狼军将士列队两侧,手握锐枪,威风凛凛。马车碾过厚雪,从外面进来时,将士脚边忽然探出来一个漂亮的小脑袋。
“爹爹回来了!”
白璃拉着柳莺的手晃来晃去,恨不得跑去路中央拦车。
柳莺揉揉他的脑袋,让他乖乖别乱跑,可是大老远见着有人骑马先赶了过来。
风吹雪,扬起顾鸢一身黑底金纹蟒袍,头上还带着朝帽,看他这架势,是打算直接骑马冲去宫里上早朝。
虽然,此时已是晌午。
“哎,你们别这么盯着我看,大冷天的,拿顶帽子戴罢。”
顾鸢不等别人问,自己就开始回答,他在门口下马,旁边侍卫帮扶,他还不乐意,可脚踩着地了,酉王的招牌皮笑肉不笑又浮上脸颊,他把被风吹歪的帽子推正,满脸春风地迎上去:“小白!本王可想死你了。”
白璃看着不怎么想他,但礼貌归礼貌,依旧笑容亲人,乖乖巧巧地问候:“见过王爷。”
顾鸢刮了下白璃漂亮的鼻子:“别见过,别见过,有空天天见。”
柳莺在旁边笑:“王爷,这一路让你费心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费心不费心。”顾鸢把自己的帽子取下来放白璃头上,可白璃脑袋小,帽子罩上去,把眼睛给挡了。
他们谈话这会儿,马车也到了城门口,白璃双手撑着帽子一直在找白烈,他以为爹爹一定会骑着壮马归来,就像往日那般气派之景,可他半天没看到白烈,脸上有些失落,刚想问,就见沈非欢从马车里钻出来。
旁侧的雪狼军见了沈非欢,眼神中纷纷交织错愕,但是他们面前杵着个顾鸢,没指令谁也不敢动。
“夫人。”沈非欢没下马车,到手撑在门边撩着帘子道:“上车吧。”
柳莺认得沈非欢,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着他,顾鸢在旁轻声说了句:“大白有伤,不受寒,路上喝了药睡着了,这会儿应该还没醒。”
白璃听着了,想上车,沈非欢朝他伸了手,他没多想就把那只手握住,顺势顺势被拉上了马车。
柳莺见了白璃上去了,愣在原地也不是办法,沈非欢又转手来扶她,一双桃花眼笑得可爱,把柳莺心里的犹豫扫了干净,她握住沈非欢的手,捞着裙摆跨上去。
“你们先走,回白府。”顾鸢给车夫说。
马车带着一半的人浩浩荡荡进了城门,剩下的那辆马车没在城门耽搁,顾鸢骑着马在前边儿开路,队伍一刻不停直端端朝酉王府去。
酉王府里早就做好了接待客人的准备,顾鸢一向不爱人伺候,府上没什么侍女,这会儿考虑到夏洲和蔚凌,专承从煜都最大的青楼——百花楼里召来了几个。
跨进大门,廊前迎接的是顾鸢那位瞎子随从老李,他低着头,眼孔发白,夏洲只看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难怪他会说不是敌人。
搞了半天,这妖怪就藏在酉王府里。
“王爷,宫里人刚来过,说是陛下…”他声音沙哑,听着比妖域相见时更显苍老:“让你带蔚公子进宫。”
顾鸢微怔,转头看蔚凌,蔚凌没什么反应,他又看去夏洲,夏洲正在欣赏酉王府庭院里压着雪的松树,方才的话他听清了后半句,侧头道:“去了还能回来吗?”
“去了还能回来吗?”顾鸢当了传话筒,把问题抛给老李。
老李:“小的不知。”
蔚凌取了忘川剑,交到夏洲手里,宫中不能佩刀,这规矩他心里有数。
夏洲看着那把剑,剑柄上空空的,以前那里挂着他送的坠子,上回吵架弄坏后再也没有补上。
“不能回来我也给你偷回来。”顾鸢看蔚凌的样子是决定要去,他也不好推辞去,于是拍着自己的胸口,像个男子汉似的勇于承担。
“兄弟。”夏洲掂量着忘川剑:“我猜你也不敢一个人回来。”
“嘿嘿,这哪儿是敢不敢的问题,你这声兄弟叫得好,本王说到做到。”顾鸢琢磨一下,又朝夏洲伸手:“你那个能说话的眼珠子给我一个呗,待会儿你潜伏在宫外,要是有什么,我问你求救。”
蔚凌瞄了顾鸢一眼,这话说出了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味道,蔚凌自己没怎么担心,也不知道顾鸢和夏洲在纠结什么。
“我还有事,待会儿不去。”夏洲道:“眼珠子就俩,分出去了,你见机行事吧。”
顾鸢睁大眼:“你有事?有啥事?”
