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做完检查被推回病房,见林桑来了,他倚在床边打量她,见她生龙活虎的,才笑道,“真是稀客,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等到你来探我的病。”
林桑把秘书准备的礼品放下,“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看你的。”
“于情于理?哼,听护士说这段时间你常来看我,看来也是为了于情于理这四个字吧,还不如不来。”他看了眼桌上的礼品,昂贵而精致,“这些东西也是别人替你选的吧,真够没诚意的。”
林桑没接他的话,“你觉得身体怎么样?”
“我觉得很不好,浑身都痛。”易遥神色恹恹的,“我要是落下病根或者残疾了怎么办。”
“大夫说你的情况不错,静养着慢慢会康复的。”
“这谁知道呢?”易遥轻声笑着,“所以你要常来关心一下我这个病患。为你受伤的病患。”
林桑微笑,“有空一定。”她看了看表,起身,“不打扰你静养了。”
“你从进门到现在连三分钟都不到。”易遥笑道,“你这探病也太敷衍了吧,礼物不是自己选的,连多说几句话都不行。”
“真不巧,你做康复训练的时间到了。”林桑话音刚落,小护士笑着进来通知易遥该做训练了。
目送着林桑的身影消失,易遥眼底的笑意淡去,他转向一旁的护士,“护士小姐,我是不是长的很难看呢?”
护士端详他一眼,眼前男人的面容极其艳丽俊美,雌雄莫辨,无论男女,看到他的时候都会被他的面容震慑,甚至是眩晕,她笑道,“怎么会呢,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这样啊,谢谢。”易遥垂下眼,那为什么林桑的目光从不多停留片刻,是她不喜欢自己这个类型的长相吗?
曾经他想要林桑永恒的恨,现在他得到了。林桑即使失忆了也依旧憎恨他,即使他舍命救她也不能消减这份恨意。没有比这更刻骨的恨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痛苦呢?他的人生似乎永远都有一团难以填补的空白,可他永远也弄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他遮住脸,许久都没有动。
之后的几个月易遥一直在康复训练,但见效不大,他的情况似乎比一开始预想的要糟糕,他刚苏醒的时候一切正常,可他最近逐渐丧失了痛觉和触觉,最糟的是他到现在都无法站立行走,而且有很可能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林桑接到消息后立刻赶到医院确认情况。
“怎么回事?他之前情况不是一直稳定吗?”
“之前是很稳定,但像病人这样在恢复过程中出现问题的也有。”
林桑很头疼,“这种情况有没有治好的病例?他恢复的可能性有多大?”
“有治好的先例,但很少,而且按照病人目前的情况看,无论是手术还是保守治疗,他恢复的可能性都很小。”
林桑沉默许久,“后续还有可能出现更糟的情况吗?”
医生叹息着摇头,“不能确定。”
林桑离开医生的办公室,回到病房前,看着里面正在做康复治疗的易遥,难免觉得愧疚。毕竟是为了救她,如果当时没有他替她挡住,现在半身不遂的人就是自己了。
林桑可以让他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她可以给他顶尖的医疗治疗,可以请百八十个经验丰富的护工照料他,保证他能舒舒服服地过完这辈子,可是这些无法弥补变成瘫痪的痛苦。
至少对她而言,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易遥看见站在门外的林桑,停下了动作,瞥了她一眼,“林总来了,您贵人事忙,我还以为今年都见不到你了。”
林桑没理他的抱怨,“你觉得身体怎么样?”
“你也看到了,不就是这样,”易遥沉默片刻,“今天不想做康复训练了,好累,你现在有没有空,和我出去吹吹风可以吗?”
林桑抬手看了看表,“只有半个小时。”
她推着易遥去了病房外的草坪,靠近围墙的地方,有一株小小的葡萄藤,两人停留在草地外的凉亭里。
“我的腿好不了了,是吗?”易遥轻声开口。
林桑沉默一下,“如果真的好不了,你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易遥笑了一声,“就这么接着活下去呀,难道去上吊?人想活着的时候,怎么样都能活。况且我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现在这样也还行,不过以后不能躲过你家的安保系统爬进去了,有点遗憾。”
林桑笑不出来,她还是厌恶易遥,但她无法不愧疚。这两种感情本来就不应该因为同一个人产生,从她能想起的记忆来看,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为了她而真正损伤到自己的利益。为什么当时扑过来的偏偏是易遥呢?不管是林菀还是秦深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诡异又为难。
“怎么不说话,”易遥转过来,静静地望着林桑,“如果我好不了,你准备怎么安置我,或者说,怎么补偿我?我要先和你说清楚,我不需要物质方面的补偿。”
“所以你想要什么样的精神补偿?”
“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吗?”
“力所能及之内。”
“我只有一个要求,和我结婚。”见林桑不说话,易遥垂下眼,“你是嫌我残废了吗?”
