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瘸着腿拄着拐杖,脚步声伴随着拐杖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滴答滴答的,在这安静的夜里响起,有些许的渗人。
夜风很冷,吹得灯火不停摇曳,连带着映照出来的影子也在不停晃动。
卫绾一把推开东边的房门,屋内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看了过来。
风随着门的打开,猛地灌了进去,屋里缭绕的烟雾顿时找到了出路,奔涌到门外。
陈瑾身上的里衣被染上红意,正跪在陈老夫人床边,陈老夫人手上正握着戒尺,看到卫绾,神色变得非常难看。
“你来做什么?滚出去!”戒尺指着卫绾,陈老夫人瘦削的脸上眉毛紧皱,刻薄异常。
卫绾视线落在陈瑾后背染红的地方,眸光闪了闪,从旁边八仙桌旁搬了一张凳子,就这么干脆直接的在床边坐了下来。
正好挡在陈瑾前面,陈瑾抬头只能望见卫绾瘦削的背影。
“听见没有?给我滚!滚!”陈老夫人喘着粗气,戒尺在床上拍了拍,苍白的面色都被气得红润了起来。
卫绾一把抓住陈老夫人往她身上招呼的戒尺,面带微笑,声音轻柔,但手上的动作却很强硬,硬生生将戒尺从陈老夫人手中夺了下来,放在床头。
“祖母,你累了,该休息了。”
随即将陈老夫人靠着的枕头取了下来枕在她脑后,顺手把被子拉起来盖好,只露出一张脸在外面。
放在外面的手也被塞进了被子,动作熟练得陈老夫人挣扎都没有用。
“陈瑾,你给我把她拉出去!”陈老夫人在卫绾这里没讨到好处,自然就将枪口调转对准陈瑾。
“你看你娶的什么妻子?跟着土匪一样!你这一辈子就烂在这里了!什么破烂货!把她休了!赶紧休了!”
陈老夫人神情亢奋,爆发出极大的力气,险些将卫绾给掀翻。
卫绾伏低身子,凑近陈老夫人耳边,语调轻柔,神情温柔,但说的话语却刀刀直中要害。
“祖母,你这辈子已经烂在这里了呢。后辈再如何,你都这样了。烂在乡下,再也回不去了。我是破烂货,那么,你呢,你是什么?
陈老夫人听到这话,心头猛然一跳,瞳孔变大,盯着卫绾的脸,面容狰狞,手不停抖动,嘴巴张了张,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发现自己不能说话,陈老夫人神色惶恐,手塞在被子里,想要伸出来比划,但却被被子箍得紧紧的。
“祖母,天很晚了,你该休息了。”卫绾坐在旁边,声音轻缓带着安抚的意味。
没多久,陈老夫人就觉得眼皮很重,很快就睡了过去。
陈瑾在卫绾进门后,视线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在他祖母的戒尺快要落在她身上的刹那,身体僵直,差点就扑了过去。
幸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于他祖母被气得中风这件事,陈瑾并没有注意到,他听见她祖母对卫绾的谩骂。
所以对卫绾的回嘴,他虽不认可她的话,但也没有制止的理由。她来帮他,他不应该驳斥她的好意。
直到发现卫绾的视线落在他穿着的里衣上,才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拿过旁边的外套,慌忙地披上。
久跪过后,腿有些麻,慌忙间就要往旁边倒去。
卫绾伸手扶住陈瑾的手,冰凉的触感差点就让卫绾将手给收了回去。
等陈瑾站稳后,卫绾才将手收了回来,弯腰拿起床边的拐杖,一步一步往门外走起。
手中的温暖离开,陈瑾望着卫绾的背影出神,直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才恍然回过神。
回头看了一眼睡着的陈老夫人,陈瑾神情很平静,慢慢走到床头,吹熄蜡烛,等眼睛适应了月光,才摸索着走出房间。
冬天的月光很冷,陈瑾难得觉得后背有些痛,本以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鞭笞,但在发现卫绾的目光落在后背时,竟难得的生出了羞愧。
她本就不喜欢他,现在看他这个模样,更不会喜欢他了吧。
孤寂像是一阵青烟萦绕在陈瑾身上,如影随形。
在开门见到檐廊下的人后,那缕青烟,被风一吹,便散开来。
“这个给你,捂捂手。厨房还有热水,烫一下脚再睡觉。”卫绾将汤婆子递给陈瑾,见他不动,上前走了几步,将汤婆子塞到陈瑾手上,才转身回房间。
在整个人快要踏进房间时,卫绾回头,面容在冷清的月光下难得的有些温暖:“你背上的伤,记得敷药,不要让人担心。”
说完这话,卫绾转身进了房间。
陈瑾提着汤婆子的手越握越紧,嘴角弧度不自觉勾了起来,眉眼温柔极了,不再像平常那般挂着假面。
卫绾并不知道陈瑾现在是何种模样,只知道她刚才看到的场景,要是不赶过去,陈瑾很有可能就会背上气死祖母的名声。
在陈老夫人戒尺往陈瑾脑袋上打去时,陈瑾伸手一挡,陈老夫人就躺在床上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就没了动静。
陈老夫人身体本来就差,还冲动易怒,甚至就这样的身体状况还要动手打人。
本就不可能长久。
