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动作一顿,偏过头来看着她。苏毓此时半靠在床榻上仰头看着纱帐上的纹路,说话之时颇有些无所谓的样子。屋里顿时静下来,徐宴站起身。窗外的秋风吹动得窗户翕动,光照在他身后。逆着光,细长的光影晃悠,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许久,徐宴走过来在苏毓的身边坐下:“毓娘,你,心里怨恨我吗?”
苏毓一愣,扭头看他。
徐宴端坐在她的身边,身影不自觉地笼罩着苏毓。他那一双总是被眼睫半遮的眼睛此时黑沉沉的,似乎里面翻涌着什么,有些压抑。徐宴并非没感觉,他其实所有事都心里有数。
两人自婚书一事以后失了融洽和亲昵,苏毓的冷淡,他一一看在眼里。虽说婚事七月底已经补上,但迟来的婚礼能弥补,隔阂却并非一夜之间便消除的。徐宴知苏毓心中失望,但这桩事由来已久,并非他三言两语便能解释得清的。且说句难听的,当初他本就是故意为之,现如今也无从辩驳。
徐宴不否认是他自私,他也早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只是在这日之前,他未曾想过苏毓的冷淡会对他造成如此大的影响,令他无法忍受。
眨了眨眼睛,苏毓不清楚毓丫恨不恨,但她是有些膈应的:“为何这么问?”
“那毓娘,”徐宴顿了顿,又道,“你认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是在谈去京城?怎么突然聊起这些?苏毓眨了眨眼睛,坐直了身体。
靠得近了,苏毓这才惊觉徐宴的面部线条不知何时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轮廓越渐锋利。那双眼睛也渐渐少了少年人的天真清澈,变得冷峻深邃了起来。他此时静静地凝视着苏毓,眼帘抬起来,直白的情绪暴露在苏毓的眼前。
他很冷静地问苏毓:“毓娘是觉得我太自私了么?”
苏毓一愣,眉头蹙起来:“宴哥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宴看着她,“我此时想听你说。”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地,徐宴身上一直以来不曾暴露过的攻击力此时倾泻了出来。他直直地看着苏毓,明明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就是叫人感觉到了他身上独属于男人的强势。m.xiumb.com
苏毓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苏毓一只都是知晓徐宴这厮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温和,也清楚他必然是个白切黑。否则以他乡野寒门的出身,不可能一路顺风,变成如今的金陵城声名远扬的大才子。并非文章得好的读书人定然名利双收,哪怕有运道在,徐宴年仅十八便有如今的成就,这就不可能是个心事简单的。
可即便如此,此时直面徐宴的情绪,苏毓还是觉得一阵心悸。她顿了顿,才开口:“自然是自私的。”
当然自私,若不自私,为何十多年来对毓丫漠不关心。苏毓不管其中到底有多少缘由,她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只看后果。后果就是,徐宴父子俩吸了毓丫的血长成如今的模样。
徐宴点点头,没有否认:“嗯。”
“装的一副谦逊温和的表象,其实骨子里比谁都高傲,高傲到了自负的地步。所以你才总是对别人家的事情冷眼旁观,因为谁都不入你眼。什么知礼克制冷静自持?不屑一顾罢了。”苏毓毫不客气地指责,用词极尽刻薄,“端方君子?温文尔雅?装的。冷漠,自私,心眼小,爱记仇,下手不留情面……”
徐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笑起来:“还有呢?”
平静且沉着,丝毫不受影响。
苏毓喉咙一噎,歪着脑袋狐疑地看向他:“……你这是想听我□□你?”
徐宴不知何时贴到了苏毓的旁边,对于苏毓的评价全不否认。他安静地听着,那张清隽的脸平静得近乎坦然。徐宴点了点头:“……没想到,毓娘看我倒是看得很透彻呢。”
“……”苏毓又被他噎了。
不知为何,屋里气氛怪异起来。
“但是毓娘,”顿了顿,徐宴抬手环住她的肩膀将人慢慢揽进怀中,“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慢慢被一个清冽的怀抱抱住……苏毓蹙了蹙眉头,不大明白如今这是个什么发展。
明明她来书院,是来跟徐宴说不久后随苏恒上京之事。怎么才开口,事情还没说清楚就变成现在这幅局面?徐宴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长成了异样高大的成年男子。宽厚的肩膀,修长的胳膊,被他抱住了一时间都有种逃不开的桎梏感。
“过去的错我不否认,但你既然选择与我成婚,你我便是要携手共度一生的。”徐宴静静道,“我自私也好,心狠手辣也罢,你是我的妻,不能不要我。”
苏毓眨了眨眼睛:“……”听着怎么有点不对?
