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抽烟么?”他说,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李清麟接过他递来的烟,不客气地吞云吐雾起来:“想说什么,说吧。”
“沈重泽的真实身份是国际刑警组织的派遣员。”白崇简道:“希望你能相信他——接下来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是害你。还有,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季老师。”
李清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白崇简板着脸道:“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你根本就不会开玩笑。”李清麟微笑道:“无论如何,感谢你告诉我这些。”
“虽然你是个杀人犯,但我相信你的为人。”白崇简道:“你比我认识的绝大多数人,都更纯粹。还有……”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续下去:“谢谢你赶她走。玫瑰女王的案子太错综复杂,危险性也无法预计。搅进来的所有人,都有生命之危。”
对于他的话,李清麟不置可否。他反问道:“她已经失去了获取内部信息的权限,对吧?”
“不错。”白崇简肃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过,楚枫案件的关键信息须通过梅林这条渠道获取。”李清麟道:“既然你都知道,并且既然她已经被边缘化了,为何不索性把她调走?”
“是穆森,他找了关系,所以上头现在只是冻结了她的一些权限。”白崇简罕见地叹息一声:“李清麟,我承认我欠你一些人情,这是我违背纪律向你透露这些的原因。”
违背规矩、破坏纪律——这实在让他坐立不安。
“只有这些?”耳边听对方这么问。于是,白崇简像是梦游似的又补充了句:“季笙秋还在这儿,她不想走。我希望你能再狠一些,逼她走。”
“为什么?”李清麟好笑道:“这件事你自己不能做?”
“因为我……”白崇简欲言又止,止而又言:“因为我对她有好感。”
“哦?好感到直接求婚的地步?”
白崇简陡然扭过头去,两眼几乎放出寒光:“……你说什么?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当然不是。”李清麟悠然道:“你若真喜欢她,就应该相信她——季小姐的嘴,比谁都严。”
“那你怎么——”
“很多细节,多到能说上一天一夜,你一定不会有耐心听下去的。”李清麟笑了笑:“所以是要让我做‘恶人’吗?也好,毕竟我确实是个坏蛋。”
“李清麟,我不希望你被判死刑,她比我更加不希望。”出乎意料的,白崇简竟冒出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来:“实言相告,一周后上头会对你进行一次秘密的精神状态鉴定,做好准备。”
“这里不是M国,你知道这没用。”李清麟道:“人命太多,社会影响恶劣,精神鉴定改变不了结果。”
“不,你根本就不明白。”白崇简冷声道:“在我们这个国度里,无论多么邪恶的人、无论他做过什么,只要他还有用,就能活下去。”
白崇简把人带走之后,季笙秋也没闲着。她抱着一大桶爆米花坐在梅林旁边,看着她将不同的窗口开了有关、关了又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寂寞先开了口:“就这些?”
“就这些。”梅林说了三个字后,转头看向她:“可以坐远点儿吗?我不喜欢有人离我太近。”
季笙秋郁闷地停下了吃零食的动作:“……好吧。”
她讪讪地把椅子往边上搬了搬。梅林这时才把视线转回屏幕:“警方的资料很多都是纸质版,虽然按照规定必须上传,但实际执行起来会有很多遗漏。”
“你的意思是,纸质版的资料是最齐全的,所以想知道更多信息,得先去档案部门调取?”xǐυmь.℃òm
“理论上是的。实际上,在这个案子里,我看不出去档案室的任何必要性。”梅林解释道:“电子档案是完整的。你为什么对这个案子感兴趣?至少目前看来,它和你们查的案子没有关系。”
“因为李清麟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季笙秋答得很诚实:“我见不到玫瑰女王新的来信,一切只能跟着直觉走了。”
“他们在边缘化你。”梅林含着爆米花,模模糊糊道:“你扇了李清麟两个耳光,大概率是因为他说了足以激怒你的话。既然警方和罪犯两边都不欢迎你,你最好的选择是立刻离开。”
季笙秋更加郁闷了。她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本质上却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理性,也更加缺乏情感。
“我不想走。”她喃喃道。
梅林连连摇头:“我不理解。”这之后,她便埋头继续敲键盘去了。
季笙秋原地郁闷了一会儿。时间不长,她就又活过来似的,坐在地板上开始整理时间线——
警车缓缓地掉了个头,上了回程的路。
“不去警署了?”李清麟坐在后排,声音有些懒散。白崇简稍微踩了点油门:“去警署只是个借口。”
“去警署。”
白崇简第二次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李清麟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去警署。”
白崇简不为所动:“你是在命令我么?”
