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沈青在买菜时,手机铃响,是一串陌生来电。
“喂,沈青姐,我是葛志。”
沈青站在原地,走道上几个路人来往,有个人不小心撞到她的肩膀,也撞掉了她的手机,捡起来,不停说抱歉。
沈青似是僵立住,一下子不知道要伸手接回来。那个路人便塞在她手里,走时,回头望了她好几眼。
手机又响了起来,沈青这次没有接,直接关了机。
买完菜,想到程游有可能会打电话给她,于是开机,果不其然,顿时接到他的电话。
“手机没电了吗?”他问。
“嗯,”沈青尽量提出轻松的语气,“今晚我煲了汤给你,待会给你送来。”
“我在考虑要不要请个司机,”程游那边传来隐约陈姐的声音。
“不要,我喜欢坐公交,真的,”沈青说,“你快忙吧,待会去看你。”
挂掉电话,屏幕显示一条新进短信:沈青姐,有一件关于秦久的事,我想了想,还是需要告诉你。
秦久。
沈青的指腹在屏幕上摩了摩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这个名字,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了。原来,还是会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他。
有时候,如果把某一个人的记忆埋藏得足够深刻,那么会深刻到自己都会忘记。直到某一天被什么提醒,才发现,哦,原来,他还在记忆里,还在心里。只是太深,被太多个日夜给掩盖住了。
但这些,又不再关乎七情六欲,更贴切地话,应该归类于感情习惯。就像人的肌肉习惯,就像你学会骑单车,即使你很久很久没骑,当单车出现,你还是会骑。
就像沈青看着这两个在夜里发光的字,曾经的那种情绪,还是会在瞬间,就被酝酿出来,比酒还要烈人。
当沈青终于回拨过去时,葛志并没有在电话里明说,而是约她在星巴克,并且强调她一个人。
沈青去了。
“对不起,沈青姐,”葛志双手抱着咖啡杯,似要汲取它的余温,说,“如果当年不是我闹着去冬泳,小久就不会为了救我而……四年了,我从来没有停止一天不责怪自己,我还记得你那天跟我说的话,让我活得和小久一样优秀,让我不辜负他的生命,可是,我怎么可能活得和小久一样优秀呢?没有人的,沈青姐,希望你不要怪我……”ωωω.χΙυΜЬ.Cǒm
葛志似乎准备了很多煽情的开场白,沈青听到一半,打断他:“我没有怪过你,也没有理由怪你,换做任何人,他都会去救。你很幸运。你不用因为我那时因为情绪激动而说的话有负担,生命之间是不可替代的。”
在这一刻,沈青想到许云慧曾经说过,程游和她很像,总是给人归于平静的感觉,在一起时,才会无比和谐。
其实,沈青的平静,来源于隐藏和习惯,她小时候经历过太多不平静的事,却必须要平静才能当作渡过,才能继续生活。而程游的平静,完完全全是因修养和本性,他才是真正的平静。
就像现在,如果有人路过,或者从邻座观看沈青,是绝对一扫而过,不会再看第二眼。因为她此刻说话的姿态,与她和平常朋友说话无异样。
可听她说话的葛志,却觉得声音里尽是冷冽,再看她的眼神,却是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所以,请你直接说完你要说的事。”
葛志苦笑,沉默半晌,似是在犹豫着措辞,问:“上次在a市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先生,是你男朋友吗?”
沈青疑惑他如此一问,答道:“他是我丈夫。”
举着咖啡杯的手不禁抖了抖,咖啡洒了几滴在裤子上,褐色的污渍迅速晕染开来,葛志维持着半举咖啡杯的姿势,难以置信地望着沈青,呐呐道:“怎么会?”他缓了缓,“你知道,他是小久的哥哥吗?”
很久,葛志在沈青脸上找不到任何答案,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葛志内心激烈挣扎后,说:“小久以前拿过一张照片,问我他和这照片上的人长得像不像,我说不像,我追问过他很久,他才说,那是他哥哥……”葛志边说,边回忆着。
秦久和葛志是少年时期最铁的哥们儿,秦久几乎什么都会和葛志说,包括他对沈青的感情。
那天是秦久18岁生日,当那些狐朋狗友都散去后,两个少年郎一人扛着一箱酒,飞车到天桥上。
当时秦久喝得有点醉,而葛志酒量稍好。秦久指着手机上的两张张照片,问葛志:“你说,我和他们长得像不像?”
葛志望了望屏幕,又望了望他,“不像。”
“那谁长得更帅?”
