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初三提前开学,宋家宝早出晚归,更没工夫跟三姐作对了。
8月16日是县一高新生报名的日子。
头天晚上二姑又来找宋大明。
她和丈夫商量了,想要再试试,要是能说动弟弟弟媳让招娣上高中,这孩子一辈子的命运就会不同。
可是和上辈子一样,宋大明夫妇不同意。哪怕二姑保证承担招娣高中三年的学杂费也不行。
这公母俩还对二姑一顿嘲讽。
“女孩上学有什么用?连小宝都知道好多大学专业根本不招女生!”
“嘻嘻,看你家雯雯将来能嫁个什么人家……”
宋招娣把二姑拉走了。
“跟他们说不通的。自从我大姐出去打工,我爸妈就打定主意不再让我上学了。去打工一个月一千,一年十二个月,再乘以七年,这就是八万多,谁再劝,就是要抢他们的八万块!”
从前宋李村的女孩二十岁不到就嫁人的多着呢,两家摆酒了就算办了婚礼,过几年再补个结婚证。
但自从发现女孩到工厂打工赚的不比男的少,很多人就会把女孩留到二十四五再嫁人。为什么?女孩嫁人了,挣的那份工资可就不能给娘家了呀!不过,也不能把女孩留太久,过了二十五,就是老姑娘了,丢人!
在宋大明们看来,既然这样,那当然得让女孩嫁人前多挣几年的钱给娘家呀!不然不是白养了?
至于这个只上完初中的女孩三十岁时还能做什么工作,嫁人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嫁人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归他们管。
二姑只能长长叹息。
第二天一大早,宋招娣拿起锄头铿铿锵锵在院子地上挖了条小沟,她要把水池的废水引到猪圈去。这泥巴汤地她实在受不了了。
这动静把家里另外三口人吵醒了。
李桂香问:“哎唷,你又折腾啥呢?”这几天三丫头就没安生的时候,拔了院子里的,又用旧砖头块垒了个花池,里面种了些在田埂河边挖的野花。
自己折腾也就算了,还叫上宋家宝一起,偏偏儿子还乐意跟着她胡闹。
宋大明抓抓耳朵,回屋睡了。
宋招娣对这两人早就不抱希望,指挥宋家宝:“去柴房里看看还有瓦片没?抱出来!”
宋家宝不敢违抗三姐,乖乖留下当帮手。
瓦片抱出来,宋招娣教他一片摞一片铺在挖好的排水沟里,再涂上水泥,“去,把咱家最大的木盆放在水池排水口下面,今天一天不准往院子里泼水。”
她收服了宋家宝后发现,她指挥不动宋大明李桂香,但宋家宝有什么要求这两人几乎从不说不,那她就指挥宋家宝好了。
“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宋招娣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他才十四五岁,还能改好么?
“小宝,你知道大姐这次回来是要干什么吗?”
“是跟徐大哥定亲。”
“那你觉着,徐家的人来了咱家,看到咱们家院子里到处是污水,又脏又臭,会怎么想?”宋招娣把水泥涂在瓦片接缝上,“你去过李亚琴赵春苗家,她们家院子什么样?”
宋家宝脸红了。
宋招娣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泥,“你要是想明白了,吃完饭跟我一起把厨房窗子拆下来抬到河边洗刷干净。”
“嗯。”宋家宝闷闷地应了一声。
两天后,大姐秋凤到家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个浓眉大眼的壮实小伙。这就是大姐夫徐山平。
这是徐山平第一次登门,他家中早有亲戚一大早就来了,虽然分了家,但宋家老宅和宋大明家就在一条街上,只隔了五六家宅子,众人先到宋大明家坐了坐,又一起去了宋家老宅看宋家爷奶,这样显得郑重。
徐山平的爸妈其实不太乐意这门亲事,徐河村离宋李村不到百十里地,很容易就能打听到姑娘家里是什么情况:宋秋凤是家里老大,爹妈一对懒蛋,四十不到就不去打工了,还把家里的田也租出去了,全靠两个女儿打工养着。
谁会愿意让自己儿子管这种没出息的人喊岳父岳母呢?
但是今天上门一看,宋家的小院子虽然说不上气派,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猪圈旁边还砌了花池子,院子另一角有两棵高大的石榴树,开着红花结着果,徐家爸妈当下就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再看宋秋凤的妹妹弟弟,和她一样都是细高个,白净的鹅蛋脸,弯弯的眉毛,丹凤眼高鼻子。
若论长相,宋家的这几个孩子相貌真是不错,尤其这未来小舅子,除了瘦了点,长相挑不出一点毛病。
徐妈妈看着宋家宝,心里又满意了几分,都说外甥像舅,秋凤将来给他们老徐家生的孙子孙女模样肯定不会差。
秋凤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未来婆婆心里加了分,悄悄问小妹,“我怎么看着,咱家变样了?可又看不出来是哪儿变了呢?”
哪儿变样了?洗刷干净了呗!窗纱从黑色变回绿色,窗棂变回红色,杂草垃圾清理出去,可不就变了。
这门婚事很顺利地定下了。
三天后就是吉日,男方会带着亲戚正式上门送彩礼,女方家要置办酒席。
订婚酒席一定要吃各种丸子,寓意小夫妇将来的日子圆圆满满,丸子的种类还要好几种,甜咸都要。
甜的是红薯加糯米粉的,咸的是萝卜丝、油渣、豆腐和肉末的。
宋招娣和姐姐坐在廊檐下剁肉馅剁萝卜,“姐,你可得先问清楚,姐夫准备的彩礼是他这几年打工赚的,还是他家借的。小心你一嫁过去就欠一屁股债,他一分不花白得个媳妇儿。”
当年罗志安就是这么干的,他打工几年赚的钱全用来给家中盖新房,还借了几万,拿来提亲的八万也是跟亲戚朋友借的,她一结婚就背负了十几万的债务。
宋秋凤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还笑呢,“小妹,你年纪不大可会算计呀!就算是他借的钱又怎么了,我乐意跟他一起还。”
宋招娣听见这话,真恨不得朝她大姐后脑勺猛拍一掌,把里面的水拍出去!
