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玄武司。
第一秋回到书房,李禄忙迎上来∶"监正,可有见到第三梦先生?"
"自然是有。"第一秋走到桌案边,正要坐下,发现一封请柬。他随手拿起来,见是玉壶仙宗的帖子。里面写着谢红尘即将继任宗主之位,请他莅临见证。
谢红尘?
监正大人皱皱眉,为什么单是看着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就令人不喜?
他转头看了一眼更漏,再一看桌边,问∶"黄壤今日没过来?"
"啊?"因他极少问起黄壤,李监副便不由愣了一下。好半天才道∶"并没有。应该是还在学堂。下官派人去请?"
"不必了。"第一秋看了一眼案边。李禄心领神会∶"也是,依下官看,要不了一会儿,阿壤姑娘应该也要过来送汤了。"
他存心打趣,然而只得了第一秋一记眼刀。
这些年,黄壤对第一秋十分上心。每日早晚,她都会做些吃的送来。
第一秋虽然没表示过什么,但显然,这个规律他也是知道的。
于是二人便很快转移了话题,李禄问∶"抗旱良种的事,监正可有问及第三梦先生?""先生已经应允。"第一秋沉声道,"今日之会,即使这般隐秘,也有杀手拦截。先生的境遇真是危险重重。"
李禄闻言,自然也是震惊∶"监正遇袭了?可有受伤吗?"
第一秋摇摇头,道∶"第三梦先生不仅胸怀宽广,而且修为超群。这样的前辈高人,着实令人自惭形秽。"
他这么样的一个人,说出了"自惭形秽"四个字,可见其内心触动。
李禄宽慰道∶"监正只是年纪尚轻,仙门中人,平添了许多寿数,自然不乏能人异士。"第一秋嗯了一声,不由又瞟了一眼更漏。
时辰眼瞅着快过了,今天该送汤的人还没来。
李禄察觉到这一眼,自然也跟着奇怪——今天怎么就没来呢?
黄壤当然没去。
她小心翼翼地躲过谢红尘,找地方换下这一身行头。这才捏碎一张传送符,回到上京。
这一天光是赴约就花了很多时间,哪还来得及炖汤?唔,第一秋答应与她同游上京!
黄壤倒在榻上,想着二人携手同游,不由睡了过去。连梦里都掺了一颗糖的甜蜜。
监正大人一直等到半夜,那条咸鱼居然真的没来!这不符合她肤浅的个性!
她为自己引见了第三梦先生,难道不应该早早就等在这里,一脸得意洋洋吗?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监正大人有点想要寻她的意思,但这大半夜,他去寻玄武司一个女学员,只怕不好。想来想去,也只能算了。
好在第二天,黄壤很快就提着一个食盒。
"监正大人,尝尝我为你准备的早膳。"她今日换了一身浅金色的衣裙,裙裾飘逸,这让她显得很是温柔典雅。而浅金色很衬她。
第一秋收回目光,问∶"你与第三梦先生,乃是如何结识?"黄壤用小碗替他盛了粥,又把小菜为他摆好。第一秋因着有求于人,所以也不好太过冷傲。他只好接过粥,喝了一口。
那粥看着雪白,其实里面加了鲜牛乳和百合,甜而不腻。暖暖的入胃,熨得五脏六腑都十分舒适。
第一秋不由配着小菜,一口一口,开始吃起了早饭。
黄壤这才说∶"第三梦……呃,她不愿露面,又想要为散户培育良种,所以就让我暗中帮忙。"她这般说辞,第一秋是相信的。
—-这条老咸鱼,若论帮忙,那她可真是太有闲暇了。
第一秋道∶"你帮助她,不担心惹祸上身吗?"
"惹祸?"黄壤替他挟菜,说∶"一些事情,就算是麻烦些,也总得有人去做。"
"想不到,你这样一个人,居然有如此胸襟。"第一秋感叹了一句,于是更觉得粥和菜爽口。黄壤说∶"什么叫我这样一个人?我怎样?又美貌又聪慧。"监正冷哼-刚夸了一句,就开始翘尾巴。
"我们今天去哪里玩?"黄壤问。她今日精心打扮过,说是"光彩照人",真是丝毫不错。监正大人虽然小,但也是一诺千金的。他道∶"随你。"
黄壤于是托腮想了半天,最后说∶"其实从前的上京,我逛过的地方不多。"———仅仅有限的那么几个地方,都是你带我去的。
她蓦地忆及梦外的第一秋,再看向面前稚嫩的少年。往事真的不能回想,容易触动情肠。"不过没关系,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们逛哪里都是可以的!"她很快又神采飞扬。
第一秋问∶"逛哪里都可以?"黄壤认真点头∶"逛哪里都可以。"
于是,监正大人果然带着黄壤,坐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行进,黄壤与他相对而坐,看着车窗外不断轮换的风景。那一瞬间,,往事几乎将她淹没。
第一秋本来不想与她乘一驾马车,但这样一来,她必然又要抓扯。所以,便不如一并捎上得了。
黄壤一路望着车窗外,眼前风景似曾相识。
像是……梦外的成元一百一十五年,第一秋将她从玉壶仙宗救回上京时,经过的那条路。她一路盯着窗外,居然没有向第一秋搭讪。第一秋问∶"你见过第三梦先生的真容吗?"
