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为南荒司卫,与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搏命,是她的家常便饭。
她本也不觉得有什么。
如果没有来此间走一遭。
但她如今见到了乱世之前的山河壮丽、众生祥和,原本心中的憧憬忽然有了具象。
也正因如此,一想到眼前的繁盛用不了多久便会化为云烟,便深感痛惜。
偏偏昆仑不合时宜地出言讥讽,甚是聒噪,灵昭忍无可忍,道,
“他们不配同你说话,我更不配。你有什么真知灼见,找配得上你的人说去。”
昆仑似乎愣了一下,半晌,轻笑道,“你不乐意听,我偏不,就要同你说。你奈我何?”
话虽放下了,但昆仑却再也没出声了。
不多时,烛龙回来了。
见明光靠着灵昭,两人一边吃瓜,一边惊叹路过的鲲鹏如此巨大,不由弯起嘴角。
他在灵昭旁侧坐下,笑道,“往年的朝拜大典,你都兴致缺缺。今年怎么看得这么高兴?”
灵昭闻言扭头,一不小心,便又撞进了他那双极美的眼眸中。
鲲鹏展开的翅膀遮天蔽日,瑶台上宝珠绽放的五彩光,映在它们的腹羽上,折射出更加陆离的光芒。
斑斓的光落在烛龙的眼中,游离的日月在其间躲躲闪闪,明灭间,泄露出说不尽的爱意温柔。
灵昭不禁想起方才在路上的那一吻,慌乱地扭过了头。
眼角的余光却瞥到烛龙眉心处,有一点殷红的印记。
再看时,又消失了。
许是哪里投过来的光吧。
灵昭心想。
“因为、今年的更好看……”
朝拜大典,实际上年复一年,都是相同的仪式。而近些年,因为各地凶兽频出,前来拜贺的生灵已少了许多。
原本烛龙还为此忧心,听灵昭如此说,他微微一哂,也没多说什么。
只道,“今年的夜市也比往年热闹,你可愿与我同游一番?”
“夜市?”
灵昭心道,竟然还有夜市?
烛龙却误以为她不愿意,又道,“前些年你身体不适,年年夜市都错过了。如今痊愈了,今年又有好些外面的新巧玩意儿,真不去看看?”
灵昭当然是愿意的,连忙点头答应。
原来,女皇节的十八|天朝拜大典,除了日间正式的典礼外,夜间才是真正热闹好玩的时候。
为了招待这些跨越万水千山奔赴而来的众生灵,九丘会在大典期间的夜晚举行一场又一场的夜游盛会。
聚集而来的各路生灵中,不乏善于经商的。万年的演变下,从一开始的以物易物,到如今,让这里成了世上最大、最繁茂的集市。
从黄昏日落时起,九丘和附近的海域上,便会燃起星星点点的光亮。商贾们借着光,支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摊子,上面摆的是天南地北而来的珍奇货物。
来来往往的游客便会沿着摊子,从这头逛到那头。
灵昭进了这夜市,像是一条滑溜溜的鱼被扔进了池塘。她一会儿钻到这个铺子前,一会儿挤到那个人堆里。
挤挤挨挨的人群中,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纵然烛龙眼神好,也有几次差点跟丢了人。
几次之后,烛龙只好将明光放了出来,让他变成合适的大小,趴在灵昭肩头。
灵昭在南荒的时候,便是天市的老主顾。虽然她家底略薄,但是仗着和荒主桑扈关系不同,又有好友怪羽接济,买起东西来也是大手大脚得很。
如今,到了比天市还要大百倍的九丘夜市上,喜欢的东西都挑花了眼,却偏偏是个穷光蛋。只能过过眼瘾,实在痛惜。
而当她第十二次拿起一只精美的玉髓觥,又沉痛地放下时,旁边伸过来一只精致的钱袋。
“喜欢就买下。”
灵昭惊讶地看了一眼烛龙,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酒杯。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过是此地的过客,看一看便罢了。
烛龙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依然在她离开去下一个摊位后,悄悄将那个玉髓觥收入囊中。
夜市似乎长得没有尽头。
灵昭逛累了,便与烛龙、明光一道,挑了个小茶摊,一边尝着异域风味的点心,一边瞧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不知过了多久,长街尽头蓦然传来几声‘咣——咣——’的金钹声。
一条街的人纷纷引颈而望,灵昭也好奇地顺着声音看过去,“怎么了?”
烛龙还未回答,茶摊的老板便迫不及待地上来‘赶客’了,“夜游的画舫来了,大人还不赶紧瞧瞧去!”
