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岑杙快步地跑过去,先行了一礼。江后将最后一点鱼饵,都倒进五彩翻滚的鱼池里,并未回头:“你可是失约了。”
岑杙从髻上扯下一根刺挠的稻草来,无奈道:“摊上事儿了。得亏夫人保我,不然指不定被关到猴年马月呢!”
江后回头瞥了眼她这身狼狈行头,“在牢里跟人打架了?”
岑杙倒是没否认,挺了挺胸脯,道:“没输。”
江后不禁莞尔,“见过陈同野了?”
岑杙还没说什么,碧潭对面就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粗声。被落在后面的陈同野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摇着手中的汗巾呼喊道:“夫人,这车厢里实在太闷热了,您看我这衣裳都涾湿了,我得先去更个衣。夫人庄主你们先聊!”
岑杙看他就是懒得走剩下的几步路,不待回应,就急忙抄了条近路溜去纳凉了。
“陈同野在京中呆了二十余年,平日并不抛头露面,对外的身份是婵娟针织坊的掌柜。以后京里的事情,就教给他联络。这是我最后一次教你。”
岑杙知道她终究要回大蛮山的,能够抽出时间专门来教她,已经是她难得的造化。
“多谢夫人。”
“用不着谢,跟我来吧!”依然没有过多的寒暄,江后带她来到了一处假山石洞里,熟练地转开一扇往地下延伸的石门,抄起门口的火把,循着阶梯徐徐往地下走去。
岑杙记忆中从来没走过这么长的隧道,比她在栖霞山曾经穿越过的藏经洞隧道还要长。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隧道虽然又深又黑,但通风性却良好,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岑杙竟在地下十数丈处,闻到了西市街头的红烧猪肉,还有内城深巷的竹叶青酒。她胃里的馋虫都快被勾出来了,闭上眼睛,似乎正置身于繁华热闹的街头巷尾,身边拥挤着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如果不是石壁上不断回响的寂寞脚步声,提醒她头顶就是岩壁的事实,她都想拐个弯儿去逛下西街,顺道去酒肆打壶酒了。
她根据步子粗算了一下,她们目前已经离开园区往东北方向走了大概有五六里,但是隧道仍未看到尽头。她那一身热汗都被地底下的沁凉潮风给吹干净了,她暗忖,这里倒是夏天纳凉的一个好去处。xǐυmь.℃òm
“夫人,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她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忍受不住太长时间的沉默,擒着火把追上前面的江后,“我看再往前走,就到皇城了。”
“还有五里。”
“五里?”岑杙诧异,“照这个距离,那不就到皇宫了吗?咱们是要穿越半个京城啊!”
“嗯。”江后并不多话,继续往前走。岑杙楞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赶忙又追上去,“我明白了,这条隧道就是传说中那条通往皇宫的秘密隧道对不对?是玉瑞老祖宗留给后世子孙专门逃生用的。夫人这是打算去皇宫?那感情好了,正巧顺路,可以直接回家了。”岑杙心里乐得开怀,她早就思念家中女儿,恨不得立即飞回皇宫和她团聚。
然而她想得太好了,江后不客气地告诉她:“这次保你出来,只有一晚上的时间,今晚过后,还得送你回到大牢。免得被人发觉。”
“啊?”岑杙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陈同野不是说……”一切都过去了吗?
但是转念一想,毕竟是人命官司,岂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即便夫人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替她抹平,“唉,算了,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
熟料江后又道:“你用不着担心,那卖货老翁并没有死,你被关是因为别的原因。”
“什么?”岑杙耳朵像是烧着了,下意识地往后一仰,“老翁没死?那怎么会……”
“当时天气太热,他只是中暑晕过去了。说来也巧,当时我刚好路过,就顺手替他扎了一针。保住了他的性命。在你被押进大牢不久,那老翁便自己从衙门里走了出来。”
岑杙难以置信地盯了她半晌,脑海中千回百转,蜂拥着整件事的脉络,最后得出一个让自己险些气死的结论。
“那老翁没死,那他肯定会向官府报案,不是我抢他的货担子。我是清白的,没有缠上人命官司!他们明知道我是被冤入狱,还整整关了我三天!!!”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气得跳脚,“一定是她,她是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她肯定已经知道了!”
岑杙越想越气愤,一般情况下,如果不牵扯到人命,步军统领衙门完全可以自行解决纠纷,没有送去刑部层层审理的必要。这件案子脉络非常明晰,老翁既然已经活了过来,那她身上的嫌疑自动解除,按理也是可以自放回家的。但是他们却把她扣了下来,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主意。
想到自己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委屈了三天,她的鼻子就止不住的涌上悲酸,这是人能干的事儿吗?
而这时,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控诉,也开始哗哗的掉眼泪。
诶不对,这里明明是地下,怎么会有下雨声?
