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鸢平时最擅长接嘴,这会儿却突然安静了很多,一来他在认真看远处的情形,二来是沈非欢没头没尾一句话当真有些唬住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力吸了吸鼻子:“嗯?血腥味儿,哪儿的血腥味儿?”
他把话一说,行径中的队伍就停了,夏洲在最前面,马蹄原地踩踏,把渗过泥泞的血溅了起来。
客栈里尸横遍地,满地惨状,侍卫们正低着头,把尸体一件一件往围栏外面搬。
顾鸢真给吓到了,他麻溜地从马车顶上下来,瞅着沈非欢眼神不怎么友善,于是拐弯去了蔚凌旁边,旁边护送的雪狼军见状也都纷纷下了马,把顾鸢周围护得严严实实。
蔚凌骑着马,安顺地停在马车旁,不出片刻,客栈的门就开了,一位黑衣男子从里面出来,目中无他人,直径朝向顾鸢,毕恭毕敬地躬下身:“王爷,殿下等您多时了。”
这人声音听着细长,不像男子该有的浑厚,是位宦官。
顾鸢眨着眼,伸手指着自己:“许、许公公?!你怎么…?”他说这话的同时,察觉周围的视线全都朝他而来,他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纯良无邪又委屈,就算被打死也要证明自己毫不知情一般斩钉截铁:“你方才说殿下?谁?我哥?”
许公公脸上堆着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外边太脏,王爷先随奴家进客栈吧,又什么话进去再说。”
顾鸢脸上写着茫然二字不知所措,求助地小眼神朝蔚凌看了去。可蔚凌不认识什么许公公,只知道这里有宦官,就意味着客栈里等着人是皇族身份。
其实答应早已摆在眼前,他踟蹰不前,无非心中介怀罢。
“里面更脏。”沈非欢站在马车顶上,所谓站得高看得远,顾鸢把位置让出来,他也不客气,迅速把客栈前院给扫视了一道:“没把儿的,这人是杀给谁看啊?”
许公公好似不怎么在意沈非欢的羞辱,他眼睛眯成缝,十分礼貌地对他说:“天缘客栈附近闹了多年匪患,殿下既然来了,也就顺便处理了。”
他把客栈名字讲了出来,沈非欢听着好笑,眼睛朝门匾上瞅了看,还真叫“天缘客栈”。
“太子殿下好情趣!皇宫里呆着不舒坦,跑来山里杀土匪。”
嘴臭的还有夏洲,他指尖拨着缰绳,马儿踏步往客栈里去。
许公公连着被两个人呛,脸上那股从容到底是挂不住了,他朝顾鸢挤了个眼神,顾鸢没鸟他,他忍不住,问:“殿下说是收到王爷的传信,相约此处见面……”
“啊。”顾鸢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一打,眼里纠结散去,化作盈盈笑意:“本王想起来了。”
众人又盯上他。
顾鸢不看沈非欢,也不看夏洲,就看着蔚凌直笑,笑得天真烂漫:“是小凌说想见太子,我才急冲冲地捎了口信去,瞧我,坐马车顶上冷风吹了多,吹忘了!哈哈哈,放心吧,一切都在计划中。”
这人说起话来神色并用,真话假话到了他嘴里都是真话,蔚凌没心思与他周旋,翻身从马上下来。
蔚凌下了马,夏洲也跟着下马,同时牵着两匹马递到顾鸢手里,拍拍他的手,微笑着对他说:“最好在计划中。”
顾鸢给他那声音冻了一下,抬头时,夏洲已背过身去跟上了蔚凌。
“那是梼杌?”
就在他发愣这会儿,背后传来了白烈的声音,顾鸢吓得缩了缩脖子,往身后看去:“大白你没事儿凑什么热闹,吓死我了你也死罪难逃!”
