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寨附近说是宜于耕作,但随着人丁繁衍,摊到每人头上都不到三亩旱田,又远离青柳溪,田地收成有限,也是鹿台诸寨最苦的一个寨子。
不仅徐武江家住南寨,徐怀他家、徐武良以及徐武坤、徐武碛,以及大多数从靖胜军归乡的徐氏老卒,都是南寨人。
早年落草为寇,说白了就是苦逼出来的,他们作为徐氏嫡支的一员,并没有得到特别的优待;此时徐氏选入巡检司的武卒,也是以南寨子弟居半。
相比北寨丈许高的坚厚夯土护墙,南寨要简陋得多,低矮的寨墙长年缺少修葺,有不少地方崩坏,一道道开裂的口子杂草蔓生;寨子满是光屁股跑的孩童,多有菜色、嶙峋瘦骨。
徐怀将徐武富等人刚领到徐武江家宅子,苏荻亲自将最后一户武卒家小请过来。
徐恒喊住她质问道:“荻娘,徐武江他爹办寿,你唤我父亲过来吃酒,为何是那般态度?”
“徐怀那憨儿怎么说的?”苏荻拍着光洁的额头,叫道,“武江他爹大寿,今天这日子,怎么都得请家主过来喝杯酒——又难得将悦红楼的柳姑娘请过来助兴。我就知道徐怀这憨儿啥事都会做砸,早知道请徐武良去找家主跟大公子了!”
说着话,苏荻还假意拿汗巾,朝捧刀靠着院门框而立的徐怀抽去,娇喝道:“叫你对家主要讲礼数,你乱讲什么话啦?”
“我讲什么了?十七婶你叫我去请家主喝酒,我说恁大地方,哪里找得见?你说箭楼那么高,眼睛都能看到家主在哪里,我便去箭楼,徐恒却像只疯狗似的,看到我就嚷嚷,怎么就成我不是了?”徐怀瓮声反问道。
“你这破嘴,就不能少两句?要不要拿东西塞住?”苏荻拿着汗巾,作势要往徐怀嘴里塞,转身又给徐武富、徐恒致歉,说道,“这憨儿,真是拿他没辙了,家主、大公子还请不要放心里去。”
徐恒气得脸发白,但院子里已有好些族人在,都笑嘻嘻的看热闹,心知他跟徐怀这蠢驴计较,反倒是他不对了,当下别过脸没再吭声。
当然,苏荻此时的态度也叫他相信,徐武江并没有疑心什么,单纯是邓珪安排他们去守青溪寨时这边没有帮忙说话心生不满。
南寨耆户长徐仲榆,跟徐伯松以及徐武江他爹是同一辈人,是族老,年逾六旬,也是南寨唯一的上房徐大户。徐仲榆平时跟徐武江他家坐不到一块儿,但看到徐武富过来,他这时候也带着子侄赶过来。
徐武江他爹临事慌神,但他平时为人就木讷,坐一旁憋不出几句话,别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却是柳琼儿陪坐在一旁谈笑风生。
徐怀双手抱刀,靠着门框而立,头都快顶到门楣,苏荻假意驱赶几次,他都无动于衷,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屋里众人的神色。
柳琼儿从悦红楼得以赎身的传闻,以及柳琼儿今日现身鹿台南寨,很显然是叫徐武富、徐恒父子认定徐武江受卢雄蛊惑参与保护王禀。
柳琼儿声音糯软,说话又懂得拿捏别人的心思,正叫徐武富、徐恒坐在陋室之中也如沐春风之时,有两名庄客惊慌走进院子,从徐怀身边挤进屋叫道:“徐武江投匪,邓郎君差遣唐天德带着人赶来鹿台寨捉人啦!”
“什么?投匪,投什么匪?”徐武富惊立起来。
“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唐天德带着人,已经往南寨这边赶来了!”庄客禀道。
徐武富脸骤然黑下来,阴沉着朝苏荻看过去。
他这时候怎么可能还认为眼前的办寿没有蹊跷?
“武江率人去守青溪寨,怎么可能投匪?定是污蔑!”苏荻也这一天来心里闷得慌,做出妻子听到噩耗后应有的反应,厉声叫道,“是谁胡说八道?我撕破他那张狗嘴!唐天德在军寨就跟武江不合,武江他们在青溪寨,投不投匪,他们自去青溪寨捉人,跑鹿台寨来作甚?”
除了徐武良、徐武坤、徐武碛、徐仲榆等人外,这屋里外多为武卒家小,这会儿顿时慌作一团。
“慌乱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呢,待我去见唐天德。”徐武富沉声说道。
徐武富不知道事情细节,带着人往破旧的寨门处走去,想等唐天德过来问清楚再说其他。
唐天德带人赶过来,当然想第一时间将徐武江他爹娘以及岳父、小舅子都控制住,过青柳溪后,就绕过北寨,直接奔南寨这边过来。
徐武富得庄客报信,赶到寨门前,就看到唐天德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已经率二十多名武卒抵近寨门。
当然,鹿台寨平时就养着数十庄客,也不可能任人闯入玉皇岭而毫无作为,这时候也有二三十人各持刀弓往这边赶过来。
徐武富乃是州衙文吏,又是徐氏当家之主,打心眼底也是瞧不起唐天德的,他即便无意替徐武江家撑腰,但作为族长家主,在族人面前却不能落了威风。
他叉着腰站寨门前,质问唐天德的来意:“今天怎么好事,叫唐都头跑鹿台寨来?”
“徐郎君,”唐天德勒住马,徐武富没有流品,却也尊称一声“郎君”,说道,“邓郎君昨日着徐武江去守青溪寨,却不想他带着二十多武卒都投了虎头寨贼匪,邓郎君着我将徐武江及诸武卒家小捉拿回军寨,协查此案!”