黄壤没有回答,她将手搭在窗沿上,连目光都沉默。
"黄壤?"第一秋喊,这条咸鱼一直没心没肺,很少有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这让她看上去—有些悲伤。
"啊?"黄壤猛地回过神来,然后她眼中破碎的水光又纷纷敛去。她笑着道∶"你怎么开口闭口都是第三梦。说好今日我俩同游,你也不问问我。"
第一秋极少见她这般,那含泪带笑的模样,让他有点心软。于是他道∶"我们.…毕竟是自幼相识。也无甚可问。"
"怎么会无甚可问呢?"黄壤忙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第一秋愣住,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怎么,这咸鱼难道不是天生乐观,没心没肺,热爱炖汤,经常无事献殷勤吗?
他于是问∶"为什么?"
"因为呀,我做过一个梦。"黄壤神秘地说,"我梦见你长大之后,非常英俊。""无聊。"监正大人喃喃道,半晌又补了一句,"肤浅。"
黄壤哈哈大笑,好半天,她看向窗外,突然说了句∶"这是……去玉壶仙宗的路。"第一秋一顿,道∶"这你也知道?"
"我知道啊。"黄壤注视窗外,好半天才说∶"这条路,我走过一次。当时看得太认真了,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何掌门夫妇带你去过玉壶仙宗?"第一秋随口问。黄壤摇头,却并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在这条路上,她并没有多少谈兴。往事纷沓如沙砾,她微笑着闭上眼睛。
第一秋从未见过她如此沉默安静。那时候春日的阳光撒落在她的侧脸,光晕散开,有一种柔美的感觉。
她看着窗外,一路无话。
第一秋习惯了她的主动靠近,习惯了她的叽叽碴碴。这一刻,她不说话,世界便彻底陷入了寂静。
监正大人甚至想,自己答应了与她同游一日。然而这一日光景却全部耗在马车上,似乎是很说不过去。
想想黄壤确实为他约到了第三梦,监正大人的良心毕竟是会痛,于是道∶"明日谢红尘继任宗主之位,我们先去观礼。若你觉得路途枯燥,那改日再约,也是可以。"
"谢红尘?"黄壤喃喃道,"他明日继任宗主吗?"
这口气,未免太过熟稔。像在问起一位久别的故人。第一秋皱眉,问∶"你认识他?"
黄壤没有回头,半天道∶"以前,我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嫁给过他。""肤浅。"监正大人冷哼。
黄壤哈哈一笑,道∶"谁说不是呢?"
她笑得自嘲,第一秋当然感觉到哪里不对。他不喜欢叽叽喳喳的黄壤,但若是黄壤这般沉默不语,他又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
于是,他只好自己找话说∶"你们女人,都想嫁给他吧?"
黄壤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道∶"别人我不知道。不过我以前挺想的。"她没有过多地回忆,只是草草地道∶"可是在梦里,结局并不好。所以现在,我就不想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说,第一秋忽而觉得心中好受了许多。他也颇觉怪异——自己并不算嫉能妒贤,怎会产生如此怪异的想法?
骏马四蹄生风,马车一路疾驰。
这当然比普通马车快得多,但比传送法符可也不如。黄壤反应过来,问∶"为何不用传送法符?"
监正大人毫不犹豫地回了两个字∶"太贵。""..."好吧。黄壤无话可说。
玉壶仙宗。
谢红尘继任宗主,所有人都不奇怪。
他是谢灵璧选定的传人,谢灵璧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
这是仙门一宗大事,几乎所有排得上名号的贤士都受邀而来。一时之间,玉壶仙宗十分热闹。
朝廷跟玉壶仙宗其实不太对付,但即便如此,师问鱼也令第一秋送来的贺礼。第一秋带着黄壤,来到山门前。
因为来客众多,谢灵璧在和合园待客,谢红尘在山门外迎客。
他一身雪衣,玉冠束发、腰下悬玉。此时的他,与百年后几乎看不出什么别区。
"谢首座,以后要改口谢宗主了。真是恭喜恭喜。"监正大人上前,口不对心也要祝贺几句。谢红尘向他抱拳施礼,道∶"监正客气了。监正今日大驾光临,玉壶仙宗真是蓬毕生……."他话未说完,忽然整个人都愣住。
——他看见了第一秋身后的黄壤。
彼时,黄壤为了今日的同游,本就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额前长发编花,发尾披散下来,用珠链松松系了三段。额前画着银白的花钿,衬得姣好的面容如芙蓉出水。她一身浅金,衬得肌肤白透如玉,腰肢纤细柔软,行走之时,如弱风扶花。
谢红尘是个见惯美色的人,但那一刻,他像是被人一拳击中了心脏。———谢宗主忘记了剩下的话。
监正大人见他一句话说到一半,忽地没了声音,当然奇怪。
他顺着谢红尘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他目光胶着之处,正站着盈盈含笑的黄壤。——监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传说中的谢红尘,年纪轻轻已经广有贤名。
谁曾料想,此人竟好色至此?监正皱眉,提醒了一句∶"谢宗主。"
他冷冰冰的三个字,想要唤回谢红尘被勾走的魂魄。
"咳。"谢红尘刚刚回魂,黄壤袅袅婷婷地上前,向谢红尘飘飘一拜∶"见过谢宗主。谢宗主刚刚归位的魂魄,又飘飘荡荡地离了体。监正大人满心不悦!
m.xiumb.co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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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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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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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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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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