“画舫?”灵昭懵懵懂懂地站起来,还没听懂到底是什么,便看见远处的天空中,浮现一只模样古怪的巨船。
船上人们的喧哗声渐近,身边的人也欢呼着迎了上去。
“走,我带你去看看。”烛龙说着,伸手揽住灵昭的腰,带着她轻轻一跃,就到了半空中。几个起落,就甩开了众人,率先到了那艘画舫前。
灵昭这才看清,这画舫足有四、五层楼高。两头高起,是层层叠叠的楼阁,中间留出大段的空地,上面张灯结彩,是个华丽无匹的歌舞场。
丝竹弦乐轻奏,清歌曼舞婀娜。足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好景象。
楼阁中欢声笑语,连飞檐翘角上也三三两两,坐满了各族生灵。
画舫上落脚的地方有限,幸而还有不少身形巨大的鸟儿也过来凑热闹,不紧不慢地跟在画舫周围。
只要往它们背上的篓子里放一两颗果子,便可以随意乘坐在它们身上,搭一程便车。
烛龙带着灵昭,随意地落在了一只孟鸟背上。不仅如此,还毫不见外地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张桌子,摆了下来。
灵昭看得目瞪口呆,烛龙笑着请她落座。
画舫途径的地方越多,加入这场夜游的生灵也越来越多。
由九丘精心准备的夜游盛会也正式拉开序幕。
灵昭聚精会神地看着不远处画舫上旋转的舞者,忽然画舫上的一处楼台中,延生出一枝粗壮的树枝来。
灵昭‘咦’了一声,便看见那树枝刹那间开出了满枝的绯红花朵。树枝轻轻一颤,枝头的花瓣便像下雪一般,纷纷扬扬,飘到了舞场上。
舞者挥起的水袖卷住花瓣,又抛向空中,惊起一片赞叹。
灵昭连忙招呼烛龙快看,鼻尖却闻到一丝香醇的酒香。低头一看,桌子上不知何时,摆上了美味的佳肴。旁侧一只精雕细琢的兽形玉觥中,盈盈得盛着一汪美酒。
酒香正是从这玉杯中传出来的。
“玉髓觥?”
“嗯。”
烛龙点头,拿起那只玉髓觥,给灵昭斟了浅浅一杯。
“是刚才,我看到的那只吗?”
灵昭难以相信地打量着觥上雕刻的盘角灵兽的模样。
烛龙没有回答,只道,“且尝尝。”
灵昭浅浅抿了一口,眼神便是一亮。
“好喝!”
烛龙轻笑,伸手与她举杯。两人一边观赏歌舞,一边共酌美酒,很是惬意。
孟鸟依旧随着画舫不紧不慢地飞,然而聚在画舫周围的生灵越来越多。
其中一些自来熟的,便会笑着上来讨一杯玉髓,又以各种美酒佳肴作为还礼。
玉髓觥中的玉髓,饮之不竭。孟鸟背上的来客换了一茬又一茬,觥中依然充盈。
灵昭却已有了些许醉意,她捧着玉髓觥道,“这里的酒,难道真的喝不完吗?”
烛龙道,“至少今夜是斟不完了。”
月上中天,画舫的游程已经走了大半。此时却恰好,遇着了从东面飞来的另一只画舫。
两相会面,便燃起了一层又一层欢呼的声浪。
迟钝的灵昭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站起来想看看,脚下却蹒跚了一下。
烛龙一个闪身,扶住了她,“小心。”
醉意朦胧中,灵昭根本没有留意到她几乎被烛龙半抱在怀里的暧昧姿态,只顾着伸长脖子往外看,
“那边怎么也来了一只?”
“夜游的画舫大大小小算起来,一共二十四只。”
“有这么多啊!”灵昭高兴起来,“那我们都坐一遍吧!”
“好。”
“就先从那一只开始!”灵昭指着迎面遇到的那只。
“今夜全坐一遍,恐怕来不及。”
“为什么?”
“画舫夜游没有一定的方向,要在后半夜把他们都找到可不是容易的事。”
“啊……”灵昭明显失落起来。
烛龙却悄悄勾起嘴角,片刻后又隐去眼底狡黠的笑意,“不过,朝拜大典有十八日呢,慢慢找定是能找齐的。”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烛龙?”
烛龙仰头。
“老远就看到两支龙角,果然是你。”
来人笑了笑,落到了他们身侧。
“巨灵。”烛龙微微颔首。
巨灵?这名字有点熟悉。灵昭迷迷糊糊地想着。目光绕着这个名唤‘巨灵’的英俊男人打量了两圈,就忍不住飘到了他手上牵着的少女身上。
少女穿着一身月白罗裙,头上挽着飞仙髻,两根玉色的枝丫却从头发中斜斜地冒出头来,上面缀了点点朱红的花苞。
最令人奇怪的,是少女的眼睛,通体都是玉色,细看下,还泛着一圈圈古怪的纹理。纤巧的鸦羽轻轻煽动,玉色的眼眸中却映不出凡尘。
灵昭觉得她长得有些面熟,像极了一个人——她在南荒的密友,怪羽。
烛龙也瞧见了那女孩子,“怎么把她带出来了?”
巨灵笑道,“琼枝今年也长大啦。五感已开了其三,只剩视、闻二觉未开。所以提前带她出来,听听夜游的热闹。”
琼枝。
这个名字,灵昭记得之前听嘘啼的手下称呼过怪羽。
原来这个小姑娘果然就是怪羽啊!
灵昭惊奇的瞪大了双眼。
琼枝察觉到有人看自己,便也扭过头来,用那双漂亮的纯玉色眼睛寻找目标。
“上回见她,还是个才及膝的奶娃娃,没多久就长这么大了。”烛龙道。m.xiumb.com
巨灵摸了摸琼枝的后脑,“她们神木族不是都这样吗?现在都已经长了花苞了,再等结了果实,就真正长大成人了。”
琼枝听见他说的话,也很是高兴地抿嘴笑了。
烛龙却叹了口气,将早就趴在灵昭肩头睡着了的明光拎过来,毫不客气地摇醒了,怒其不争地指责道,
“你瞧瞧,人家比你小一万余岁,都快长大了。你怎么还这么一点点。”
明光揉了揉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小姑娘。转身就对灵昭伸手,要她抱抱。
倒是巨灵替他说了句公道话,“明光是只扶桑蚕,你难道真舍得他长大不成?”
“为什么不舍得?”灵昭不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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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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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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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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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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