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响起三下极轻的敲门声,“启禀陛下,小殿下来了。”
李靖梣忽然变了脸色,很郑重地,嘱咐岑杙:“你先别出来!”
“啊为什么呀?”
女皇来不及回应,自去掀开帘子,转过屏风,来到外殿,整理好情绪,“进来吧!”
岑杙迷惑间,听到一双小鞋子咯噔咯噔的进了殿里,伴着一阵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哗哗动静,愈发好奇。
“小殿下刚刚攒够了铜板,特来跟陛下报喜了。”隔着两道屏风,岑杙都能感受到胡薇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真是把小皇太女当亲孙女疼的。
然后,那哗啦啦的动静又响了响,小皇太女雀跃地道:“娘亲,火火攒够三十个铜板了,你给妖怪们拿过去,他们会把爹爹放出来吗?”
岑杙一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咋回事?难道她以为我被妖怪抓走了?
“你确定是三十个么?有没有偷偷拿来买糖吃?”
“没有买糖吃,三十个,都在小猪肚子里了。”
“那我要先检查一下。”
“好。”小皇太女乖巧地把手里哗啦啦的东西捧给她,岑杙明白了,那是她的小猪存钱罐。没想到李靖梣会拿这种方式忽悠她家闺女,更没想到她家闺女就任她忽悠,还心甘情愿地攒钱替她赎身。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孝女情节啊,岑杙感动得泪眼哗哗。
“一个,两个,三个……二十八,二十九……”数到二十九的时候,女皇有一个停顿,岑杙呼吸都屏住了,像是故意卖关子似的,过了很久才说出最后那个数字,“三十。嗯,确实是三十个。”
小皇太女兴奋地拍起手来,岑杙的灵魂跟着舞起了秧歌。
难得的,女皇也鼓励地笑了笑,“那我现在拿铜板去跟妖怪换人,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好,你一定要告诉妖怪,爹爹名字叫岑杙,不要叫它放错了。还有,先听听她的声音。”
“噗”的一声,岑杙捂着嘴,暗忖小家伙想得还挺周全。
“火火,你觉得我是吗?”隔着屏风,驸马国尉早把衣服穿好,先出个声音让小皇太女验验身。
“是爹爹!”小皇太女兴奋地蹦蹦跳,胡薇也跟着捂嘴笑,“对咯,对咯,这下对咯。”
李靖梣让出身位,岑杙几乎从她咯吱窝里钻了出来,弓着腰张开手,将那粉团似的朝她扑来的女儿一把保住,举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如获至宝地搂进怀里,“想我了吗?”
“呜呜呜呜呜……”
这真情流露的哭声比任何想念都有说服力。岑杙心软到了极处,不顾被她蹭的全身痛痒的痱子包,紧紧地和女儿相拥,享受这难得的团圆。
“爹爹,妖怪打你了吗?”小皇太女哭完,红着一双眼睛问。
岑杙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没有哦,他们知道火火要来救我,不敢打我哟。火火这些天赚钱是不是很辛苦呢?”
“火火不辛苦,火火一天可以赚到一个铜板,火火很厉害的。”
“是哦,一个铜板哦,是哪个妖怪这么黑心,雇佣童工不说,还一天只给一个铜板。”
李靖梣蔑视地瞪了她一眼:“你皮痒了是吧?”
“嘁~黑心还不让说。”
因为小皇太女的五虚岁生日宴,恰逢玉瑞在西域大破敌军,扬名立威,所以礼部特意将其办得十分隆重。西域各国也纷纷派了使节前来祝贺,共襄盛举,其中也包括快要被灭国的屋屿。
这就是李靖梣的狡猾之处,她虽实际助了蓝阙,但屋屿国那边也没有放弃联络,趁着屋屿国王命在旦夕之际,向对方透露之前的联姻还算数,就此和下一任屋屿王达成了协议,以半数的盐铁经营权为代价,替他守住了最后一道国门。但是,五十年之内,屋屿国想再恢复之前的国力,可能就难了。
生日宴后,岑杙特地向女皇请了半个月的假期,要和船飞雁到江阳郡参加江氏宗族的祭谱大典,就是每隔三十年修谱一次后,专门举行的祭谱仪式。据说江氏宗族中有辈分、有名分的人都要去。
船飞雁原本不想去,她上次和江逸亭去江阳拜祭江家祖先,已经把江家那群耆老得罪光了。这次更是不想去讨嫌,于是打算让妾去,但是江老夫人不许,说这是正式场合,哪有妾出面的份儿。
而且,江逸亭在外地没有诏命走不开,江老夫人近来身子也不太好,不适应长途跋涉,他们这一支只能靠船飞雁撑场面了。船飞雁抵不过,只好答应了。
但是她深知自己在江氏宗族不受待见,就想让岑杙这个“义弟”和她一起去,驸马国尉的头衔足够应付那些人了。而岑杙自己也有去江阳郡搬运白庄主生前编写的归云钱庄地下案例的现实需求,两人一拍即可。就等李靖梣发话了。
满以为会遇到些波折阻碍,谁知李靖梣考虑了一番,爽快道:“你去应该是不够的,这样吧,让清浊也跟着去一趟。”
“清浊也去?你舍得吗?”
岑杙当然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但是鉴于女皇陛下的老谋深算,她总觉得对方还藏着后手。
“半个月还可以,我派些人跟着保护你们,这趟就当是到江阳微服考察了。”
岑杙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儿,狐疑道:“你不会自己也要去吧?”
