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闷响,水花四溅,随后便是杯子落地的清脆声,在安静沉闷的房间内显得分外的清晰刺耳。
叶冬阳反应过来忙走到邢顾言身前,只见他胸口位置一片水渍湿印,一直淋漓至膝盖的位置。
她忙掏出袖中的帕子心疼擦拭,邢顾言握住她的手轻笑摇头,“我没事。”
安阳王妃听他说没事,心里松了口气,又重新坐了下去。
邢顾言看向神色怒沉的安阳王,不等他开口,安阳王便伸出手指颤抖的指向他,喘着粗气道:“孽子!这么大的事你不跟为父商量一下就擅自递了折子,你眼里可还有为父,还有你祖母,还有咱们安阳王府?!”
邢顾言神色依旧如往日一样风轻云淡,直视着他的目光却显得分外的锐利,道:“我这么做正是因为眼里有安阳王府!”
安阳王怒斥道:“一派胡言!”
他是他唯一的儿子,以后安阳王府是要交到他手上去的,他不想方设法做出政绩,升官加冕,却为了一个女人胡闹,和皇室作对,现在竟然又一声不响的递了折子辞官自毁前程,这还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吗?
二老爷邢尧看起来也很愤怒,但还不至于像邢天那般暴跳如雷,他看向邢顾言疑惑道:“言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邢天冷哼道:“皇上对咱们府上众人一直恩礼有加,对他更是另眼相待,如此皇恩浩荡,他却揣测圣意,怀疑皇上对咱们府上生了忌惮和打压之心。邢家世世代代对每一代帝王皆是忠心耿耿,却偏偏出了他这个大逆不道之徒,是我教子无方,我这就进宫向皇上请罪!”
说着他便起身大步离开,二老爷邢尧和三老爷邢宏忙起身去拉他。
“你给我站住!”一直没作声的邢老夫人厉喝出声。
邢天停下步子转头看过来,以为母亲是要为儿子说好话,无奈道:“母亲,都到这个地步了,您还护着他,再这样下去咱们邢家迟早要毁在他手里啊!”
邢老夫人冷笑一声道:“要毁了邢家的人是你!”
邢天被她一次再一次的呵斥,脸色涨的通红,“母亲……”
邢老夫人根本不想听他再说些什么,看向一直静立在门口的管家,道:“扶王爷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王爷出府一步!”
邢天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母亲,您知不知道您到底是在干什么?”
邢老夫人根本不看他,挥挥手示意管家尽快拉他出去。
管家战战兢兢靠近邢天,伸着无处安放的双手,神色为难,“王爷,咱们出去吧……”
邢天瞪了他一眼,随后气的直接甩袖而去。
管家神色一松,赶忙跟了上去。
二老爷看着自家大哥走出去后才回过头来疑惑的看向老夫人,分外不解道:“母亲,您这是……”
邢老夫人闻声看向他和二夫人道:“你们也出去!”
二老爷神色一怔,“母亲……”
“出去!”邢老夫人冷声道。
二夫人见状忙拉着还待再说什么的二老爷离开,二老爷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的跟着二夫人出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过了几秒三老爷也对着老夫人微微弯腰准备退出去,老夫人却道:“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三老爷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点头道:“是。”随后便重新在先前的位子上坐了下去。
叶冬阳知道老夫人这是有重要的话要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去,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邢顾言仿佛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不动声色的抓住她的手握了一下。叶冬阳的心便立刻安定了下来,坚定的站在他旁边。
邢老夫人向她看了过来,几秒后移开目光,看向邢顾言,蹙眉道:“你太冲动了,咱们邢家世世代代为官,难道祖宗的基业到你这里就要断了?不做官,你拿什么撑起这个家?”
邢顾言道:“祖母放心,总不会缺了谁的吃喝。”
邢老夫人冷哼一声,道:“皇上虽然一直暗中打压咱们家,但还不至于容不下咱们家,你父亲救过他的命,这份恩情他忘了百官和天下百姓也不会忘。”
说着她瞥了叶冬阳一眼才又接着道:“但是这次五公主的事你做的太过,算是彻底惹恼了皇上,你辞官了一了百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以后他在朝中的路有多难走?你现在为了一个女人就置家族的利益于不顾,你太让祖母失望了!”
叶冬阳听的心里堵得慌,只怕整个王府的人都会因为邢顾言辞官一事或多或少地怪上她,虽然邢顾言在马车上已经解释过他辞官的原因,但是她知道他辞官的导火索还是因为自己,不然他不会费那么多心思去针对洛玉溪……
她不由抬眼看向安阳王妃,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像老夫人一样正用满是责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令她惊讶的是,安阳王妃察觉到她的目光,竟转头对她露出了一个轻微的笑容,没有丝毫责怪。
她心中一暖,眼眶也微微热了起来,她想大概母妃知道邢顾言在朝中并不开心吧,所以她理解儿子的决定。
邢顾言道:“辞官是早好做好的决定,和冬阳没有关系。”
“好一个没关系!”邢老夫人连连冷笑,道:“我看现在你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祖母也没有你的父王母妃了,既然这样你还留在王府做什么,干脆搬出王府去吧,以后你和安阳王府再无半点关系。这样皇上或许也不会把你做的事怪到王府头上,王府不是没你不行,你父亲叔叔们身子都还健朗,你的弟兄们虽然不及你名声在外,但也都是人中龙凤,将来未必没有建树,总有一个能挑起这个家!”
