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沉默后,齐璟不急不缓半侧回身,深邃的眸光锁视于她。
四目瞬息相对。
云姒压下心底慌乱,轻轻咬唇:“臣女斗胆,请陛下移步步澜宫。”
侍立一侧的李桂为之惊愕,陛下后宫虚空,除却太后所居永寿宫,其余宫苑皆闲置一处,得陛下应允前往步澜宫梳洗,已是莫大荣焉,可这云四姑娘竟还出言相邀。
于后宫寝殿,邀君王共赴,这其中意味无庸赘述。
即便她同陛下早有婚约,也难免引诱之嫌。
李桂侍奉齐璟身侧多时,深知其最不喜人奉迎献媚,当下欲出言相劝:“云四姑娘,陛下从不……”
“理由。”
缄默半晌后,齐璟突然出声,嗓音深沉但无甚情绪。
他开口了,李桂立即戛声。
外面云光淡若不见,殿内的百盏金灯交相照映,玉阶之上人影交叠。
云姒低眉垂首,闪烁其词:“臣女有事相告,此处多有不便……”
流光清冷,衬出男人睫下的幽深重影,眸心似无底深渊,叫人捉摸不透。
“哀家倒不知云四姑娘何时入宫了。”
圆润昂亮的声音突然自殿外响起,颇具威势。
李桂忙俯身叩拜:“给太后娘娘请安。”
云姒羽睫一颤,心猛得揪紧,她还在同冷虎周旋,这恶狼又紧随而来了。
孝懿太后,当朝皇帝生母,十五岁嫁入皇家为后,在后宫辗转几十年,后老来再得子,因而膝下除齐璟外,还有一七岁皇儿。
在臣民百姓心里,孝懿太后端庄淑德,为后时治理后宫有方,竭力为皇帝分忧,实乃一代贤后。wWW.ΧìǔΜЬ.CǒΜ
但云姒心里早已透彻,那光鲜的微笑背后,是人心的阴险凉薄。
那夜她死于非命,太后领军围剿的冷笑尤历在目。
她徐徐步近。
惊悸之余,云姒稳住心绪,勉强婷婷行礼:“永安侯府云姒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太后余光在云姒玲珑起伏的身躯上堪堪扫过,尾音一扬:“云四姑娘怎么湿了一身?”
话语关切至极,更是慈眉善目,云姒却只觉有锋锐刀刃,在她的身上寸寸割过。
她垂眸:“是云姒愚笨,不慎落水。”
太后并未深究,语重心长:“眼看就要入冬了,天凉,易染风寒,云四姑娘迟早是要入主后宫的,莫要伤了身子。”
字句分明,溢着垂爱,实是无比阴诡。
太后又转眸看向齐璟,笑得无声:“哀家正要回宫,陛下若无事,不如让云四姑娘跟着哀家,顺路去步澜宫沐浴更衣?”
云姒瞬然失色,呼吸微促,倏地抬眸将那人望住。
她全然没有脱身之法,那只握住她命脉的手,如今唯他可解。
美人眼波如水,那般娇怜楚楚,染着迷离光晕落入齐璟眼底,她眸心显而易见的哀色,因狭长的如凤眼尾,反而透出蛊惑的意味。
齐璟眼帘淡敛,似笑非笑:“母后所言,倒显得朕不怜香惜玉了。”
玄色龙纹长靴慢悠悠移近两步,他疏懒抬手,微凉的指尖抚过云姒的侧脸。
他突然的动作,云姒娇躯一颤,却不敢妄动。
男人清俊的深眸凝视着她:“既是朕的未婚妻子,朕陪着去趟步澜宫也无妨,便不劳烦母后了。”
太后微讶一瞬,很快又平静笑言:“陛下有兴致到后宫走动,实属难得。”
齐璟淡淡一笑,这笑意味深长,喜怒难辨。
指腹掠过她精巧的下巴,轻轻勾住,他冷峻又轻挑:“云四姑娘以为如何?”
这番言辞所谓何意,听者自然心知肚明。
然太后犀利的目光,如锋芒在背,云姒咬住唇,只盯着那人的靴子,不动亦不答,而在旁人看来,却是默认的娇羞之态。
齐璟松了手,抬步越过她身侧时,收了淡笑,低沉一句:“跟着。”
当下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云姒朝太后福了福身子,莲步轻移,随着齐璟出了金銮殿。
*
步澜宫内殿,暗香漂浮。
华烛涟荡流光,投在案前那人俊逸的面庞,映出的身影半暗不明。
良久后,珠帘轻响。
“陛下。”
长案上,齐璟掀了掀眼皮,视线从书卷上抬起。
女子换了干净的衣裳,一身烟紫色留仙宫裙,衽口描有金丝花蔓纹理,裙裾上鸾鸟刺绣细致,她纤指撩开珠串,立于帘外,以目相询。
齐璟静漠须臾,视线落回书卷上,语气浅淡:“坐。”
云姒暗暗吸了口气,步入内室,精美的裙摆逶迤,曳过案沿,端端正正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她内心腹诽,明明说了简素的便服就好,可那些服侍她沐浴的宫女,还是给她取来了这般华美的宫服,不仅如此,还偏生要给她梳妆描眉,说甚是对陛下之敬。
真当她来侍寝的不成!