李靖梣翻了她一眼,“你想得美,我这个月很忙,走不开。”
岑杙这才放了心,就有些暗自窃喜。女皇不客气道:“虽然这次我不在身边,但也要跟你们约法三章,第一,不准涉险;第二,不准胡来;第三,不准晚归。如果被我知道违反了其中任意一条,你就给我等着。”xǐυmь.℃òm
岑杙生怕她反悔似的,忙不迭地答应,“我保证怎么样去,就怎么样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让她掉。”
“你也不许变秃头。”李靖梣不忿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岑杙马上心领神会,凑前亲了她一口。
“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后天一早。”
“行,正好有时间准备。”
当船飞雁知道小皇太女也要跟着去的时候,整个人都不淡定了,“清浊真要去吗?”
“怎么?你不愿意啊?”
“当然不是。”船飞雁叉着胳膊,不忿道:“你去是帮我撑场面,清浊去就太给他们脸了!这可是当今的皇太女,玉瑞未来的皇上,去参加一个没落宗族的祭谱大会,他们不得高兴得烧高香啊!”
“也不算没落宗族吧,江家好歹是玉瑞的大姓,祖上还出过太慈仁皇后这等风华绝代的人物,江师兄的爷爷还是阁老,自己也入了内阁,玉瑞皇太女去捧下场,怎么也不算是大惊小怪。”
船飞雁冷哼了一声,“可别抬举他们,江逸亭中状元时他们都是第一时间来沾光,如今他没落了,被贬去修河堤,最先见风使舵、人走茶凉的也是他们。就算我去,他们都未必欢迎。”
“这就叫‘穷在陋巷无人知,富在深山有远亲’么,很正常,你若计较就先输了一筹。放心吧,这次去我们保证把场面给你撑得漂漂亮亮的,绝对吃不了亏。”
能够再次出远门,小皇太女是非常高兴的,唯一不舍得就是娘亲。岑杙又何尝不是呢?好不容易腾出来的一天时间全都和女皇腻歪在一起,要这要那的,得寸进尺的架势,好像再也不回来了一样。
第二天,女皇亲自送她们到玄武门,两辆普通的马车,并三十名精挑细选的侍卫,全都家仆打扮,比上次出行的阵仗还要大。为了照顾小皇太女的饮食,这次她把闵尚食也派去了,同行的还有黄、洪两位经验丰富的太医,一个擅长治毒,一个擅长治外伤,各种意外情况都考虑了一遍。侍卫统一由居悠指挥,影斩、舟轻等好手也一同前往。本来李靖梣还想派镜中去的,但岑杙担心她身边没有得力的侍卫,不放心,强行给留下来了。临别前女皇拿出了一幅自己的肖像画,让她们在思念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岑杙和清浊当场撒了一把辛酸泪,然后就愉快地相携上路了。
和她们的阵仗相比,船飞雁的行驾就寒酸多了,只有一辆马车,一个管家兼车夫,并一个闷葫芦丫鬟,连女儿都没带。她向来是哪有热闹往哪儿钻,直接就去了岑杙车上,找小皇太女玩耍。
现在天气正是凉爽的时候,秋气渐来,草木还未来得及凋零,比春天还适合郊外踏青。船师姐带着小皇太女嗷嗷嗷地唱完一首歌,不禁掀着窗帘去看江边的景色,不由感叹:“这么美的景色,弟妹不来,真是可惜了。”
岑杙笑道:“她要是来,那才真是给他们脸了!”
江阳郡位于瑞江中游,距京城大约七日车程,九日船程,为了赶得快,她们没有选择坐船,在路上颠簸了七日,才到达城门口。船飞雁下车的时候,扶着不撑劲儿的腰道:“回来的时候是顺流,我可一定要坐船,这些天可真是受罪了。”
来接她们的是江逸亭的妹妹江逸台。江阳郡是玉瑞江姓的祖籍之地,郡里将近六分之一的人都姓江。就连郡守江淳儒都是江家的小辈,虽不是同枝,上追几代总能沾亲带故的,所以,江姓宗亲的祭谱大典,在江阳一带是轰动全城的大事,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重视。
船飞雁和小姑子的关系还凑合,没拌过嘴,但也没交过心。当下热情地和她打了个见面礼,然后就各回各车。小姑子送她们到了江府老宅,叮嘱了一些族中事宜,便自认尽了义务准备回家了。倒是她那做郡丞的相公谬元峒,很有眼力见地观察到,她身边的这些“家仆”各个都不是普通角色。
“你看这些人,身板几乎等量高,个个笔直挺拔,健壮不凡,就算在咱们郡里,也一下凑不齐十几个这么出挑的大个子。还有那个微胖的婢女,刚下车时趾高气扬地瞪了我一眼,一副看我不起的样子,你们江家什么时候养了这么眼高于顶的婢女?还养了一群远超正常标准的极品家丁?”
他不说江逸台还未察觉,一说就觉得不对了,江家的家风一向勤俭,出门都不兴大的阵仗,这次她这位嫂嫂带了这么多人来,还是很出乎她的意料的。
“可能是故意撑场面的。我这个嫂嫂,一向好面子,从来不肯输人,上次和我哥来祭祖,差点刺不的族老一病不起。这次族长又专门请了她来,她不得给自己充一下门面,八成是从哪家镖局里雇来的人。别管那么多了,她爱高兴就让她高兴耍去,最好再刺不的那族老一病不起。”
江逸台对于兄长遭遇的世态炎凉还是十分愤慨的,关键时刻,绝对会收起姑嫂偏见一致对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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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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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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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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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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