“或者,”李清麟悠然道:“我也可以怂恿她去一趟。”
午夜12时许,A市警署,法医学研究室。
苏樵打了第十三个哈欠,对着法医台前的尸体睡眼朦胧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陷入深眠之中。直到一阵诡异的哗啦哗啦的金属相击声响起,他才揉了揉眼,然后,在看清眼前之人后目瞪口呆。
后面的男人身形魁梧,穿着这栋大楼里大多数人都会穿的黑色秋冬警服,面孔掩于大檐帽下,看不清表情;前面的男人一身样式简单的白衣黑裤,脸色苍白……
“李医生?”
苏樵垂死病中惊坐起,眼镜后面的细眼瞬间瞪大了三倍,人也“腾”地站了起来:“我不是做梦吧?您不是判死刑了吗?死刑犯应该在看守所呆着的呀,怎么出来了?”
白崇简刚想开口,结果被他这一顿“高情商问话”给噎住了。那边,苏樵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混账话,反倒是李清麟先有了回应:“没出来。这不,身后有警官跟着呢。”
“嘿,我就说嘛,毕竟是轰动全国的大人物!”苏樵开朗地一拍他肩膀,目光落在他手足锁着的械具上头:“唉,李医生,您真是连环杀人犯吗?”
李清麟微笑了下:“你应该看过新闻了吧?”
“老实说,我一直不信您会杀人。”苏樵摇头:“我住院那会儿,您可是患者间口耳相传的好医生,从三岁稚儿到耄耋老人,没有谁不喜欢您的!要不是您,就我那变态级别难度的手术,哪有人敢接呐?哎,要我说,肯定是有人陷害您,把脏水泼您身上了!”
“是我做的。”
只四个字,就成功地让苏樵闭上了嘴。李清麟又笑了笑,完全不在意后者瞬间惨白的脸色:“李小芳那个案子,两具尸体都在你这儿?”
“都、都在。”苏樵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声音也弱了下去。李清麟走到左边的停尸台前,左手带动着右手掀开白布,对着尸体看了会儿,忽然就要伸手去摸。吓得苏樵一个激灵:“别,别!这可不能随便用手碰,您得用手套。啊还有!男的您随便看,那女人的尸体您可别碰,忒恶心人。”
一边把手套递给李清麟,苏樵一边担忧地看了眼白崇简。白崇简道:“特事特办,我不会多管。若有人问起,你可以说是警察白崇简带嫌犯来查案的,不会有麻烦。”
苏樵这才放下心来。李清麟这时又问:“尸检报告完整吗?”
“完整,那必须完整!”苏樵莫名反问:“李医生,你们怎么也在查这个案子?”
“也?”白崇简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立刻追问:“除了我们,还有谁?”
“挺多人,一波接着一波的,我也记不清楚。”苏樵一边回忆一边说:“反正市局的、市检的,能来的全都来了。”
那边,李清麟仔仔细细地将第一具男尸检查了一遍,问道:“林纾还有其他家属吗?家属来闹过事了?”
“有没有家属我不知道,但据我所知,到现在好像没有谁来这儿折腾过。”
李清麟弯了弯嘴角:“那么,为何没有对尸体进行彻底解剖?”
“不知道,反正也就是个自杀的,上级指示说等通知再解剖,那就等着呗!”苏樵快乐地答道:“每年这种事都多了去了,想那么多干嘛?累得慌!”