卫绾记不得陈瑾参加科考是什么时候,只依稀记得他是当了官的,甚至还给宋嘉禾他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本来陈瑾在书中的描述也不多,再加上书中的事情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也就只剩下这么点印象。
要是陈老夫人去世,他得守孝三年,就会比宋嘉禾晚上三年。
以陈老夫人现在的状态,想要熬到明年八月,怕是有些困难。
卫绾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屋顶,脑海中想着一些事,脚放着的地方还残留有余温,让她忍不住动了动脚,想要将身体也靠过去些。
她能让陈老夫人暂时安静下来,但并不能保证她能活到明年八月。
甚至因为她气了她一顿,估计这个冬天都难熬。
冬天对老人来说本就不好过,现在再加上中风,不能说话,对陈老夫人来说,怕是更加不好过。
等第二天醒来,陈老夫人发现自己不能说话,嘴一张就流口水,想要起身,却发现原本还能动的右手现在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神色极为惶恐。
在徐婶过来给她喂早饭时,只能叽叽哇哇乱叫,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等发现徐婶略微有些诧异的表情时,陈老夫人神色难看地闭上嘴,沉默地咽下早饭,不再尝试说话。
在卫绾过来看她时,陈老夫人神情狰狞扭曲,要不是不能移动,卫绾一点都不怀疑她会扑过来咬死她。
徐婶在卫绾进来后就出去了,并没有打扰她们两人的相处。
在徐婶看来,陈老夫人会出现这样的毛病也是正常的,正常人每天发脾气都容易中风,更何况病了这么久的陈老夫人。
她来陈家照顾陈老夫人已经快两年了,前几年也照顾过其他老人,她就没有见过像陈家大公子那般有孝心的人。
陈老夫人吃的穿的用的,在乡下都是极好的,甚至有些都比得上城里人了。琇書網
但陈老夫人不知道好歹,每晚都要给陈大公子立规矩,真不知道她那些规矩有什么好立的。
又不是城里的老封君,还学老封君的作态,真是笑死个人了。
老封君立规矩都是跟儿媳妇立的,就没见过跟养家的大老爷们立的。
这些徐婶从来没有跟人说过,虽说每晚陈老夫人叫陈大公子去立规矩的时候,都在她离开之后,但两年来,总有落下东西回来取的时候。
在发现陈老夫人爱在她面前装善良大度的老封君,也不爱骂人时,她就经常出现在陈老夫人视线中,之后在白天也就没有再听过陈老夫人骂人了。
现在陈老夫人不能骂人了,徐婶很是放心的将独处的时间交给了两人。
第一次把卫绾喊进房间时,她还以为要闹出事,心底还有些担心,后来才发现陈大公子的小媳妇儿也不是好惹的。
对陈老夫人辱骂,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甚至还能出言认同。这一点,是她完全做不到的,很是佩服。
卫绾可不知道仅仅两天的相处,徐婶已经把她归位不好惹的人中了。
要是知道,卫绾也不得不承认徐婶看人很准。
冬天不仅仅起风的时候是冷的,就连空气都散发着寒冷的气息,陈老夫人的房间哪怕放有炭盆,冷意依旧没有驱散多少,炭盆的作用大抵就是提供了些烟雾。
卫绾在陈老夫人恶狠狠的视线下,缓慢地坐了下来,将拐杖放在床头斜靠着,伸手将陈老夫人旁边的戒尺拿了出来。
“祖母,你说你在用着戒尺抽人的时候,知道被抽的人的感受吗?”说着话,卫绾把戒尺一挥,刚刚抵到陈老夫人眼前。
陈老夫人被卫绾这动作吓得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一刹。
等反应过来,陈老夫人感觉自己收到了冒犯,张嘴破口大骂,但发出的声音依旧是叽叽哇哇的乱叫声。
她连辱骂都不放在心上,更何况这种听不清任何话语的乱叫声。
而陈老夫人不仅没有骂到人,相反还因张大嘴巴,让口水从嘴中流了出来。
在卫绾用手帕给她擦口水时,陈老夫人连忙将脑袋偏向一旁,脸上带着明显的羞恼之色。
“我相信你是不知道的,正如我现在就不知道说不出话来,一说话只能流口水是何种感受。”
卫绾的声音很轻柔,微垂着眼睑,神情格外柔和,从外面看来就是在宽慰人,照顾人,并不会觉得她是在往人心口捅刀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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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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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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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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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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