“怎么可能?徐武江怎么可能投匪?”
“定是胡说八道,许是有人污蔑?”
“我家男人天生胆小,徐武江投匪,我家男人也不会跟从?”
唐天德这话一出,在诸武卒家小里顿时又惊起一阵波澜。
“不知邓郎君有何凭证?”徐武富阴沉着脸问道。
“徐武江昨天奉邓郎君令率武卒去守青溪寨,邓郎君严令叫他不得浪战,他到青溪寨后,却率兵跑去虎头岭,临晚未归,青溪寨派人去看,除了乱七八糟一滩血迹,却不一人一尸,这不是都去投匪是什么?”唐天德扬声说道。
“天啊,夫君他们为贼兵所害,死不见尸,邓珪与我夫君素来有怨,未见抚恤不说,竟然血口污我夫君投匪,昭昭天理何在?”邓珪有意安排徐武江他们去送死,苏荻心里又气又恨,这时候说这些话,当然是咬牙切齿,怒气冲冲朝徐武富说道,“还请家主为我夫君作主,禀告州府还我夫君清白!”
听唐天德说过这些,徐武富便隐约猜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苏荻与一干家小又悲痛又激愤,他还能将真相都宣之于口?
“既然是不见一人一尸,邓郎君便说徐武江他们投匪,是否有些草率了?”徐武富斟酌言辞,慢条理丝的质问唐天德。ωωω.χΙυΜЬ.Cǒm
“到底是或不是,邓郎君自会查明,唐某只是奉命过来,将徐武江父母及诸武卒家小捉拿回巡检司协助查案。”唐天德不知真相,只当徐武富有意推搪,寸步不让的冷声说道。
“只是协助问案,却无不可。”徐恒阴恻恻的瞅了苏荻一眼,说道。
“你这狗东西说什么屁话!协助查你大爷,老子今天剁杀了你!”徐怀走上前,一脚将徐恒踹了一个狗吃屎,破口大骂,又拔出刀要朝徐恒砍去。
“胆敢无礼行凶!”
“胡闹什么?”
徐武碛、徐武坤等人反应也快,赶忙将徐恒护住,按住腰间挎刀,喝令徐怀收起刀退到后面去。
“你这狗杂碎,敢对我拔刀!”
有诸多武装庄客在,徐恒不怕徐怀真能行凶伤人,但徐怀这一脚踹他大腿胯上,仿佛铁柱横撞过来,叫他这一刻感觉像是大腿胯骨都被踹断了,痛得撕心,半天都未能从地上爬起来,胸臆间怒火狂怒,朝着徐武碛、徐武坤他们疯狂大叫,
“好狗不咬主,这狗东西发疯了,给我砍了这狗东西!”
“大公子,你跟这憨货一般见识作甚?”徐武坤将徐恒搀起来,同时也将他抓住,不叫他拔刀去跟徐怀正面冲突,劝说道。
徐武碛将佩刀摘在手里,瞥了一眼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徐武良,连刀带鞘指向徐怀:“混帐东西,退下去,不要叫我出手。”
“邓珪污我夫君投匪,大公子不主持公道,却想将我等妇孺送入牢狱,胳膊肘往外拐,你这不是屁话是什么?”
苏荻毫不客气的走过去,挡在徐武碛的跟前,厉声质问,
“是不是等邓珪将我们这些妇孺杀了,将尸体扔到淮水来,也往我们身上扣一个投匪的罪名了?徐武碛,你有能耐,就拔刀将我剁死在这里。”
今天的策略,就是徐怀负责不讲理的那一部分,而由苏荻她们负责讲理;当然,即便是讲理,气势也不可能弱。
徐武碛拿苏荻没辙,退到徐武富身边,让他拿主意。
“我家男人死不见尸,大公子说什么屁话,怎么可以叫官差胡乱抓我们去问话,我们犯了什么罪?”一群家小也是气愤得不行,纷纷上前跟着苏荻都要揪住徐恒质问。
又有人将南寨耆户长徐仲榆拉出来:“大公子胳膊肘往外,叔伯你是我们南寨当家的,你要站出来说公道话。”
耆户长也好,里正也好,都是从上房徐挑选大户担任,徐武富这个家主,更是各支各房推选出来主持族产族业的,真要是胳膊肘往外拐,族人不可能默然承受。
唐天德看着眼前一切,跟徐武富说道:“唐某奉邓郎君令而来,徐郎君可不要叫唐某难做。”
徐武富脸色阴晴不定,招手喊徐仲榆过去商议:“是不能叫官差随意抓人,但邓郎君既然咬定徐武江投匪,怕也不是空穴来风,是不是先叫唐天德将武江他爹及荻娘他们先带去巡检司?能早一天查清事实,也能早一日还武江他们的清白不是?”
“家主,你这是什么意思?”苏荻听得清楚,撕破脸厉声质问,“武江他爹,这身子能经得住牢狱之灾?你当年百般谋我,我却不甘心入你家为妾,你今日公报私仇来了?”
“荻娘,你胡说什么?”徐武富黑着脸,训斥道。
唐天德看向苏荻冷笑道:“荻娘,你要不是做贼心虚,为何昨日突然逃出军寨?今日,你说破天,我都要带人走!”
“我公爹今日大寿,我回寨子,怎么也成天大的罪了?天啊,既然没有天理,我苏荻今日就是一头撞死在这里,也不会受你们污蔑。”苏荻厉声大叫,就一头朝旁边的大树撞去。
苏荻她爹苏老常就在旁边,一把将苏荻抓住:“武江没有投匪,谁都不能污他,你做什么傻事?”
这时候四五个女人慌手慌脚跑过来将苏荻揪住,怕她真做了傻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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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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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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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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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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