李清麟于是又笑了一下,随手掀开了第二具尸体的白布。真容露出的一瞬间,他没什么反应,可在场其他两个男人却齐齐变了脸色,尤其是白崇简,更是一个没忍住直接对地干呕了起来——
这回,他可算是见着教科书一般的巨人观了。
“李、李医生,哎不是,李哥,”苏樵捂着眼睛结结巴巴道:“您,您慢慢看,我先出去一趟……呕……”
“等等。”李清麟俯下*身,左手食指拂过尸体鼓胀到完全变形的前胸、两肋、大腿,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小臂上最严重的的一块青紫处:“这几处外伤,尸检报告上有么?”
“……”苏樵犹豫了一下。白崇简有些疑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李清麟及时制止了。后者道:“尸检报告给白警官看一下。”
“这,这得经过审批……”苏樵为难地连连摇头:“李哥,您可不能这么难为我啊。”
“好,我不为难你。”李清麟答应得很痛快,语气却陡然转为森冷:“可我要听实话。”
白崇简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在他一贯的印象中,李清麟干过的那些个骇人听闻的事虽可谓十恶不赦,可只要不触及原则,还算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可不知为何,此时他竟从面前这个“儒雅随和”的杀人犯身上,无师自通地感受到了一种几乎实体化的恐惧——
就好像,是人类自远古时传承至今的,那种出于本能的、对凶猛野兽的恐惧。
苏樵显然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种恐惧。他本能地缩了缩身子,嗫嚅着:“好,好像没有。”
说到后面,他简直急的快哭出来了。白崇简都开始有点觉得他可怜,李清麟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感受到似的,厉声喝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好像?”
“真没有,李哥,真没有!您别问了,我也才来没半个月啊!”苏樵忽然崩溃,声音也跟着尖利了起来:“前面那个法医因为瞎好奇、乱说话都被扔到乡镇去了,穷乡僻壤的连个水冲厕所都没得,您要把我也逼到那种地方吗?要不是,要不是因为你们有公务指令,我都不该给你们开门!您就饶了我吧,成吗?!”
李清麟安静地等他发泄完情绪,脸色却和缓了许多,语气也重新恢复成最初的温和:“抱歉,希望刚才没有吓到你。”
“……”苏樵被他这过山车似的变脸折腾得整个人都有些懵。白崇简也还在懵圈之中,就见李清麟起身面向他,淡淡道:“白警官,可以回去了。”
回别墅的路上,白崇简终于还是没忍住,索性直接发问:“你都看出来什么了?”
“怎么,白科长要写述职报告?”李清麟似乎心情不错,竟又跟他开起了玩笑:“写不出来我可以代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必。”白崇简身为一个非常守规矩、守底线的公职人员,自然不可能接受一个犯罪分子的“帮助”:“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了。”
“也行。”李清麟稍微向车座椅背靠了靠,道:“正好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你,所以做个交易如何?你问一句,我问一句,这才公平。”
“废话多,麻烦事也多。”白崇简不耐烦地皱起了眉,骂了句。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对方莫名其妙的条件:“你先说答案。”
“若女尸确实是李小芳,则男尸不是林纾。”
“……什么?”白崇简脱口而出之后,才发现自己今晚已经惊讶太多次了:“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到你了。”李清麟微微一笑:“玫瑰女王团伙,有没有发出第三封恐吓信?”
“没有。”白崇简简洁地答了两个字:“继续说。”
“女尸身上到处都是外伤,新旧不一且均不致命,应该是被人长期殴打所致,大概率是遭遇了家庭暴力,施暴者是其丈夫。女尸指甲存在多处断裂,显然生前曾反抗过,那么她的丈夫、也就是男尸身上,为什么没有一点抓挠所致的疤痕?所以,男尸并非林纾。”
白崇简一边思考一边反问:“护城河旁的监控录像里,那个跳河自杀的男人确实就是林纾,面部影像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的邻居都可以作证。这又怎么解释?”
“所以还需要进一步调查。白科长,该你了。”李清麟不客气地迅速转移话题:“你为了通过入职体检,做过近视手术吧?”
“对。”白崇简对他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但他的好奇心一向不重,因而立刻转回自己关心的问题:“关于那两具尸体,你还看出别的什么了吗?”
这一次,李清麟似乎很谨慎地思考了会儿,才缓缓道:
“杀死李小芳的凶手,是个女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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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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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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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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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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