“母亲——”
“母亲——”
安阳王妃和三老爷几乎同时震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邢老夫人惊呼出声。
叶冬阳也在听了邢老夫人一番话后瞬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老夫人这是要和邢顾言断绝关系并且将他逐出家门吗,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邢顾言对这个家的热爱,虽然他嘴上不说,脸上也更是不会显露出来,对谁都似乎冷冰冰的,但是他一直都将家庭的责任放在了心里。
可现在,老夫人竟然要逐他出府,说他和这个家再无半点关系了……
她看看老夫人,又收回目光心疼的看向邢顾言,他正微微吃惊的看着老夫人,薄唇紧抿着,半晌,他才点头道:“好。”
安阳王妃快步走过来看着邢顾言,蹙眉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邢顾言冲她笑道:“母妃,您了解我,从小到大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要什么。”Χiυmъ.cοΜ
这一点他和他的父王很像,只不过父王要的是忠臣之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和荣耀,而他要的只是一家人的平安幸福,平平淡淡就好。
安阳王妃看着他,想张开说些什么,可是半天都没发出一个字来,因为她知道她说再多都没用,他决定的事别人说再多都是徒劳。
她一直都知道的,他不喜欢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溜须拍马,从他十八岁入仕到现在马上就要五年了,这五年来他早出晚归兢兢业业,即使在官场上受人打压,他也从没抱怨过一句,只是因为他知道那是他的责任。
他那么聪明,即使在官场上总有人使绊子,但他依旧能够处理的游刃有余,或许五年的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官场,也谈不上讨厌做官了。
他辞官的确是为了王府更长远的发展着想,急流勇退,减轻皇上对王府的忌惮。可是王爷不懂,老夫人也不理解……
邢顾言拉着叶冬阳跪了下去,分别重重的给邢老夫人和安阳王妃磕了头,起身后又对着三老爷微微颔首,然后就带着叶冬阳走了出去。
荷花院门口,邢顾言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叶冬阳看不到他的神色,但是感觉得到他的难过,她的心里一抽一抽的疼,难受的不得了,喉咙发紧,哽咽的道:“对不起……”
邢顾言闻言,低头看向她,笑道:“傻瓜,我不是说了跟你没关系吗?”
叶冬阳望着他的眼睛,问道:“我们真的要搬出王府吗?”
“嗯。”邢顾言道:“我在外面有个院子,虽然比不上王府大,但是住我们两个和几个丫鬟足够了。”
叶冬阳道:“我去过的,是春熙路那个吗?”
邢顾言不由诧异道:“你去过?”
“是啊,你当初救我的时候不是说了这个地址吗,我后来想专门去答谢你的,但是你不在。”她知道她带去的东西他肯定没见着,应该都被碧儿扔了吧。
邢顾言笑道:“嗯,就是那儿。”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开始忙搬家的事,叶冬阳只打算带孙妈妈和青萍紫烟过去,邢顾言只会带长鸣过去。
春熙路那边其实一应俱全,所以他们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主要收拾了一些叶冬阳的衣物和日用品带过去,然后就是孙妈妈她们自己的东西,不到中午便都收拾好了。
邢玉颜和邢玉娇得知他们要搬出去的消息匆匆忙忙的跑过来,拦着叶冬阳问出了什么事,叶冬阳苦笑道:“你们大哥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便辞了官,祖母和父王都很生气,所以就……”
“就因为这个祖母就要跟大哥断绝关系吗?”邢玉娇忿忿不平道:“祖母也太狠心了!”
祖母和父王还有二叔三叔他们,整个邢家所有人都对大哥抱了太大的希望了,把所有人的荣华富贵压在大哥一个人的身上,也难怪大哥累的辞官了……
邢玉颜不像她这么忿忿不平,她看着叶冬阳道:“大嫂,有时间我们会出去看你的。祖母应该只是一时气话,等她气消了也就让你们回来了,你不要太担心!”
叶冬阳点头道:“我知道。”
要说邢老夫人真的这么轻易的就不要邢顾言这个孙子了她一点都不信,安阳王可就邢顾言这一个儿子,邢顾言虽然辞官了但还是世子,皇上一日不废除他的世子称号,他将来就还是要继承安阳王的王位,不过只会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了。
叶冬阳没跟她们多说,便上了马车离开。
王府里下人们还全都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呢,大家都知道邢顾言在外面有宅子,所以都只以为他这是要带叶冬阳去宅子上住一段时间再回来,所以都没怎么当回事。
马车上,叶冬阳安安静静的将头靠在邢顾言的身上,能感觉到他有心事,似乎不像是因为离开王府而难过,更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虽然好奇但是她并没有开口问。
一个时辰不到,马车就停在了春熙路的院子门口。
紫烟跑去敲了门,很快门从里面打开,“请问姑娘……”
开门的陆妈妈一边打量着紫烟一边开口发问,但很快她就看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邢顾言,立马明白过来,慌忙大开院门。
叶冬阳被邢顾言抱下马车,随后两人牵手走进院子里,徐妈妈看着叶冬阳,知道这是世子妃,她应该没见过才是,为什么觉得这么眼熟呢?
叶冬阳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便也向她看了过去,她忙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妃!”
叶冬阳笑道:“妈妈不用多礼。”
心里猜到她刚才那般看着自己,应该是觉得自己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自己吧。
邢顾言带着叶冬阳熟悉环境,陆妈妈将在后院喂马的老伴儿叫过来帮忙搬东西,她自己帮着孙妈妈等人收拾整理搬下来的东西,得知世子爷世子妃大概要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间,心里很是高兴。
叶冬阳逛了一圈这个宅子后觉得很喜欢,宅子不大,但是精致婉约,收拾的也很干净,她没嫁给邢顾言之前曾经幻想过自己成亲了就建一个类似这样的院子,没想到现在竟然实现了,捡了个现成呢。
一圈逛完两人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头顶上翩然了落下一个月白色身影。
“听说师弟你被赶出王府了,师兄特地带了好酒过来安慰安慰师弟,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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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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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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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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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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