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闲极无聊之时,他也会随手翻翻手机上的新闻当做消遣。不出意料的是,原本应当出尽风头的人换成了李清麟:毕竟,一段不到一分钟的视频、寥寥数语救了被劫持的官员、企业主及其家属多大数百人,简直可谓创造了奇迹;而出乎意料的,则是网民对他评价的迅速两极分化:
大概是因为之前“群众基础”十分扎实,大多数网民还是对李清麟所为之事持正面态度,张冼甚至能够敏锐地察觉这些“好评”中夹杂着不少官方水军:毕竟,即便李清麟是个杀人犯,可他这次做的事还是非常“符合主*旋律、充满*正*能量”——
一者兵不血刃和平解决事端,二者迫使官员主动承认渎职之罪,怎么看都是教科书式的“皆大欢喜”。
然而,另一种声音却也开始在网上蔓延。有些过去曾狂热追随“孤独行刑者”的网友如今大失所望,认为李清麟“背叛”了他们;还有些好事者浑水摸鱼似的展开联想,到处散布“玫瑰女王”和“孤独行刑者”其实就是同一个人的谣言——而这样的“消息”,往往已经发出就被成千上万地点赞、转发,其中还有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帖子,更是频频被捧上热搜;热搜效应又带动营销号的疯狂跟风……
一言以蔽之,乌烟瘴气,群魔乱舞。
关掉新闻界面,张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唤了声:“过来。”
细碎的金属声响。一个纤细羸弱的身影从卧室里挪了出来,手脚上锁着长而细的铁链,女人如狮虎爪牙下的小鹿一样眨着一双大眼睛仰视着他的脸,走到他面前微微屈起膝盖,然后俯低脖颈——
正在这时,面前茶几上的平板屏幕却忽然亮了起来。张冼不悦地一把推开身前的女人,光着脚上前接起:“又怎么了?”
“老头子要在明天十点准时见你,准备准备吧。”霍桑的声音传了出来:“他怀疑穆森的死和你有关。”
“他怎么想是他的事,与我何干?”张冼冷冷道:“还有别的事么?没事我挂了。”
他本来就是客套一句,然而霍桑居然真的接着说了下去:“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犹大’回来了。你距离上次手术过去多久?”
张冼蹙了蹙眉:“不到半年。什么意思?”
“‘犹大’也想见你。”霍桑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是在担心着什么:“四门徒里,此人行径最为荒唐可怖,你小心些。”
“你居然在关心我?真是稀奇。”张冼冷笑一声,又道:“好吧,我记住了。”
张冼嘴里说着记住,却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次日上午9:50,他准时叩开了Y市市郊某栋江畔别墅的大门,走了进去,霍桑一如往常般和他并排而行,直到顶楼尽头的房间门前才停下来。
“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如是道。张冼有些惊讶,但还是照做了;而当他推开房门时,里面也果不其然的没有出现老头子的身影。
里面只有一个女人,一个陌生的女人。
张冼从来没见过她。女人个子很高,身形苗条,身材却是婀娜的。她身着黑色西装,笔挺的西裤包裹着修长的腿,漆黑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肩头、再沿着肩头倾泻下来,更显腰部线条略略收紧后的柔美。
然而,当她转过身来之时,便没有任何人再会认为她如寻常女子一般柔弱了。她有着一张很标致的鹅蛋脸,皮肤细腻白皙,小巧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和衣服一般漆黑的半张面具,棕褐色的眼珠从眼部的孔洞里直视着他。
“张先生。”女人没有开口,开口的是文牧远——也就是他所知的“老头子”:“我的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冼面无表情道:“你问错人了。”
“是不是你干的?”文牧远这次出乎意料的直接。
张冼道:“不是。”
“是不是李清麟?”
“我说过,”张冼道:“你问错人了。”
文牧远忽然道:“你似乎对我很不尊重。”
张冼道:“人要获得尊敬,就得值得尊敬。若不然,便须别人有求于他,或畏惧于他。文先生觉得,你属于哪一种,我又属于哪一种?”
半晌沉默。终于,文牧远的声音里有了笑意:“不错,桑儿的眼光确实不错。”
“义父过奖。”霍桑谦恭道。
“犹大,人我替你带来了,接下来你自便吧,文某还要筹备森儿的葬礼,恕无法作陪了。”
声音连同电流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一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子声音响起:“你就是张冼?”
是电子音。她连嘴都没张,而是选择用电子音和他说话,为什么?
“不错。”张冼漠然道:“你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女人就走了过来,直到他面前不足半步之遥才停下。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她的下一步动作——
一只冰凉的手抬起来,轻轻捏住了他的下颌。女人像观赏艺术品一样对着他的脸端详许久,才轻轻吐了口气:“确实很像。”
张冼立时就明白过来她所说的是什么。他的眸子瞬间又冷了几度:“你究竟是谁?”
