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酿饶有兴致道:“那几柄刀就是他送你的?”
猿猴少年泄了气:“那倒不是,他就送了我柄破木刀。”
他继续说道:“虽说是如此,但我后来想了很久,也想明白了,其实二当家对我已经算是挺不错的了,我现在重新回过头来想,居然想不出来他有什么缺点了,只能想到那些发生过的值得怀念的事情了……我知道这是我的记忆在美化那些过去,但是正是如此才好不是吗?如果每次回忆都只能回忆那些糟心的事情,那样也未免太糟糕了。反正过去的事情都没法改变了,不如让它们在记忆中美好一点,至少还能让自己活着开心点呢。”
他在过来的这一路上想了很久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一直没机会和别人说,他很难想象和灰猫师姐说了这些迷茫这些纠结对方会回复什么,会觉得他事儿妈?还是说会觉得无聊?他想着想着便是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又是笑不出来了,突然想起来了灰猫师姐大抵还在生自己的气呢。
这么想来二当家说的真没错,自己真不适合走这条修行路,猿猴少年想到,这条路越走越玄乎,走到最后还要除心魔斩三尸,像他这样整日胡思乱想,天知道会有多少心魔缠身——如果是阿丑师姐的话,想来根本不需要在乎这种凡尘琐事吧?
“反正过去的事情已经没法改变了,不如让他在记忆里美好一点,”谢酿重复了一遍,轻声道,“这句话说的真不错,你的心境真好。”
猿猴少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转移话题道:“你的那个师兄呢,他后来怎么了?”
谢酿靠在木台边,有些怔怔出神。
他回忆着,一点一点慢慢说道:
“师兄的天分之高,高到了让师父他有些时候都会自惭形秽,有一次师父喝醉了酒,和我们几个师弟说了心里话,他总担心修行折纸人一脉会不会浪费了师兄的天赋,因为这条道路太浅了,真的太浅了,祖上几代中就没一个能走到上五境。他还说,谢酥是一只鹰,让一只鹰一辈子学叼米,实在是太过重大的罪过了……”谢酿说,“所以等到第二天,师父就做了一个决定,他将师兄赶出了师门,并不允许他再回来,当时闹得很凶,我已经不太记得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但是师兄还是没走,他的性子就是那样,和师父死犟到底,他说他对着老祖宗发过誓,他一天是折纸人,一辈子都会是折纸人,谁说折纸人没有大道前途?只要人愿意走,路就在身前,折纸人没有大道,他谢酥就为后辈走出来一条道路!”
“真是……有魄力。”猿猴少年真心实感道,他都能想象出来那么一个意气风发的天纵奇才立下豪言壮语的模样了。
“师兄他一直都是这样,总爱说些在别人看来可能有些浮夸的大话,但他总能做得到,他一直都能做得到,”谢酿说,“在那天之后,师兄修炼愈发刻苦,有些时候我看着都会觉得他拼命过头了,我知道他是在和师父赌气,想让师父看着他踏进上五境界,但是师父还是没能看到那一天……你听说过弃域四百年前的那场涨潮吗?”
