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少女看着坐在木桌对面,一杯接着一杯喝得伶仃大醉的巫芫,又看了看身旁早已睡死过去的猿猴少年,不得不再次开口提醒道:“剑的主人就快回来了。”
斗笠少女双眉紧蹙,倘若连巫芫都醉死过去,到时候岂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清醒着?她们砸了那所谓新王的场子,对方要是真雷霆震怒了起来,这下还真是一语成谶了,真要单挑天下第一了。
在她身前,半个身子都趴在木桌之上,身着浅灰色衣袍的女人轻哼了一声,显然已经醉意上头得不行了。
她的酒量其实很不错,至少绝不是这种寡淡的不行的酒液能够灌倒的。
酒被掉包了,她想,不过那又怎么样?她喜欢的就是这股子醉醺醺,天旋地转没有一丝清明的感受,倘若那新王是想要用这种手段来杀死她,那就让她如愿吧,反正都一样。
除秽是杀不死的。
“听说你嗜酒,所以我托冬枣她去府里取了些黄粱酒送到了这里,”一双白皙单薄的手将木桌上的酒碗填满后,推到了斗笠少女面前,斗笠少女鼻尖微嗅,一股子浓厚的醇香满溢而出,显然是上乘的仙家浆液,青衣姑娘坐在了对面,“雨有点大,所以来晚了,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斗笠少女下意识地将右手放在了腰间,随后又尽可能悄然地松开了右手,她半点没察觉到这双手的主人的到来,但对方显然是携带善意而来,她仔细观察着那位大名鼎鼎的新王,对方俨然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疑惑问道:“怎么了?”
斗笠少女:“没什么。”
青衣简素,半个身子都被雨淋湿,未着妆容,剑意圆满,身前身后没有一丝溢出,与寻常山下人没有什么差别,身后负剑,三柄长剑,难道说这就是她的飞剑?不,巫芫说过,不能用判断常人的法子来判断补天人。
她将面前酒碗里的酒液喝了个干净,随后问道:“你不喝吗?”
青衣姑娘歉意地笑了笑:“师尊不允许我喝酒。”
顺着青衣姑娘的视线,斗笠少女望去,只见那黑袍女子正坐在那不远处,时不时偷偷向这边望一眼,容貌温婉,看起来忧心仲仲,她再看向巫芫,却发现那女人早已睡死了过去,不由得沉默了。
对比太过鲜明了。
“就算是修行人,偶尔也是要好好睡一觉的,没准是个好梦呢?”青衣姑娘轻声道:“补天人也是人啊。”
(——————)
她慢慢向前走。
四周皆是灰蒙蒙的雾气,仿佛行走于浓稠胶水之中,所行所举钝缓万分,胸前也是闷燥地难受,仿佛有一口挥之不去的淤血咳不出来。
她突然顿在了原地,双眉紧蹙,颇为疑惑,自己要做什么来着?
她从来都是一个目标明确的性子,怎么会在这里踌躇不停?
“巫芫师姐!你醒了?”
她从迷茫中清醒过来,这才注意自己已经踉跄走到了房间的门口,门外站满了与她一般,身着浅灰色衣袍的少年少女们,一口淤血再度涌上喉咙,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等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再度抬起脸来,那些少年少女眼中满是忧心仲仲,一边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回了床边躺下,一边叽叽咋咋道:“巫芫师姐,先坐下来,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
回忆重新慢慢松动,哦,对,她想起来了,巫觋大举已经结束了。
她输了……啊。
她回想起了自己的落败,一时间居然有些想要苦笑出声,哪里能称之为是一场恶战?分明就是惨败,那个灰袍少女连半分情面都未曾给她这个大师姐留下,无论是“符”“篆”亦或是“书”,甚至在她最引以为傲的问灵术上,也是兵败如山倒,堪称是惨不忍睹。巫芫从未见过那般奇诡的刻画手法,她先前积淀的那些经验仿佛都化作了可笑的笑话。倘若要用那寻常武夫能理解的话语来形容,大抵就是对方用手反握着剑锋与她决斗,无论是挑划或是刺劈,她全都被打得落花流水——这已经不再是一场比试,这只是单方面的羞辱罢了。
在最后,她甚至犯了最严重的错误,在停河中以身涉水——倘若没有师父及时出手将她击昏,恐怕那一次问灵就会是她最后一次问灵了。
当她再次咳嗽起来时,这一次不再是干咳,而是咳出了颇多深黑色的血液,待到平复下来后,巫芫深呼吸,这才感受到那股胸闷减轻了许多,她看着那群围在床边的少年少女,故作轻松道:“不必担忧,咳出来后感觉好多了。”m.χIùmЬ.CǒM
为首名叫巫絮的少女松了口气,转而忿忿不平道:“那个巫帷未免也太过分了,赢就赢输就输,哪有这样侮辱人的?”
