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时的樱柔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甚至还能正常地处理国事,但是她的防备心更重,似乎很介意向外界透露她内心的所思所想。就连岑杙这个始作俑者,都无法越过那堵无形的高墙,窥探到她的内心深处。
这就很棘手了。
她那躲闪的目光正应了岑杙内心最忧虑的地方,时至今日,她仍然在维护那个幻想出来的瑶虚梦境,拒绝任何人的干预破坏。
这才是她走不出来的原因,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渴望它的存在,就像她自己说得,“多么希望她是真的”。
从德阳寄回来的鸿雁传书,印证了岑杙的猜测。顾青在信中说,人最难战胜的就是内心深处的渴望,而这个瑶虚蛊,无疑是趁机放大了这种渴望,让她自发的构建了那个梦境。她自己是极大概率走不出来的,这就需要旁人雪中送炭的帮助。m.xiumb.com
她建议,可以让她先读一些佛经,对于放下心中的执念很有好处。说到佛经,岑杙心中不由一突,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李靖樨,那时候她也是靠佛经撑下去的。樱柔的下场会和李靖樨一样吗?她不得不这样担忧。
这一日,岑杙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白袍银冠,领口镶了金贵的紫纹,衣袖也用滚水熨过,一丝褶皱也无,手上还摇了一把竹扇,在院内潇洒地走了一圈,就像要去赴宴一样。把吴截秋那双平日从不正眼瞧人的柳叶眼,硬生生地撑成了虎眼。
“怎么样,帅不帅?”岑杙直接问她。
“骚包!”吴截秋很诚实地给了她两字评语,余光瞄到了几个攀墙偷看的脑袋,回屋舀了一瓢子水哗的泼了出去,愤慨道:“我看这座小庙快容不下你们这些人了!”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岑杙无辜地进了屋里,关好两扇房门,从门缝里瞄到吴姐去喂鸡了,这才松了口气。回头,刚好和倚床看书的樱柔,迎面对上。她像没事儿人似的,喜滋滋地坐到炕沿上,拿折扇替她扇了扇风,“凉快吗?”
樱柔的头发被扇乱了,羞涩地低了下头,把头发地塞到耳后,“截秋又为难你了吗?”
“没有,”岑杙大咧咧地往席子上一躺,侧着身子跟她说话,“她就是嫌我衣裳好看,净给她招麻烦,我又不穿出门去。”
樱柔笑了,“你既不穿出门去,为什么还要做这副打扮?”
“争宠呗。”岑杙胳膊竖着托起脑袋,对着她饶有趣味的一笑。
樱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岑杙蜜汁自信道:“你觉得,是里面的我可爱,还是外面的我可爱?”
樱柔:“……”
“不要用这种纠结的目光看着我,你肯定想,两个都可爱是不是?”
樱柔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又爬过来,和她并肩坐着,腿蹭了蹭她的膝盖,像闲话家常似的,开始对她幻境里的人物指手画脚,首先,“我觉得‘靡谌’这个名字不好听,不吉利,应该改一改,你知道名字关系到孩子的成长,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就是赢在了起跑线上。不是我说你,你当初怎么会想到用这两个字呢?她都没有朝你撒泼打滚吗?”
樱柔闻言竟然滞了滞,“她一向很乖,从来不会撒泼。”
岑杙两眼微微一眯,老谋深算地忖道:果然,没有养孩子经验的人,幻想出来的孩子都是完美无缺的。
“那你替她把过屎吗?”
要说之前,樱柔只是有点紧张的话,现在的表情就是整个错愕了,“把……把屎?”
“就是伺候她拉屎。”岑杙经验老道地说:“她要是拉黄色泡沫状的屎,八成是因为吞食空气太多;屎中有血丝,可能是吃的东西太干,导致屁屁裂开;水样的屎可能是拉稀了,要及时去看大夫。她要是两天不拉屎,就是便秘了,也要及时去看大夫。”
樱柔听她说起这些书本上没有的学问,胃里已经开始不适,表情也有点难受。
岑杙心里一笑,见好就收。但过了一会儿,又凑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樱柔的脸瞬间涨红了,蹭的站了起来,连带着书本都啪的砸了下来,心情激动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就是想告诉我,她们都是假的吗?对,靡谌本来就是我幻想出来的,‘靡谌’就是不能相信的意思,我早就知道她不是真的。都是我的臆测,这下你满意了吗?”
岑杙诧异,她只是问她:“在幻境里我临睡前泡不泡脚?”她怎么会这么大的反应?
本来么,这是女皇新近着迷的养生手段,每晚睡前必要带着全家人用热水泡脚,据说这样泡脚会全身通畅。但对岑杙来说,把脚伸进滚烫的热水中无异于油炸煎熬等酷刑,简直是非人的折磨,偏女皇兴致高昂,不泡脚就不给上床,她日日都想把脚盆踹开而不可得。如果在樱柔的幻境中,自己还要每天泡脚,那她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但殊不知,越是这种夫妻之间的琐碎小事,越会触碰到她那敏感的神经。因为在她的幻境只允许美好的故事发生。容忍不了一丁点的瑕疵。因为一丁点的瑕疵,都会让她更加靠近现实。
岑杙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是后悔不已,暗忖自己是不是太激进了,应该缓着来才是。
一直到入睡前,她都没再提这件事。晚上,睡觉的时候,岑杙听到一阵磕牙的动静,以为她又发作了,忙去摸她的额头,却是正常的体温。手无意间滑过她脸颊,竟是满掌的湿润。
“樱柔?你怎么了?”