猿猴少年愣住了,他摇了摇头。
“那是千年以来气势最为可怖的一场涨潮,像是天神的盛怒,总共维持了数十年,符亲城里当时都快死绝了,大家都认为那场涨潮是有原因的,因为在涨潮前有一大批修行人自称为解印派,他们声称要联手打破通往妖域的封印,让弃域的新生儿们可以见到阳光,不用一辈子都等待着被黑潮吞没。他们气势高昂,说动了相当之多的人,浩浩荡荡,大家都知道补天人们也许有后手,打破封印可能会付出很严重的代价,但是没人在乎,大家已经被冲昏头脑了,即便解印派死绝了没关系,只要能为后人留下一丝生机,无论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谢酿的声音越来越轻:“就连我们折纸人一脉也是不例外,就连最小的师弟也想要去参加解印派,大家都不怕死,死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等死,如果弃域封印不破除,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死在黑潮里。师父并不允许我们去加入解印派,说是要让折纸人留个传承,不能断在他这一代了。大家虽然都没有说,但是心中都默认了,解印派们会全部牺牲,然后封印会被解开……他们太低估补天人的手段了。”
“解印派们一个人都没有死,但是封印也没有被解开?”猿猴少年说道,他隐约猜到了后续会发生什么了。
谢酿点了点头:“其实在当时大家都在好奇,为什么长明城和斩龙脉会对解印派的事情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们明明是补天人养的一条好狗,如今项圈要被摘掉了,为什么她们依然无动于衷?很快大家就明白为什么了,因为无论如何手段尽出,那道封印都纹丝不动,哪怕一点变化都没有,它简直不像是人能够造出来的手笔,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普通修行人与补天人之间有着堪称不可逾越的鸿沟,长明城的那些人们根本不需要着急,因为封印是不可能被打破的——但这并不是结束,更糟糕的事情很快就到来了,涨潮了。”
“大家最初以为只是普通的涨潮,可是它的规模太大了,范围太广了,维持时间太久了,当黑潮漫过城墙,吞没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时,人们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了,他们一致认为是解印派触动了什么不该触碰的机关,或是那道封印本就有着这么一道后手……所以大家开始清算那些明面上参与了解印派的仙门宗派,吞并抹除,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黑潮来了大家都是要死的,死去放纵快活一次又有何妨!那段时间的符亲城近乎变成了人间地狱,折纸人一脉并非毁于被清算,我们太小太默默无闻了,只是风暴的边缘就足够摧毁我们了——等到涨潮结束的时候,折纸人一脉就只剩下两个人了,我,还有谢酥。变化来的太快太莫名其妙,连悲伤恐惧的反应都来不及,一切就都结束了。”
“如果说这是补天人的设计,那么她们设计得实在是太好太绝妙了……经过这次事件后,解印派真的近乎死绝了,还是我们自己抹除干净的,已经没人再对解除封印有哪怕半点幻想了,不如活在当下。”
猿猴少年安静地听着,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身后,看见了安静地站在屋檐边的灰猫。
灰猫从屋檐上轻盈跃下,化作了斗笠少女的模样,没什么情绪道:“该走了。”
看着猿猴少年有些呆滞的模样,她才解释了一句:“新王已经准备动身离开这里了,师父让我喊你跟上。”
猿猴少年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开始收拾木台旁的刀,一一背在了身后,但是谢酿拦住了他。
“你疯了?”谢酿有些不可置信,“你知道接下来外面会发生什么吗?彻底无休止的涨潮,弃域不会再存在了!”
猿猴少年挠了挠头,想说些什么,又是一时没想出来个所以然,只能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点头是什么意思。
“你们要去做什么?”谢酿问。xǐυmь.℃òm
斗笠少女:“如果新王死了,我们去收尸;如果新王没死,我们会去杀了她。”
谢酿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僵硬:“就凭你们?顶破天中五境的水准,还想要与补天人作对,你们真的明白补天人是多可怖的概念吗?那是没法忽略的巨大差距,在她们面前我们连蝼蚁都不是,与她们作对,和直接送死有什么差别吗?”
斗笠少女没了耐心,径直忽视谢酿,望向猿猴少年:“收拾好了?”
猿猴少年点了点头,身后背着六柄刀,长短不一,看起来很是怪异。
谢酿顿住了。
他想说的话语有很多,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何必死得这么无足轻重,你明明有着大好前程的。”
猿猴少年将白鱼抱在身前,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道:“谢大哥,其实有些事情我没和你说实话……这些刀不是我的,不是师父送我的,而是师父借给我的,这份天赋也不算是我的,我其实真的不聪明,换做几天前,我连白鱼之外的刀都用不了。”
“但是二当家的事情,我没骗你,我本来早就该死了,和二当家死在同一个地方,但是我没死,师父救了我,带着我练刀,我们说好了的,她收我做徒弟,我要帮她杀一个人,答应了的事情我就会去做,哪怕做不到也是一样。”
谢酿突然顿住了。
许久后,他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般:“所以你只是在寻死,求得一个心安是吗?”
可是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那猿猴少年已经追着那灰猫的身影,急匆匆地走远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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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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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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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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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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