女人笑了笑,然而电子音仍然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老头子不是已经告诉你了?”
“我问的是你的真实身份。”张冼不客气地移开她的手,冷声道:“自重!”
“可惜,脾气却不怎么像。”女人惋惜地砸了咂嘴,只得收回咸猪手:“时间有限,那便抓紧些吧。哦对了,在此之前似乎还得征询下霍小姐的意见。”
她转而面向霍桑,莞尔道:“霍小姐,你不会介意吧?”
霍桑微微一笑,颔首道:“我没有什么意见。”
说罢,她非常有眼力价儿地退了出去,甚至贴心地替二人关好了门。张冼正觉得有些奇怪,却听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说道:
“跪下。”
那声音并不十分特别,但诡异的是,这两个字仿佛魔音穿耳一般,像两颗钉子一样瞬间将他钉在了地上!张冼惊怒之下拼命挣扎,可无论如何就是站不起来;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她的第二句话:
“脱。”
张冼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开始脱去上衣。最开始的惊愕和愤怒已经变成了恐惧,他的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
女人笑了一下,毫无预兆地当着他的面摘了面具。当看清她那张脸时,张冼脸上的惊恐重新变为愕然,最后,归于麻木。
——他的意识,最后停留在她俯视看他时那双奇异却冰冷的眼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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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墨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能成为“索多玛犯罪集团”系列大案的主办人——理由很简单,白崇简不知抽的哪门子风,这么关键的时刻竟主动要求转而主办李清麟之前所犯十一桩连环杀人案。
然而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桩案件哪一个性价比更高。立功心切如她,虽然心中颇多疑惑,可对从天而降的好事自然却之不恭;更何况,这次的案子也确实是她出于正义感想一查到底的那种!
村民收留、囚禁、虐待被拐卖妇女,主管官员尸位素餐隐而不报,还是区域性大规模的现象……这帮猪狗不如的混账畜生!若不让他们牢底坐穿她施墨湘今后就把名字倒着写!
女性的同理心让她干劲儿十足。不过Y市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A市那边却传来了上级指令:两日内押送嫌疑人李清麟回京。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李清麟最初本就是在A市投案自首的,自然也得还押于A市看守所,在那里等候法院开庭。
原本她是有些担心,自己所负责的这个狡猾且残忍的杀人犯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让她头疼,然而这一路上他居然安静且顺从得像个死人,以致直到回到A市看守所和狱警交接之时,她还有些恍惚:
这就……结束了?这么顺利?
在A市自己家中休息了一整天、补足了睡眠之后,施墨湘便打了鸡血似的马不停蹄拿着提押令来到市看,不曾想却被市看的人告知:
“那个人昨晚去了医院,施组长,要不您去市中心医院看看吧。”
李清麟确实一到市看就进了医院,然而这却并不是他本人的意思,而是上级指示。施墨湘赶到之时他正在午睡,左手上打着点滴,身上穿着病号服,居然连手铐都没戴——看起来,完全就像一个普通的病人。
“昨晚医生给他做了全面检查,情况不是很乐观。”门口的武警如是对她道:“您讯问时还请千万注意把握点时间,以免他病情恶化,再出什么意外可就糟了。”
“什么情况不容乐观?他怎么了?”施墨湘一头雾水。回来的路上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然病了?
“他这里,”小武警八卦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声道:“听说是长了个东西,医生还在进一步化验,但基本可以确定是恶性肿瘤没跑。大伙儿都议论说难怪他肯自首呢,敢情是活不了多久来蹭国家的免费医疗了!”
因此,当她走进病房时,心情却不知为何有些沉重。对李清麟这个人,施墨湘原本是没什么好感的,然而前几天白崇简研究那十一个案子卷宗时她也跟着凑了凑热闹,如今对他竟也有所改观:
虽然她永远都无法认同他那极端且变态的犯罪行为,但至少,她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并不是一个罪大恶极的“魔鬼”了。
李清麟半坐半躺地倚着床头,盖着医院雪白的被子,宽大的病号服下露出一小截手臂,手腕细得简直有些可怕。他的脸色已然是一种病态到极致的苍白,长得惊人的睫毛安静地覆在眼睑下方,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随着他的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
呼吸很慢,也是一种异于常人的虚弱和迟缓。
他真的快死了?
施墨湘先是一阵唏嘘,随即担心起自己的调查进度来。迄今为止所有有价值的线索都在他这里,他死了,自己去哪儿找这么千载难逢的立功受奖大好机会?一念及此,她便收起了自己的伤春悲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有些事情需要向你核实。”Χiυmъ.cοΜ
闻言,李清麟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水墨描画似的灰眸里神色平静:“问吧。”
施墨湘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一时间有些怔忡。她清了清嗓子,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其中一份文件,开始照本宣科:“关于索多玛犯罪集团,你是否了解其人员构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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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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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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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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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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