“你不管。”夏洲把忘川剑握在手里转了一圈,晃着他束成马尾的黑发,悠然往酉王府外走,不管顾鸢怎么喊,他也全当耳边风了。
*
夏洲玩心重,出了酉王府就在城里到处溜达。煜都是真的大,他老老实实靠脚走,得走大半个时辰才能到集市里。
人多的地方他喜欢,美食多的地方更喜欢,闲逛了大半天,他从转角一个老奶奶手里买了一串又红圆的冰糖葫芦,吃完后舍不得丢签子,含在嘴里悠悠晃晃,路过的小孩看见以为他在啃竹签,孩子他妈还劝说千万别学,小心割破嘴皮。
吃完糖葫芦,他跑去煜都最热闹的客栈听了书,说书先生是个瘸子,故事讲一半就“欲知后事,先给小钱。”场上人都散了,只有夏洲给钱继续听,店里掌柜以为来了个好骗钱的傻子,一壶酒叫了三倍钱,结果夏洲把嘴里签子一丢,插到地板里面只露了小半个头子,掌柜吓得连忙道歉,酒免费给送了。
妖王的煜都一日游,玩到天黑时,他才想起要做正事儿,于是拐出集市,独自去了百花楼。
百花楼白天不营业,到了晚上灯火通明,浓妆艳抹的妖艳女子聚在垮河的木桥上,招揽着各路贵人进门享乐。
年初时百花楼里起了妖祸,大蛇从水而出,断了木桥,还伤了行人,如今再去,百花楼外站了不少太历院法侍把守,也沿着河边站了一整排,寒风拂面也不见眨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受那件事的影响。夏洲从他们面前走过时,挨个挨个盯着看,十分享受这群傻子看不出他妖身的爽快,可看到最后一女孩,看着有些眼熟,定睛瞅了半天,不觉惊了一惊。
“夏、猫、猫。”
女孩张着口型,没出声,却让夏洲看懂了她说的话。
夏洲当撞了鬼了,赶紧走。
走到百花楼下,正待进去,突然胳膊被人拉一下,刚才拿女孩居然追来了。
夏洲:“你谁?”
女孩:“是我啊,我是紫菀儿!夏猫猫,你怎么能忘了我!”
夏洲假装在思考,不理她,继续往百花楼里去:“不认识。”
紫菀儿一心跟紧他,全然不顾周围目光:“夏猫猫,我现在混入太历院里忙着打探消息,你别、别走,我有话和你说,你等我一小会儿,我先找个借口——”
夏洲站定脚,目光越过紫菀儿朝远处看,正巧太历院巡逻的法侍看过来,他向法侍招了招手,再指了指紫菀儿,送出两个字:“扰民。”
紫菀儿气得跺脚,看着法侍往这边走来,她也不敢追,夏洲就像一溜烟,来无声,去无踪,紫菀儿再回头,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
冬日天黑得早,酉时已是阴沉一片,空气里的寒冷退不不去,潮湿间渗着雨,被风一吹,又似碎雪纷纷飘落。
顾鸢和蔚凌候在殿外,等里边儿传完话,才跨过门槛,往静寂的殿内去。
这些天顾萧一直卧病在床,听随行的公公说来,已经三日没上早朝。蔚凌进殿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他记忆里保留着顾萧残酷又无情的样子,好似这味道与他留下的印象始终对不上。
屋子里生着炉,气温很高,里面放了张小桌子,四个垫子,还有美酒佳肴。顾萧不爱留人,就连斟酒也是自己动手,他散了发,着腾龙彩云袍,时光于他身影没有刻下衰老的痕迹,却是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了憔悴的笑容。
“过来吧,坐朕旁边来。”
他声音很轻,像缓缓流水,淡泊温和。
顾鸢戳戳蔚凌,让他先过去,蔚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到了顾萧旁边,撩袍坐下。
“饿不饿?”顾萧看着蔚凌:“前两天有人给朕送来些山珍海味,说是补身子。”
蔚凌在酉王府落脚,随后马不停蹄进宫,肚子饿是真的饿,听顾萧这么说,他果断拿了酒,先喝为敬。
好酒,喝了不亏。
“父皇,这是还有别人要来?”顾鸢比蔚凌规矩,桌边一侧空着,他只敢乖乖坐下,不碰筷也不碰杯。
顾萧看蔚凌喝得爽快,干脆把酒壶放他面前:“没人,朕本以为仙尊会带着妖怪,所以先让人备着罢。”
蔚凌抬眸看他,没吭声,顾萧从他眼底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呵呵笑了起来。
“父皇今日见着蔚仙尊,心情好,气色也好了。”顾鸢赶紧拿起蔚凌面前的酒壶斟酒。琇書網
顾萧面前放了杯子,没有酒,顾鸢担心他不能喝酒,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劝,但是酒刚满上,顾萧便握起酒杯,他手有些颤抖,酒落在了桌上也毫不在意。
蔚凌道:“陛下保重身体,少喝为好。”
“少喝这杯也不能多活几天,”顾萧像在开玩笑。
其实蔚凌也没想过自己与顾萧再次重逢会是这样的场面,眼前的皇帝眼里没有凶意,更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谈吐间浑然是情。
刚在这么想,顾萧已经把酒喝下,他转着空杯子看了一会儿:“仙尊,你是不是觉得朕像个疯子。”
不等回答,他抬起眼睑,把慵懒的目光迎向蔚凌:“朕是为了活。”
蔚凌道:“陛下雄心壮志,不像只为活命而来。”
顾萧摇着头:“朕为了活,把企图谋害朕的人全找了出来,摁死在了襁褓里。”他在昏黄的火光里想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此时此刻,蔚凌在他的眼前,似乎看久了,就变成了许多年前那个失望又愤恨的囚禁之鸟,再是继续看下去,又像极了初次见面时无论他如何祈求都淡漠清冷的天羽仙尊。他不尽失笑,好似魂牵梦绕的过往都是一片飘渺。
“你在天上,朕在地上。”顾萧喃喃自语,话中带笑:“朕没得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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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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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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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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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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