绝大大多数时间里,只要没有利益冲突,林桑是个道德水平正常的人,如果易遥现在是个活蹦乱跳的健康人,她当然毫不犹豫地拒绝,可是他现在因为救她成了这样,拒绝的话实在是难以出口,但也只是难以,不是无法开口,“抱歉,这个不可以。这和你是否健全没有关系。在你痊愈之前我会一直照顾你,如果你不能痊愈,我也会负责你的一辈子,假如我先你之前去世,我也会安排你的生活。除了这件事,其他事情我会最大限度满足你。”
“你拿什么向我保证呢?”易遥的手指轻轻描摹着毯子上的暗纹,“如果有一天你对我感到厌烦,甩手就走,我也没有办法,不是吗?我需要一个保证。”
“我可以给你除了结婚外的其他保证。”
“其他的?那我要你一半家产,”易遥抬眼看她,“也可以吗?”
“可以。”林桑回答的干脆利落。
易遥的手蓦然顿住,满面寒霜,他冷笑,“林总可真是大方,宁愿分我几万个亿都不愿意和我结婚。”
“抓在手里的钱难道不比那张结婚证更有力量吗?就算你设想的情况真的发生了,你有这些钱,无论是谁都会把你奉为座上宾。”
“我要那些钱有什么用?那些钱能买来一个你吗?”易遥紧紧攥着毯子,心中翻涌着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痛苦,最后又归于无力,他轻声低喃,“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你。”
林桑沉默,“我的确不明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一定要和我结婚,如果你另有目的,那我可以告诉你,即使我和你有了合法的婚姻关系,只要我不想,你连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如果没有,那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没有感情,即使结婚又有什么意义?而且据我所知,我应该是你的继母吧,虽然你父亲已经过世了,但我不会和曾经的继子结婚,这也太荒唐了。”
易遥沉默良久,“我没有什么目的,我早说过了,只要你愿意和我结婚,我们可以做婚前财产公证,我名下所有的资产也都会是你的,你对我没有感情,但我对你有,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做夫妻,至于什么继子继母,”他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嗤笑,“别说易廉已经死了,就算他还活着,你是在乎这个的人吗?你和家里的阿姨关系都比和他亲近。”
他伸出手,试探般抓住了林桑的袖子,见她没有躲,又握了握她的手腕,再抓住她的手,他抬起头,祈求般望着她,“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也好啊,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就当是可怜我,这样也不行吗?”
易遥眼里泛着水光,似乎马上就要落泪。再加上刚才那番恳切卑微的祈求,简直称得上我见犹怜。
林桑垂下眼,始终没有回答。
见她要抽出手,易遥两手抓住她,“林桑!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林桑还是抽出手,“婚姻不是筹码,如果你真的是因为喜欢我,这种交易来的有名无实的婚姻只会让你更痛苦。你是因为救我才变成这样,我愿意尽力补偿你,你还是好好想想吧,比起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握在手里的金钱才更实在,我的一半资产不是小数目,除了账户上的钱,还有不动产和公司,如果你想通了,随时联系我。”
易遥又抓住她,“你是不是还是嫌弃我残废了!”
林桑垂眸看着他,还是开口,“无论你是健全还是残疾,在我眼里都没有任何区别。因为我不在乎你,更没想过要和你结婚。如果你觉得一半的资产不够多,你可以再提,至于你的要求,你因为救我而再也站不起来,我对你只有愧疚,没有任何别的感情,松手吧。”钱可以再赚,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但人情债却难还,还是这么一个人的人情债,如果能用钱解决是再好不过。
易遥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他冷笑起来,目光却是哀切的,“即使我愿意这样哀求你,你也不能施舍一点爱给我吗?就算不是爱,连一点同情都没有吗?如果你对我真的有一点愧疚,那就答应我吧,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林桑看着紧握着她不肯松手的易遥,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看她毫无意动的目光,易遥紧握的手渐渐松开,“我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你也不愿意接受我,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他笑了一声,“你走吧。”
林桑把他推回病房,临走前叮嘱护工看紧易遥,以防他情绪过激做出什么事来。现在的情况她留下他的情绪可能更糟糕吧。
当天夜里,林桑刚结束了酒局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易遥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一把水果刀,支走护工,躲过监控,到一楼的杂物间里割腕了,刀口划得太深,几乎把手腕割断,护工到处找不到他,还是血从杂物间里溢出来,有小孩子从那里经过才发现他。wWW.ΧìǔΜЬ.CǒΜ
林桑在医院守了一夜,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易遥才醒过来。
他脸色白的吓人,好像刚从裹尸袋里扒出来的尸体,让人不禁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已经死掉了。
林桑一天一夜没合眼,看到易遥睁眼,她没有说什么,反而打量着他缠着绷带的手腕。
易遥皱眉,“你看什么?”
“我看你很好笑。”林桑笑了一声,“你觉得你的命可以用来要挟我吗?你不是说,人想活的时候怎么样都能活着,那么对你来说,想死的时候怎么样都能死吧。你手里有那么锋利的刀,如果真想死,为什么不直接抹脖子,而是要割腕,要知道这样既痛苦又死的很慢。一个决心寻死的人,既然有割断半只手腕的勇气,又怎么会不敢给自己的脖子来干脆利落的一刀?又或者你可以直接跳楼,医院最高有六十几层,从顶楼跳下去绝对当场去世,不会有被救起来的机会。”
易遥被她的话气到发抖,脸颊上浮现两抹红晕,看起来倒是很有气色。
“易遥,你活着我会对你的生活负责,但如果你一定要因为这种事寻死,那请便,我不会觉得愧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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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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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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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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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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