“阿诤,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之前真的已经打算放弃你了,虽然有遗憾,但是遗憾也是生命的一部分。那时的我,已经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蓝图,我想要去热爱以后的生活,即便那个生活里没有你。但是它不听我的,它像罂粟一样,挑起了我内心深处那点微弱的渴望,我便一发不可收拾地陷进去了。即便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深刻地爱过你。我知道这是病态的,可我还是离不开。”
她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似的,委屈地捂脸哭了起来,岑杙把她抱住,感受到她全身的骨骼因为激动而发抖,她的心也像被烈焰烫着了似的,陷入难以言喻的煎熬当中,
“我知道,樱柔。当时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看得见你的洒脱,你的放下,那时候的你才是真实的你。即便你对我仍有爱意,但我相信,那爱意会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而一个崭新的独立的你也将在这流逝的爱情中慢慢重生,不管这时间跨度有多长,是一刻钟,还是一辈子,它都是越来越淡的,这才是一段爱情结束时正常的轨迹。但如今它却反过来了。你对我重燃爱意,本身我是吓了一跳的,因为这不是我印象中的你。现在我明白了。樱柔,你只是病了。这不是你的错。”
她放开的哭声再次让人心疼,岑杙反而轻松了一些,拍着她的背,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多了。
然而这时,她的襟口忽然被揪了起来,“阿诤,她又来了。她们又来了。阿诤,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岑杙也很着急。
然而还是那句:“告诉我什么是现实?”
岑杙仓促地回答:“现实就是,你抓着我,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拍着你,你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不存在幻想,也不存在奢望。我就在这里,这里只有我在这里。”但她很快察觉到,语言的安抚是远远不够的。真正能让她感受到,现实与幻境差别的也许只有……只有真实的触碰。
黑暗中她把自己的身子完全袒露,岑杙是第一次看到了她背后的火莲印记,就在蝴蝶谷下方的细腰上,一枚黑色的莲花印记像火焰似沿着那弯曲的脊柱熊熊而上。
“所以,你就和她完成了鱼水之欢?”李靖梣的呼吸都要气得发抖了。从下车回到寝殿的这一路上,她就铁青着脸,听她招供的这小半个时辰,她的脸色又变成了极致的黑和愤怒的红。
恨不得掐死她,然后再掐死自己。
岑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我哪儿敢啊!”讨好地去抱她,却被挣开,她无奈地捶腿道:“我当时一眼就看出她那火莲印记很奇怪,我在书上看过,蓝阙王室的火莲印记应该是红色的,可是,她那印记都开始变黑了。火莲变黑,意味着生命之火快要烧尽了。任何外力的补救都无济于事。”
“所以,你就放弃了原本想和她鱼水之欢的打算,狼心狗肺地准备让她自生自灭了?”
岑杙无语,“你这立场转变得也太快了。就不能往好处想我,老是无端臆测,我压根就没那想法。”
“我臆测,你敢说你没有,你敢对天赌咒发誓你没有?”
岑杙突然竖起三根指头,“我敢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对她产生任何非分之想。如果有的话,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而且我还能证明我发的誓,绝对是真的。”
李靖梣是第一次见发完了誓,还自带验证功能的,一时也有点懵,主要是被气着了,
“你怎么证明?”
岑杙站起来,去解自己的衣裳,“我要是证明了,你可不能嫌我。”
随着一层又一层的衣物洋葱似的剥落下来,露出光裸的肩背,女皇的眼睛倏然放大,不敢置信地盯着她那像是被油炸过了遍布着米粒大小红色丘疹的身体。
“喏,她那间屋子比锅炉房还热,我的身上长满了痱子,连抱她我都觉得火辣辣的,怎么还会对她产生想法?”岑杙委屈巴巴地说完,就看到女皇两只杏眼中涌上来两汪动荡的水珠,悬在卧蚕上摇摇欲坠,连忙把衣服裹回去,拿手背去接她的眼泪,“不疼的,绯鲤,真的不疼哦,疼劲儿早就过去了,我现在……”
女皇举起手来,似乎想打她,却终究没下得了手。嘴唇扭曲着颤了两颤,终于用力将她抱在怀里,岑杙痛得“咝”了一声。
李靖梣连忙松开,“很疼是不是?你别动,趴在上面,我替你上药。”
“不能趴,前面也有。”岑杙撇着嘴说,李靖梣又是一愣。
“好了好了。”岑杙死鸭子嘴硬,赶紧帮她抹掉两边的泪痕,戏谑道:“不好看了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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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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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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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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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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