葛志嗤笑了一声,“他。”说实话,葛志觉得三个人都很好看,只不过是不同的好看,他顿时有点受打击。
他问:“怎么,在沈青姐那又受打击了,看破红尘,不走寻常路,准备出柜了?”
“臭小子,”秦久给了他一记轻拳,“在青青那,我早就炼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葛志笑骂了句,想想也是。
“他是我哥哥,”秦久说。他朝远方的夜空丢了一个空酒瓶,没有任何回响。
思绪渐渐回转,沈青和被秦久丢出去的那个空酒瓶一样,依旧没有回应。葛志开始坐立不安,不知道此番举动是对还是错。
但已经说到这了,葛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说:“小久葬礼时,曾经有一个人来问过我关于小久的几个问题,当时我以为又是那些对英雄话题感兴趣的记者,可是问完后我觉得有点奇怪,于是追出去问问,在转角处,我看见那个人和另一个人进了一辆车,我只模糊看到个侧身,觉得那张侧脸很熟悉,毕竟长相那么出挑,”葛志舔了下嘴唇,夸一个男人让他有点尴尬,“可是我已经追不上了,他们的车开走了,前段时间,在路灯下,那个,我认出了他,当时不方便说,第二天去找你时,你已经不在了。”
“问的是什么问题?”
她终于有所回应,葛志暗暗松口气,仔细回忆着说:“大概是问,当时我们在冬泳时,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常,虽然那个人是拐着弯问,但他要问的,就是这个意思。”
“那,”袖子下的双拳紧握,指甲陷进掌心里,微微发颤,“有异常吗?当时。”
程游说,他的父母是特务。他的哥哥因为疏于防范而死,那,秦久呢?不是意外吗?
“没有,”葛志顿了顿,“应该没有。”
某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松。
“说完了吗?”
“完了。”
沈青似乎一时找不到自己的思想,脑袋里的一切都好像突然消失,想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抓不住。
她起身,想要找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好好理清楚思绪。
葛志以为她要走,赶紧说:“沈青姐,我想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沈青看向他,他问:“你喜欢,不,喜欢太轻,”他停了几秒,重新问:“你爱过小久吗?哪怕只有一瞬间,也算。”
这个问题,在很久以前,她也问过自己,那时她还没有答案。
秦久走后,还是没有确定的答案。
直到那一次,程游中枪,她守在他身边,她才终于知道答案。
葛志是秦久最好的朋友,如果她告诉他最好的朋友,他会不会知道?
沈青试图静下心来,直到可以控制手不再发抖,她说:“我曾经以为我喜欢他,后来经过很多事,我才明白,我一直把姐姐对弟弟的感情,误会成了男女之情,因为我妈妈是真的待他如亲子,我那时候不理解,也不甘心,对他的感情真的很复杂。”
“那你知道,你爱上的人是小久的哥哥吗?”
“知道与否,这重要吗?爱一个人,和他是谁的哥哥,有关系吗?”
她想,在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内心是否如她表现出来的一般镇定。
似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一环套一环。而大多数人总是被动的,甚至会主动选择成为被动的一方。沈青想,她该主动去寻找,还是被动被告知。
每当人们在做某一个选择的时候,其实在纠结选项时,就已经有了一个潜意识的决定,就是把哪一个选项放在前面。
“我想回a市一趟,”沈青对程游说。
“好啊,”程游翻开行程表,问沈青:“下个月月底可以吗?我可以空出三到四天的时间,陪你回去。”
“我想一个人回去,”沈青说。
“怎么了?”程游对她一向敏感。他抱住她,问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太忙。
沈青摇头,想了想,又说:“其实是陪雅丽回去,她怀孕后变得很爱闹,袁大哥工作忙,怕顾及不到她,所以叫她回a市,袁伯伯是医生,可以帮她养胎。”
程游若有所思地唔了声。
“可以吗?”沈青问。
“多久回来?”她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香味,他不能离开太久。
“不知道,看心情。”
程游轻掐她柔软的腰:“养肥了就想跑?”
沈青怕痒,惊呼,他封住她的唇,这次没有流连很久,他退出她的唇齿间,轻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沈青望着他的眼睛,“真没有。”
“嗯,”程游淡淡地嘱咐,“记得多带点衣服,天气越来越冷了,到时候感冒回来要你好看。”
他有一双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瞳孔,墨黑色,又像还未研化的徽墨。沈青集中了一切心神,为了不让他看穿她。
她正在跟着自己的直觉走路,一条摸不着道的路,一条终点未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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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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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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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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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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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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