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这才消停几天啊?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唉。”
陈老三拎着破麻袋独自走在人烟稀少的郊区大桥上,耳边飘过路人的声音。那是两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她们漂亮的大长腿在热裤下面一览无余,可迎面而来的时候,那两张妆容姣好的脸庞却一齐无意识厌恶地瞥了他一眼,离他还很远时就避开了几步——显然,她们连跟他呼吸同一口空气都嫌脏。ωωω.χΙυΜЬ.Cǒm
不过,陈老三也早就习惯了。
作为一个拾荒者……俗称“捡破烂儿”的,老早以前又叫“乞丐”——不,比乞丐多少强一些,毕竟他还能靠着自己的双手生活呢——陈老三对她们这样的反应是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或是羞耻、愤怒。嘿嘿笑着撇了撇嘴,他快乐地哼着老家那边的小调儿,把开始往下出溜的破麻袋又往肩膀上提了提,陈老三保持着他那一瘸一拐的难看姿势,继续往前走。
天已见黑,路上再无其他行人。朦朦胧胧的月色下面,桥面上头,一个穿着白衣西裤的青年正扶着栏杆往下看,仿佛水里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一般。陈老三好奇地多看了他几眼,那青年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侧过头与他对视,一张苍白俊美的脸上架着副无框眼镜,身材极为高挑修长,整个人气质文质彬彬,好看得像个明星。
陈老三被他这么一看,自己反而有些赧然,当即垂下头去匆匆从他身边经过。等离桥能有快一公里了,陈老三才忽然发觉出不对味儿来:
那人当时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一个死人。不,不是说他陈老三像死人,而是那个青年自己……
“糟!”
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拍大腿,陈老三竟忽然被鬼附身了似的扔下那一麻袋破烂儿,掉头便冲了回去!
一个月后。
西元二五三三年,七月十一日,盛夏。
季笙秋坐着办公室的躺椅,两条修长丰满的腿二世祖般翘在桌面上,左脚脚跟一点一点地敲着被她压在下面的键盘,双臂抱于胸前,近视镜后面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盯着对面的电脑屏幕,看得津津有味。
那是她几天前接受C市电视台《法治大家谈》栏目组邀请时的录播。屏幕里,她本人正相当亢奋地对着镜头和场下观众侃侃而谈:“……下面我简单跟大家介绍一下‘天生犯罪人’的相关理论研究和实践成果——啊,说到‘天生犯罪人’,有句小品的台词说得好啊,一看就是犯罪的脑型儿!各位,这回明白什么叫‘天生犯罪人’了吗?”
底下观众发出并不响亮的笑声,季笙秋倒不觉得尴尬,继续眉飞色舞道:“古人云,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所以,‘天生就是犯罪的脑型儿’这句话可是一点都没说错。不只是脑型儿,每个人的骨骼数量多少、长短、走向、面部特征虽都不尽相同,但经过大量的数据比对分析可见,有一些特定刑事案件类型的犯罪嫌疑人,啊,他这个——”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他这个脸型和五官啊,甚至包括面部表情,都是具有高度趋同性的。换言之,就是某些特定类型案件的罪犯,他们的脸长得会非常‘相像’。”
此时,屏幕背景中出现了一张巨幅照片。季笙秋按下手中按钮,其中第一排六张照片便被瞬间放大:“来,咱们先看第一批。这几个人,大家发现什么共同点没有?”
她继而把话筒向台下一伸。随即有个胆子很大的男观众声音带笑道:“长得磕碜呗!”
“Bingo!”季笙秋笑嘻嘻地收回话筒,镜片后睫毛一闪:“不错,长得太丑了!大家看,从左往右依次数过去,个个都是高眉弓高颧骨、深眼窝大下巴,颅顶极低,目露凶光,哪有一个像正常人的?来,哪位观众老爷告诉我们,这些人都犯了什么罪?”
“杀人罪!”有人立刻抢答。季笙秋一挑眉:“哦?还有吗?”
“抢劫?盗窃?强*奸?”底下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不知何时,场面居然热闹了许多。季笙秋微微一笑,未做回答便调出了下一批照片:“那么这六张呢?谁能总结一下他们的共同特征?”
有个很学生气的小姑娘站了起来,文文静静道:“季老师,我认为这六张照片人像的共同点在于,颅顶高、下颌尖削、五官集中于下半张脸,眼睛偏大且眼神游移不定……我猜,这些都是诈骗犯。”
季笙秋面露赞许之色,示意她坐下后才道:“很好,完全正确。”她蓦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对大屏幕道:“今天,我们对‘天生犯罪人’的入门级了解就先进行到这里,下期节目我想跟观众老爷们谈的另一个问题,是犯罪心理学和天生犯罪人理论之间的冲突与和解——”
她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天花板,傲然道:“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所谓的‘犯罪心理学家’——啊,说是‘学家’,那是太往我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不过是个硕士毕业的半吊子文盲,哪儿谈得上什么‘学家’?然而……”
季笙秋这边还想往下说去,却见主持人那边焦急地冲她直使眼色,似乎是示意她闭嘴。她自己此刻其实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打了个哈哈:“然而今天时间有限,就先分享到这里,感谢各位!”