白烈身上披着毛皮大氅,把受伤的身子掩在别人的目光之下,这位将军并没把受伤当成多大一回事,眼中那股如狼锋利的神色,丝毫不见消退。
“梼杌怎么来了人间。”
顾鸢刚才答非所问,于是白烈又问了一遍。
“人家都跟来大半个月了,你才发现。”顾鸢皱着眉头。
白烈盯着夏洲的背影,随即大步朝客栈里走去。
顾鸢心里无奈,转身招来随性的雪狼军,往旁边指了指,雪狼军立刻两边排开,挺胸抬头地驻守门前。
“你不去?”临走前,顾鸢问沈非欢。
“不去。”沈非欢托着下巴,盯着那些在院子里收拾尸体的人:“我当看门狗,看着门就行。”
*
这间客栈比想象中要大,正厅里有些打斗痕迹,但明显已经被清理过,堆在墙边的酒桶破了一地,酒的味道还氤氲在木头间,蔚凌一路随许公公,没见店小二,也没见掌柜。
穿过细长的走廊,侧面有假山流水,水是红的,沉着一股血味儿,再往里有护卫驻守,浑身黑衣,妖术师的气息分外浓烈。
“东境人。”夏洲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像是故意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许公公低着头,迈着小步子往前:“早年东境战争结束后,有一小部份出生东境的人留下来充军。”
夏洲道:“多年前皇帝下过令把东境人斩尽杀绝。”他斜倪了身后隔着一段距离正警惕他的白烈:“雪狼军失职啊。”
白烈道:“夏阁主听错了风声,当年陛下之令是清灭东境乱军残党,而非是滥杀无辜。”
顾鸢生怕白烈在这里和夏洲打起来,他加快步伐,把自己挡在白烈和夏洲中间:“一句话一传十十传百,总得传出些花样,小事,都是小事。”
穿过庭院的风吹得有些凉,摇摆廊下灯笼明灭火光。
一行人走到尽头,两个护卫把门推开,里面的屋子应当是这间客栈的上房,一盏圆窗正对竹林堆叠,雾气笼在其间,像是把空气都染成了清新的碧绿。
顾煊承一身金纹长袍,金色的发冠干净整齐束起了发,他闻声回头,指尖将铜扇合拢,沿着墙边亮起的烛光在扇子上反射,像黄昏抖落的一粒尘沙,映在他温和的眼瞳中。
“师尊。”他眼中带着喜悦,向蔚凌走来,可就在咫尺距离时,他却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往夏洲的方向看去。
夏洲操着手倚在门框边,慵懒随性的气质中参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感,好像周围的空气正在被他慢慢抽看,取而代之是让人喘不上气的压迫与恐惧,全凝在他那双狠毒却阴冷的眸中。xiumb.com
“雪狼军白烈,参见太殿下。”
这种时候真得感谢神经大条的白烈,他分毫未觉气氛怪异,以堂堂正正的身姿突破这无声的剑拔弩张。
“白将军有礼了。”顾煊承又露出笑容:“这一路多亏白将军护我师尊周全,请,各位都请坐吧。”
这间屋子宽敞,一张圆桌放了些热腾腾的食物,酒自然也少不了,顾煊承邀请众人入座,最积极的当属顾鸢,他肚子早饿了,闻着香味都流口水。
可等他坐下,看着一桌子清淡寡味,脸上的期待最终化作落空的苦笑:“殿下这一桌子饭菜只挑了小凌的胃口,我都半个月没尝着肉了。”
他说话说得也太委屈了,声音像是能拧出水,顾煊承本来紧张,现在倒是想找到台阶,有了笑了的弧度:“我怎会亏待你,只是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到,这会儿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圆桌旁只有四个座椅,顾煊承没考虑过夏洲,等蔚凌坐下,他往夏洲站的位置看了一眼,本是想盯着那只恶妖,却发现门边已经没了人影。
黑色的猫穿到桌下,蹦上蔚凌的大腿,十分惬意地伸展身子,舒舒服服躺下。
“殿下为何会在这附近?”白烈心里很是在意,顺势也问出了口。