齐璟不急不缓翻了一页:“说吧。”
云姒愣神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之前为了避开太后,扯谎说有事相告,才请了他过来。
现在该如何圆谎才好……
云姒攥了攥手心:“嗯……臣女先前说的退婚一事……”
好一会儿,对面的人仍旧默不作声,云姒悄然抬眸。
男人眼底古井无波,慢慢阅览着文字,声调淡如流水:“这婚事乃太上皇所赐,云四姑娘方才直接将此事同太后言明,岂不更好?为何又要随朕过来?”
跟太后说,除非她想死得更快一些。
云姒抿抿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又想起金銮殿上他亲昵又饱含深意的言行,和现下自己精心的打扮,心跳不禁错乱了几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局促不安,齐璟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
女子美目潋潋,脸蛋如白玉般凝透,胭脂只是浅然淡抹,也尤为娇艳嫣然。
他将书卷往边上一放:“不必紧张,朕不强人所难。”
这话让云姒暗自舒了口气,皇帝陛下如此正人君子,她刚心生赞赏,随即便又听他慢条斯理道:“不过退婚之事,牵系诸多,姑娘还是再想想。”
云姒深思片刻,明白他这话并非故意与她为难,她毕竟是侯府嫡女,与皇家结亲,不只是入宫为后,母仪天下那么简单,这背后的明争暗斗,牵扯确实不少。
从前是她天真,如今再活一遍,心里已然清明,太后势必要留着这御赐的婚约,让她二姐姐代替她,因此断不会应允她退婚。
如此想来,这婚,她退了,是自己明着找死,不退,是被设计暗着等死。
齐璟没有直截了当说明,只让她多想想,也算是给了她活路了。
原以为自己会落到太后手里再受一次折磨,却没想到皇帝真的庇护了她,因而对他,云姒此刻是心怀感激:“多谢陛下提醒,云姒铭记在心。”
齐璟默然,执过案边瓷盏,沏了茶送到她面前后,又给自己沏了一盏。
他徐缓斟茶的动作和习惯,突然就让她想到了某个人,云姒不禁思绪一荡,目光缓缓落在那七分满的茶水上。
轮廓分明的下颌,还有浅薄的双唇,也是那般相似,就连临死前,自己都将他认做了那人……
凝着杯中茶,云姒怔怔低问:“陛下可有去过东渝坞巷?”
齐璟指尖一顿,一瞬后继续浅饮手边清茶,而后缓缓放下茶盏,语气淡淡,不动声色:“未曾。”
云姒凝望于他,似是不甘心,复问:“漪心湖呢?”
齐璟的眼神掠过微不可见的动容,须臾,他俊眸微抬,“云四姑娘想说什么?”
云姒抽回悠远的思绪,突然觉得自己问得可笑,分明是毫无干系的两人,她竟能扯到一处。
她轻轻弯唇:“无事,只是觉得那儿风光甚好,坞巷口品一碗甜水,月渡桥下游一趟夜湖,不失为消愁解乏的好去处,都说劳逸要结合,陛下为百姓劳神费心,也该适当消遣。”
齐璟捕捉到她语气间一闪而过的失望,指腹缓缓摩挲着盏壁,许久,他才淡声:“既如此,不妨等来年开春,邀卿共赴。”
烛光旖旎,疏影淡淡。
“承蒙陛下不弃。”她说。
来年开春,她能否活到那时都犹未可知。
他的茶水见了底,云姒轻然抬手,如雪皓腕半隐半露,为他再斟满一杯,边低柔言道:“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齐璟眼神深湛,锁视在她凝香的素手:“说来听听。”
云姒放下青白瓷壶,轻轻开口:“陛下可否派人送臣女出宫?”
但求庇护之意如此明晰,实是迫不得已。
杯盏捏于指间,微微转动,齐璟静默瞥了眼轻晃的茶面:“如此,云四姑娘是否欠朕一个人情?”
说起来,不算上一世,今日是她第一次入宫,第一次亲眼见到齐璟。
上一世她猝不及防锒铛入狱,和他未有过多言语,今时今日再回首,此番下来,云姒觉得传闻中不怒而威的清冷君王,倒也没有那么狠戾冰冷,不近人情。
烛火半残。
一人乌发长垂,容色艳丽。
一人玄衣峻拔,心深似海。
云姒一字一句,颔首细语:“臣女所言一心效忠陛下,绝无虚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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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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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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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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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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