“苏家是苏家,你是徐家人。”徐宴强调,“我跟我姓,你姓徐。”
苏毓:“……”
“我不会永远是个寒门书生,”苏恒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了徐宴的心中,不管过去了多久,徐宴都无法忘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他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卷着浓浓的**。徐宴的气息喷在苏毓的头上,却清冽干净得不像个男子,“你不必艳羡苏家的富贵。这些东西,以后我也能够给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刺激到徐宴藏得那么深的神经?苏毓很好奇:“嗯,但我还是得上京。”
徐宴一僵,低头看向苏毓。
苏毓眨了眨眼睛,十分无辜:“权势和富贵这等东西以后再说,苏家长辈等不及了。病情恶化,怕是熬不过一个年头。赶在她临去之前,这一份孝心必须得尽。”
至少为了原本的毓丫,这是她的血亲。能等的时候自然等,此时等不及,再难她也必然要去尽的。
“十多年没找过你,临死之前才想起你,这到底有多少情分在里面你不明白?”
自然是明白。如果这是苏毓自己的亲人,她肯定不去。毓丫坚持了那么多年不肯告知徐家姓名,定然是盼着回去。她对亲人的孺慕之情,苏毓装不出来。但毓丫祖母死前尽孝这件事,苏毓却是可以做到的:“明年最晚四五月份就该动身入京赶考。如今已经快九月,这之间不过半年……”
徐宴忍不住将脸又埋进了苏毓的颈侧。他能下得去手处理许多事,就是不擅长处理与苏毓有关的事。出手阻止,不好,不出手阻止,他又实在心中难安。
埋了许久,他才用轻到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毓娘,别讨厌我。”
苏毓被他这一句给说软了心肠。
垂在身旁的手终于还是抬起来,环住了徐宴的腰。这男人的腰也不知怎么回事,细得出奇。不过摸起来硬邦邦的,苏毓缓缓环住:“我在京城等你来。”
徐宴微微抬起头,突然在她的脖子上狠狠地吸吮了一下。
苏毓脖子一痛,等徐宴这厮松嘴,脖颈那一块肌肤都鲜红的像血……
与此同时,梨花巷子,婉仪看着眼前一身华服的男人窘迫得想要钻到地缝里。小孩儿人还在屋里睡着,她彼时正穿着脏兮兮的旧衣裳蹲在院子里给花除草。此时只觉得自己这一身脏衣服快要将她的自尊给碾碎,她一动不敢动,头低低地垂着,都快要吓死了。
苏恒负手立在三步远外,蹙眉看着这妇人,十分的疑惑:“小婶子,毓娘这是不在么?”
小婶子三个字砸下来,婉仪差点站不稳栽下去。虽说自从嫁给严邺,偶尔都会被不知情的人唤作小嫂子小婶子,可这话从苏恒的口中听到,总叫婉仪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她僵硬地站着,没办法抬头,脖子就那么耷拉着垂着:“辰时便出门了。”
“你可知晓她去了哪儿?”苏恒在苏家院子前等了许久了,还不见人回来,“何时回来?”
“不,不知晓。”婉仪别的脸都通红了,声音细得仿佛蚊子叫。
苏恒上下打量了下婉仪,并不认得她。若非实在等太久,苏恒不会来隔壁问。这会儿他虽然感觉到婉仪有些过分紧张,整个人绷成一条线。但苏恒确认自己不认得这个小妇人,便将此归类为平民没见过贵人太拘谨。问不出来,于是也不多问,谢过婉仪便带着人离开了。
他的背影一走远,婉仪才仿佛是终于活过来,慢吞吞地将脑袋抬起来。
她盯着苏恒高大健壮的背影,忆起曾在闺中时姐姐告知她的话,只觉得讽刺得厉害。这就是姐姐口中的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苏大公子?瞪个眼就能吓到丫鬟的魂?婉仪咬了咬下唇,莫名有一种闷闷的气堵在了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手里的铲子往地上一丢,她摘了两个袖套走到葡萄架下坐着。院子里凉风习习,吹在身上带了一丝凉意。婉仪神情茫然地盯着脚下的一株野草发呆,不是后悔,就是觉得讽刺。选择是自己做的,事情也是自己做的,怪不到别人。
严郎很好,只是,姐姐的心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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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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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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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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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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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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