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涯。”这是岑肖渌回钩月后两人正面碰上,也是两年来岑肖渌再次喊出口的名字。
这个人瘦了,这是昌涯看到两年来一直忘不了的那个人的这张脸的第一想法,瘦了,高了,也成熟了。他下意识想退出去,却被床上的昌甫敛叫住了。
“涯儿。”
“爷爷。”昌涯顿了下脚步,开着门走向床边。岑肖渌适时站了起来,在昌涯走近时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退出去了。昌涯惊觉岑肖渌已比他高出一个头了。
昌甫敛拍拍床侧示意昌涯坐下来。
“肖渌已跟我说了他回来的事了。”
“嗯。”昌涯低下头。
昌甫敛拽过昌涯的手:“涯儿,爷爷的身体日渐衰弱,还不知能撑到几时,我们这个家中孩子属你最大,爷爷知道你的不易,如今肖渌能重回钩月是好事,你也有一个凡事可商量,能互相依靠的人。肖渌两年前的离去自有他的难处,你莫要太过纠结于此,肖渌既叫我一声师父,我们便还是一家人,日后你们要如以前一样好好相处,互相扶持,爷爷便也能放心了。”
昌涯回握住昌甫敛的手,指腹抚过他掌内积沉的纹路。
“爷爷,我懂得的。”
他会照顾好爷爷的身体,让爷爷早日康复,至于岑肖渌……他没想好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但要如曾经那样毫无保留怕是回不去了。
昌淮在院子里忙活,岑肖涟准备去谈氏医馆,他如今已不在学堂上学了,一心一意跟着谈迹泯后头学医术,在医馆里干些杂活,谈迹泯会给他些工钱,他拿着也能贴补些家用,他们家如今的艰难处境谈迹泯都看在眼里,能帮的都尽量帮一把,给昌甫敛开的药材也全是赠的,不收一分钱。
岑肖涟在谈氏医馆待一天下午再带几包药回来,上次谈迹泯开的那些已经吃完了。岑肖渌听闻便跟着弟弟一道去了。
路上,岑肖涟问起大哥这两年的经历。岑肖渌避重就轻,只说当时又有了些新发现,便和人追踪去了,后来受了点伤,遇灾情封路便在外面住了下来,后听闻唤灵医师的情况才赶了回来。
“那爹娘的事?”
“那些人死了,爹娘能瞑目了。”当日之凶险,致使岑肖渌足足躺了一年多才能下床,但他如今说出口的却只有寥寥几句话。
“大哥!”岑肖涟的心揪了下。
“没事了,涟儿。”岑肖渌摸了下弟弟的头。
“我在外只是听说了一些大致情况,家里具体如何了?”这也正是岑肖渌在身体未完全调理好的情况下回来的原因。
谈起这个,岑肖涟幽幽叹了口气。岑肖渌走一年后水镇上渐渐谣言四起,主要的源头是戈青里大头娃娃的事情不知被何人传开了。瓦倪因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无法医治痊愈,夭折无可避免,可话头传着传着就渐渐变了味,有人说唤灵医师派家里两个孩子去过戈青里,大头娃娃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还有人说本来大头娃娃是有救的,是唤灵医师那派的巫术害了娃娃,说他们信口胡诌,误导了大头娃娃家里人寻医给孩子看病,导致了最终的这场悲剧。
三人成虎,此事只是一个导火索,在大家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唤灵医师名声鹊起,江湖上一些术士能人道士之流早已对此不满了,他们从中搅局,往唤灵医师身上泼脏水,引导民众,翻起过往的诸多旧账,把那些后来身体或精神有恙的询灵者通通盖章成接受过唤灵行为的后遗症,民众犹疑更甚,身体是自己的,不容被人控制,可若精神被入侵了的话,难保不被有心之人加以陷害,因为精神方面的侵害并不为人所察,更能让人心慌慌,失去安全感。
信任的建立需要一个长期的慢慢积累的过程,而溃堤就像指缝间滑走的沙一样,只要一瞬便一滴不剩。水镇上的居民不再对唤灵医师持有尊重,他们自认揭开了唤灵医师不为人知的神秘面纱,暴露出了底下隐藏的黑暗本色,以前的敬仰有多深,如今的唾弃就有多切。慢慢地,不再有询灵者上门求助,甚至有那群情激奋者自发汇聚到一起自诩为民办事,要铲除恶势力,对住在钩月的特殊一家势如水火,教唆大家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不让他们轻易有好日子过活。xǐυmь.℃òm
岑肖渌懂这种处境,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即使你曾经帮了他们多少,也抵不过他人心中的怀疑,这时再多的解释也是苍白无力的。
“昌涯哥一直没有放弃,想着再帮助一位询灵者好挽回水镇居民的信任,但没人愿意再来了,遭到的全是冷眼与驱赶……我们如今在水镇已经举步维艰,难以为继了。”
岑肖渌拍拍弟弟的肩,无声安慰。
谈氏医馆里,岑肖涟和蔚童一起整理药材去了,岑肖渌和谈迹泯在一处,听他讲昌甫敛的身体情况。
“年长者身体亏损便易生病,你师父的身体有一方面这个原因,但更主要在于他的费神,他用自身的能力做起唤灵医师这行,长此以往于心神是慢慢积累的损害,而心身两者相辅相成,身体被拖垮了,气虚体亏,就很难调理过来了。”
说到此,谈迹泯苦笑了声:“唤灵医师半身为人,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心寒呐!”不像他,龟缩一隅当个医者便是好的了。
谈大夫既如此坦诚布公,岑肖渌心中也有数了,他追问道:“师父的身体症状已到何种地步了?”