她越说越激动,义愤填膺道:“我们昨天去找她要个说法,大师姐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既然她赢了,那现在她才是大师姐!不就是运气好得到了一柄山水墨锥吗,如果大师姐能有一柄山水墨锥……不,哪怕大师姐有一柄最普通的人墨锥都足够打得她不敢还手!”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会喊她大师姐!”
“对,她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
一人如此发言,引得众多弟子纷纷效仿附和,一时间房间中只有叽叽咋咋的嘈杂,乱得像是菜市场一样,巫芫有些听不清她们到底在吵什么,只感觉脑袋里像是有一颗巨大石头一般,随着心跳的节奏,晃荡来晃荡去,疼痛抽搐着,最终她只能竭力作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糟糕。最终还是师父一声怒斥,以巫芫需要静养为由,将她们赶了出去,等到师父最后关上门,巫芫也没敢抬头看师父的眼睛,她觉得师父可能对她很失望,其实也没办法,输得那么惨,谁能对她不失望呢?
为了这场比试,她也努力准备了很久,但就是技不如人啊,她想到。
她知道师父在纠结什么,巫觋只能有一位,但是巫芫和巫帷两人在各方面来说差别都太大了,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不仅是人望还是性子脾气,还有天赋实力。巫帷天赋一骑绝尘,甩了其余人快要一条街,可是那又如何?她的倨傲脾气注定她得不到半分人心;巫芫的人望足够高,所有人都支持她所有人都认可她,但是那又如何?巫芫做不到的地方巫帷都能做到,巫芫能做到的地方巫帷能做得更好更完美,就算大家都支持她,巫帷就是那根永远都拔不出的刺,时不时抽搐得疼痛一下。
师父常常叹气,要是巫芫天赋能再好那么一点,或者是巫帷能稍微收一收她那傲人的性子,实在不行,她们两人之间如果能关系好上那么一些,她们除秽宗还愁什么未来?
巫芫也不是没有去找过巫帷,早在巫帷踏入除秽宗的第一天,她就去接触过巫帷,那个时候的巫帷那么小,一个人在那里反复练习画符,她扮演着一副好姐姐的模样,想要教授她该怎么样怎么样画符写篆,可是人家就是冷冰冰的一句“不需要”,让她尴尬到手足无措半天,等到练习结束,她看到那个小女孩独身一人坐在那角落里吃饭,又是同情心泛滥,还没等她端着饭碗走过去,那巫帷三下五除二将碗中剩余的食物扒了个干干净净,转身就离开了,看都没看她一眼。
因为这件事情,巫帷的东西被人从弟子阁中扔到了门外的树上挂着,巫芫知道后,跑去了弟子阁,看见了站在树下呆呆地望着树梢的巫帷,帮她将东西拿下来后,心惊胆战了好几天,生怕她去告诉师父,但是她还是那般,好像事不关己。
因为实力的缘故,没人能够欺辱霸凌巫帷,但是众人的排挤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即便巫芫再如何疏解沟通,巫帷的人际交往依旧烂到没人愿意与她相处,久而久之,即便是巫芫都有些忍受不了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受,干脆不再去管不再去想,反正就把她巫帷当作一个普通的弟子,管她回应不回应,单方面亲切,应付完师父不就行了?
巫芫躺在床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她想巫帷大抵也是不喜欢自己的,左右逢源,虚情假意,惺惺作态,一点不像是追求长生的修士,更像是那满脸赔笑的商人,可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师父说过的,她会是未来的巫觋,代表的是整个除秽宗,不能有私仇恩怨,要和所有人都搞好关系。
如果她赢了,什么都好说了,但是她输了。
她不该输,也不能输。
越想越烦心,巫芫干脆将自己的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想象着怀中的枕头就是巫帷那张冷冰冰的脸,揉了个乱七八糟,最终用力扔了出去,心中狠狠地解气了不少。
“巫芫……师姐。”
门刚刚被推开,那个枕头不偏不倚,正中了那张惹人厌的脸颊,枕头掉在地上,巫芫脑中轰隆一声炸开,眼前一阵发黑,脑海中只有自己身后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和那个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可怜枕头。
巫帷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弯腰捡起了那个枕头,合上了身后的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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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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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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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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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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