这话说的,怎么跟当年的她一个调调?当初的她也是脑袋里有水。
她深知爱情脑里的水不可能一下就拍出来,只好换个角度提醒大姐钱是英雄胆,顺便再搞搞策反,“姐夫家的钱你不算计,那你自己的呢?明天都要办订婚酒席了,爸妈跟你说过要给你多少嫁妆吗?”
宋秋凤一怔。她一向听话,爹妈让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既然说过她的工资是存着给她做嫁妆的,那……难道他们还会骗她?
可确实像小妹说的,他们到现在也并没说一句关于嫁妆的话。
“你们厂里其他女工定亲的时候人家爸妈给多少嫁妆?”
“最少也有两万。”
“你还是问问爸妈吧。”宋招娣为大姐发愁,她现在看23岁的大姐,完全是老大妈看小姑娘的心态,“咱爸整天喝的醉醺醺的,咱妈又没主意,别到时候在你婆家人面前闹出笑话。”照这公母俩的性子,怕是一万也没打算给。
秋凤没心洗菜了,跑出去找宋大明李桂香。
宋招娣看着大姐背影叹气,唉,大姐是个老实疙瘩,跟过去的她一样,受了委屈只会默默流泪。
她被惹急了还会抱怨几句,大姐更胆小,哭都只敢偷偷哭。可在她和罗志安在海市做肝移植手术时,罗志安家没人来,宋大明李桂香也不管,只有大姐,从没自己出过远门的大姐,胆小的大姐,第一次不怕得罪婆婆,把两个女儿丢家里,自己坐着火车去海市照顾她一家三口。直到两周后她能下床走路才回家。
她希望大姐得到应得的嫁妆。
可是,过了大约半小时,大姐两眼红红回来了。
“怎么了?”
小妹一问,秋凤再也忍不住,哽咽说,“他们……他们竟然打算只给我八千块!”
她打了六七年的工,起初工资就四百多,四年前进了外资合营电子厂,工资慢慢长到七百多,再加上加班费,一个月有一千出头,要是工厂赶工大订单一天得干上十六个小时,就更多了。
同在工厂的小姐妹们发了工资就去买衣服买吃的,她呢?她把每一分钱都攒起来寄回家,这么些年寄回家的钱有快七万呢!现在是个什么结果?八千!
虽然对宋大明李桂香的无耻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数目还是让宋招娣震惊。
“那姐夫家打算出多少彩礼?”
秋凤捂着嘴低声哭,“五万八。”她的嫁妆就彩礼一个零头?这叫她婆家人怎么看得起啊?她又不是没给自己攒嫁妆。
宋招娣搂着哭得打颤的大姐进房间坐下,给她出主意,“光哭没用,你去找爷爷说。”宋大明没脸没皮,但他爹却是极要脸的。
“你就说,徐大哥家的人都知道你每年往家寄钱攒嫁妆,也知道厂里其他闺女嫁妆是多少,当着两家人这么多亲戚,咱爸妈要是好意思只出八千,以后咱老宋家的人在这十里八乡还能抬得起头嘛?”
秋凤擦擦眼泪,“能行么?”
“行不行总得试试。”不行她再帮大姐想别的招!凭什么净欺负老实人?
秋凤抹了把脸,从后门出去找她爷奶了。
订婚当天徐家二十几口人包了个卡车来,徐山平的二太爷代表徐家上门提亲,用红绸子包了五万八的现金当彩礼,说这是徐山平打工自己赚的!话里话外说秋凤和他一起打工了五六年,般配。
秋凤的爷爷听了这话,呵呵笑着斜眼瞪了小儿子和儿媳一眼,真想再抡这不成器的几笤帚!幸好秋凤跟他说了这两口子要干的事,不然他老宋家的脸算是丢尽了!这几年附近村子的女孩哪有少过一万的陪嫁啊。xiumb.com
秋凤的嫁妆,最终是两万。
她小心观察着,见未来婆婆脸上带了丝笑意,一颗心终于落下。
宋大明和李桂香肉痛得不得了,可一想到就算陪嫁两万,毕竟还净赚三万八呢,又开心了。
秋凤见她爸妈这样子,心中酸楚难言。这就是她的亲人。
这时徐山平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她看着他,眼眶微红,对,以后他俩才是一家人。可是……她又看看一脸刻薄相的婆婆,徐山平的家,会是她真正的家么?她忽然生出一股浓浓的迷茫和难以说明的难过。
宋招娣看着大姐,心情也很复杂。
上辈子大姐嫁到徐家后连生了两个女儿,徐山平是对她很好,可他常年在外打工,一年才回家多少时间?大姐在婆婆手下讨生活,事事要看人脸色,两个女儿也不受公婆待见。婆婆天天逼着她继续拼儿子,后来她又怀孕了三次,每次两个月就去私医那照B超,是女胎就打掉。打到第三次,连着五年没怀孕,第六年终于生了个儿子。
大姐的身体也全垮了。
眼前这个刚订婚的漂亮姑娘,刚四十岁,头发稀疏得能看见头皮,牙齿都掉落了几颗。
宋招娣对自己说,也许,我的重生,能帮助大姐还有她的女儿们,让她们摆脱这种可怕的命运。
我要帮她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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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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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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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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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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