谈迹泯叹嘘一声。
“……最多到来年开春。”
……
回去时谈迹泯给岑肖渌号了一脉,开了些调养身体的药和昌甫敛的一起让他们带回去了。岑肖渌没有告诉弟弟谈大夫与他说的话,这些事他一人知晓便行了。
路上,岑肖渌闻到一路边小贩卖炒栗子的香味,记起昌涯爱吃这个,买了一包带上了。
回到钩月,岑肖涟自去东厨煎药去了,岑肖渌揣着尚热乎的栗子准备拿给昌涯。问过昌淮,他在后屋诊室找到了昌涯。
昌涯听到推门的动静转过了头,见是岑肖渌后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佯装继续整理唤灵志。
岑肖渌走了进去关上门,走到昌涯身边把炒栗子放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和肖涟出门看到有卖这个的,我记得你喜欢吃来着,便买了。”
昌涯闻着炒栗子的香气,瞥了一眼没吭声。岑肖渌从开口的袋中拿出一颗栗子,完好地剥出栗仁送到昌涯嘴边,带些讨好意味:“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
昌涯的目光从嘴边的栗仁挪到了拿着栗仁的岑肖渌脸上,皱了下眉:“你不必这样。”说罢,偏过了头,“我不饿,你给昌淮吃吧。”
岑肖渌收回了栗仁,目光黯淡了下,顿了顿把栗仁塞进了自己嘴里:“给你买的,放这了,你拿给昌淮吧。”
昌涯心中思议着依岑肖渌的脾性接下来就该走了,哪知他非但没走还帮忙整理起唤灵志。其间两人各干各的,沉默无言。
晚饭是昌淮和岑肖涟一起准备的,给昌甫敛的那份是单独留出来的,易食的粥汤。饭桌边围坐四人,席间就昌淮和岑肖涟说几句话,岑肖渌偶尔会答几句,昌涯全程默默吃自己的饭。
晚饭过后收拾好了各人分别回了自己的房间,昌淮坐在桌前做昌涯布置给他的抄写作业,房门被敲了几声,岑肖涟提着热水进来了。
岑肖涟给昌涯把热水倒进了盆里,拿手试了下水温。
“师兄,热度刚好,可以泡了。”
“哎,肖涟。”昌涯喊住了准备提着空桶离开的岑肖涟。
“嗯?”岑肖涟回过头来。
“……你今天和你大哥一起出去的?”
“嗯。”岑肖涟点点头,“大哥和我一起去的谈氏医馆。”
“他……你大哥。”昌涯记着昌淮跟他说过岑肖渌受伤了,虽然他明面上看不出伤痕,但还是能感到岑肖渌的身子骨孱弱了,时不时会咳上几声,“他身体如何了?”
“谈大夫给开了些药,大哥说他是舟车劳顿身子有些疲乏加上吹了冷风染了点小风寒,休息一阵就没事的。”
“嗯,谈神医看过就好。”
“那师兄我先出去了?”
“好。”
岑肖涟出去后,昌涯走到桌边丢了包栗子给昌淮。
“抄写好了再吃。”
昌淮扒拉开纸袋,炒的黄澄澄的栗子裹上层糖衣很是诱人。
“昌涯哥我现在能先吃一个吗?”
昌涯轻声笑了。
“吃吧,但只能先吃一个。”末了,他补充道,“这是岑肖渌买的。”
昌淮很听话吃了一个尝了味后就没再多吃了。
“昌涯哥,这栗子可好吃了。”
“嗯。”昌涯抚了下昌淮的头,检查了一番他抄写的情况,“继续,写完了收拾下就早些上床吧。”
昌淮听话地点点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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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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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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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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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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