“最近北面战况严峻,煜都送的军粮一路缩减,到了将士们手里折了近八成,后来才知道,这山岭横在通往北面的必经之路,山匪称王,与周边县上官府勾结拦断粮路高价贩卖给百姓以此养肥自己……正巧,我听说你们途经此处,担心你们遇到危险,就带着人来了。”顾煊承坐下身,旁侧的许公公便招来侍女斟酒,那侍女动作娴熟,显然是宫中人,细长的手指握着玉白酒壶,倾斜间细酒流淌,坠在酒盅里融成一团柔光。
“结果啊,还没来及收拾干净,没想到各位就已经到了。”顾煊承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不要介意才是。”
他这话漏洞百出,显然是懒得找更好的理由,白烈在来的路上留了以那些尸体,被杀的确实有不少山匪,但也有客栈里的仆人。或许这些仆人是被山匪所杀,顾煊承带来的人来不及救,又或许这些仆人本身也是山匪,手中都不干净。
白烈没有质疑顾煊承的理由,无论怎样的解释,他都会全盘接纳。
“先尝尝酒。”顾煊承道。
蔚凌闻着酒香,心叹这酒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昭阳境内的酒大多是粮食酿成,可这酒闻着一股花香味儿,像是清泉浸过的莲,光是气味都蜜香回甘。
顾煊承知道蔚凌喜欢酒,也知道蔚凌对酒心动时会是什么神情,他又笑了起来,对蔚凌说道:“师尊,酒是东境至高无上的宝贝,名为珍珠酒,在东境有一个昼时如夏,夜落如冬的山谷,谷中山泉开有一种莲,叫珍珠莲。”
蔚凌碰着酒盅,好似有些兴趣,可怀里的猫先窜了出来,伸着猫舌头去舔酒盅里的酒。
顾煊承盯着夏洲,声音平稳地继续往下说:“昼夜交替时,莲上起霜,取其霜而酿,萃之花蕊精髓,得此珍酿。”
“好酒!”顾鸢已经仰头饮尽:“哥,下回送我点。”
顾煊承苦笑道:“我也就剩这一壶。”
顾鸢觉得这酒喝着清甜,像是要把喉咙结成冰,却又润到心底化作蜜,他说道:“怎么才一壶。”
“东境也就一位老人能酿出如此美味的甘露,而后战火滔天,他没能逃过劫难,这酒也就成了绝世之作。”顾煊承轻声说道:“母后藏了许多年,当是传家宝,今日叫我带来,是想以酒代她心意,给师尊赔个不是。”
蔚凌侧眸,乌黑的瞳孔里沾了光:“所以,岳尔珍让你来的?”
“也不是。”顾煊承诚恳道:“是我要来见你,顺带替她把话讲明白。”
夏洲尝着酒,是真的香,尽管他不爽顾煊承,不爽东境人,但酒是无罪的,喝了就是赚,永远不会亏。于是,他把猫爪子放在桌子上,身子撑起来,趁着蔚凌试探顾煊承,他见机行事,灵活地挑动猫舌头把酒盅舔得咕噜噜直转。
“你不仅要替她讲,还要把你自己的事,讲到我明白了为止。”蔚凌顺手拿走了酒,余光扫过,发现酒都被舔光了。
“好。”
顾煊承用力点头,他心里本是担心再与蔚凌见面会有隔阂,可蔚凌的说法明明白白,在顾煊承看来,这便是在给他机会。
白烈端着杯子正准备喝酒,身旁的顾鸢却夺了去,把他酒盅放给了蔚凌:“大白你有伤在身,少喝点。”
平时最爱劝酒的是顾鸢,这会儿却在提醒他少喝酒,实属难得,白烈心有无奈,他不爱喝酒,可顾煊承如此说来,总觉得这酒不尝尝挺可惜的。
这么想着,白烈瞥见顾鸢还瞧着他,脑子顿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顾鸢在暗示。
顾煊承与蔚凌有话要讲,兴许他还是回避为好。
想到这里,白烈将手轻轻搁在桌上,看上去是准备找借口起身离开。
“白将军请留步。”顾煊承唤住他,右手轻轻敲了敲桌面,许公公已经退步到了门边,把门带上,微笑着站在那里,把自身当成了门锁。
顾煊承笑着:“不妨先听我们把话说完,将军再考虑要不要走。”
白烈心中疑惑,想着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
其实他并没有会错意,顾鸢是真想叫他走,但眼下情况来看,这火已然烧到白烈身上,就算顾鸢想帮他扑灭也来不及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逢妖时更新,第 142 章 久违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