从一开始就被晾在一边独自尴尬的主持人,这时才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连忙走上前接过话茬:“现在进入观众提问环节——”
大屏幕上闪了闪,一个用玫瑰花图案做头像的观众“ightrik”在网上留言:“季老师,请问您对不久前归案的‘孤独行刑者’怎么看?能用天生犯罪人理论解释一下吗?”
“孤独行刑者?”季笙秋疑惑地看向主持人,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解释道:“是这样的季老师,‘孤独行刑者’是网友们给一个月前归案的“7.22”虐杀案兼身负十一条人命的连环杀手李清麟起的别称,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李清麟”这个名字,季笙秋似乎有点稀薄的印象;然而真正让她想起来此人是谁的关键线索,是“7.22”这三个数字。
去年7月22日,某全联邦知名的网络红人“潇公子”在其本人的新闻发布会上被人谋杀,死状极为惨烈——据当时的知情人士讲,男网红那张保养得当的俊脸因生前遭受的剧痛而面部完全扭曲、几乎成了毕加索笔下的抽象派画作:
五官全部移位,下巴脱臼,眼珠脱垂。更恐怖的是,他的头甚至也被生生割了下来,血水和着他嘴里流下来的口水流了一地,脖子以下的身体则大字型躺在一边,当场吓晕了十几号人,就连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都吐了。而最为诡异的是,当警方试图调取监控录像时,案发时那段录像却不翼而飞;提取现场指纹、鞋印时,却发现所提取的指纹与指纹库里的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对上了——那个指纹的所有者,是个死人!
由于潇公子实在太火,他的粉丝群情激奋向公安机关施压,要求限期破案给一个交代;可有意思的是,网络上另一种声音却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大——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大快人心呱呱叫!
……
从千头万绪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季笙秋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道:“请问,我可以看看此人近照么?”
“当然可以。”主持人早做好了准备,手指一抬,大屏幕上忽然显现出一张巨幅人像来。
——严格来说,这是一张半身照;没错,就是所有嫌疑人被捕后第一时间举着号码牌正面、侧面各照几张的那种“入狱照”。当然,节目组放出来的这张是正面照,那上面,举着牌子的青年看上去仅有三十出头的年纪,干净利落的白色西服衬衫,一张鹅蛋脸上笑容清浅,神情既不算嚣张跋扈,也没有丝毫卑微怯懦,仿佛给他照相的不是警*察,而是夏日海滩边的专业摄影师。
季笙秋的目光从他的脸移到他身后的幕墙上,那里,他的头顶压着“187CM”的数字刻线;再从数字刻线移回他的手指,赫然十指纤纤、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这个人,即便是在容易失真的镜头之下,拍出来的效果竟也如此惊艳,就仿佛是个精致的偶人——难怪后来受害者的粉丝都消停了,这不比那网红强上千百倍!
“骨相确实问题不明显,”短暂的沉默过后,季笙秋冷静地说道:“但是观其神情态度,若是稍微细心之人便能看出,此人神色冷漠疏离,这代表着他共情能力可能极为匮乏,是故虐杀受害者时毫无怜悯之心,行事亦没有底线可言。当然,鉴于目前尚无司法裁决作为定论,我不好先行下结论。”
季笙秋看得正起劲儿,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同事林悦急得火烧火燎的冲她直招手:“快,快去局长办公室,记得态度好点儿!”
季笙秋一看她这反应,心里咯噔一声,却只能硬着头皮磨蹭着跟了过去。果不其然,局长一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地立起眼睛:“好哇,季笙秋啊季笙秋,你真是……”
季笙秋很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自从在节目上她自称“只读到硕士的文盲”之后,网友就铺天盖地地骂了她三天了——大部分人喷她装X凡尔赛,小部分则逮什么骂什么,大概是拿她当泄气桶了;更有一小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能人”,竟把她“连根拔起”,将包括毕业学校、从业经历、家庭情况全都扒了个干净,最后还查到了她与市警*察署的联系,连着警*察署也跟着遭了殃!
季笙秋自知理亏,心一横眼一闭准备迎接局长的狂风暴雨,同时也盘算着万一超过她心理承受能力底线时,她该以什么姿势摔桌子骂人辞职滚蛋。然而,许松局长下一句话却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过虚惊一场:“……太任性了!那毕竟是电视台节目,全国观众都看着呢,怎的如此不谨慎?唉,年轻人这么马虎可不中啊!”
“……”季笙秋一脸懵逼地怔在原地。许局长什么时候如此“和蔼可亲”了?难道出门走得急吃错药啦?
“噢,对了。”许松似乎不想继续跟她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地奔了主题——将桌面上的公文袋推到她面前:“上级交办,给你个光荣的任务,办成大大有赏。怎么样,心动不心动?”
说着,他那张肥胖的脸竟挤出一丝娇憨的笑意,吓得季笙秋立刻低头以免辣眼睛:“领导交办的任务,我……尽力而为。”
“哎~甭紧张嘛,这是个美差。”许松和蔼可亲地拍了拍她并不瘦弱、甚至有点儿结实的肩膀:“小季啊,你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这几年在机关挂职也做出了不少成绩,这回的任务比较艰巨,但俗话说得好,挑战也是一种机遇嘛!你放心,一点儿都不危险,说不定过程还会比较愉快,哈哈哈……”
“等一下。”季笙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尽量保持语气平和:“许局,这任务,很危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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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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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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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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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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