等到走近,岑杙才确信,她听见的确实是雨声。就在她身前十步开外,隧道顶上就像漏水似的滴滴答答地落下一道水帘,集中在中部,将这条拱门形的隧道一分为二。
而这时,江后也停了下来,在壁上的一个石槽里,拿下了两柄油纸伞,递给她一柄。岑杙撑开雨伞,跟着她继续往前走,随着那噼里啪啦的弹珠声在头顶响彻,伞面一瞬间便感受到了压力,岑杙暗忖这个雨量快赶上地面上的倾盆暴雨了。她往地上一瞅,果见角落里有几个碗口大小的洞,应该是排水孔。
她想,她们眼下可能正处在一座巨大的蓄水池底下。纵观整座京城,能有这么大蓄水量的水池,恐怕只有皇宫里的玉清湖了。
“到了。”江后收起油纸伞,放在边上的凹槽里。回头一瞧岑杙,正仰面站在雨幕下,头上未撑伞,手上火把歪在一边,呜哩哇啦地淋雨。
“你在干什么?”
“呜哦,我就着这水洗把脸!”
岑杙说完就打了个喷嚏,连忙把伞撑回来,跑到干处,抹了把脸。收起雨伞,又拧了下湿哒哒的袍子,跟着江后来到一处宽敞的“丁”字形分叉口。
她一眼就看到了中间那条往上延伸的阶梯隧道。她来过这里,隧道的尽头就是玉清楼——一座高达九层的四方形塔楼,四周围有两丈高的院墙,院内古木参天,人迹罕至。因为是整个皇宫的禁区,就连身为皇帝的李靖梣本人,也不常踏入。而它的主人,便是身边这位曾叱咤政坛多年的玉瑞老祖宗——江后。
当年世祖皇帝给后世子孙立下的铁的规矩,凡是皇子皇孙敢擅闯玉清楼者,轻者废除宗籍,重者有杀身之祸。三百年来,有好几个太子、皇子、公主,都折在这里。如今这条铁律对皇室中人的威慑程度,已经达到了闻之色变的程度。
江后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出人意料的,江后没有带她往上走,而是转身又打开了一扇小门,就在那条阶梯隧道的对面,又往下延伸出一条密道。
密道中的密道,该有多隐秘?岑杙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她诧异又紧张地随江后下去,见密道的尽头又是一间密室。一推开门,岑杙就嗅到了一股浓浓的书香气,夹杂着檀木家具特有的香味。她判断这应该是一间藏书室。就像太平书阁底下的秘密书室一样。
当四周的壁灯全部点亮,果然如此。
江后走到第一排书架前,纤长的手指抚摸过那一卷卷尘封在匣子里的硬皮文卷,就像在过滤一段已经被遗忘的历史。
“这里便是归云钱庄的地下档案库了。所有,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秘密,都藏在这里。它们是如何运转的,你都要学。”
岑杙记得前些日子,江后已经把归云钱庄地上的生意全都教给了她,她花了好几个月才囫囵吞枣的吸收了个大概,但是个中细节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就又有一大屋子的地下秘密,等着她来啃食。
她不由吞了下口水,感觉已经提前吃饱了。
“夫人,您还真看得起我!”
江后突然走到西北角的一处书架前,抱下一匣子卷宗,交到了岑杙的手上。岑杙被那沉甸甸的匣子压弯了腰,仔细一瞧,封口的标牌上赫然写着“岑中玉、岑杙母子卷”,她忙不迭打开,翻来第一卷宗,见上面用清秀的小楷清晰记录着,她的母亲卢素当年花费六千万两白银在归云钱庄买下三个身份的事迹。
其中两个已用的身份便是岑中玉(真名:卢素)和岑杙(真名:岑诤)。
而紧跟着这些身份铺开的是一张从出生到死亡的复杂人脉网,其中涉及到的关键人物,关键事件,各个有名可查,有据可考。比如,当年曾轰动一时的岑杙冒名顶替岑中玉之子岑佚科考案,有御史当廷指责岑杙并非江南富商岑中玉之子。
当时卢素已经身死,而且身份敏感,岑杙不可能让自己的亲生母亲死而复生替自己验明正身,便写信联系到了当年卖给母亲身份的归云钱庄,请他们给自己找一个便宜母亲。
结果就在朝堂公审那天,江后便以岑杙的母亲岑中玉的身份亲自现身朝堂,替她辩证了清白。
关于这件事,岑杙后来曾经问过江后,为什么会亲自出山?
江后很无奈地表示,因为她那冠绝天下的美貌和名闻天下的状元郎身份,如果随便派出一个老夫人代替她的母亲出现在朝堂上,很容易被那些精明干练的朝廷大员们戳破真相。她和当时的白庄主以及众位副庄主,商讨了三个昼夜,最后得出结论,除非风华绝代的江后亲自出山,否则根本镇不住场面。
这就是归云钱庄负责任的由来。为了圆一个谎,他们会布下整个天罗地网,缜密到让你瞠目结舌,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就只为买这么一个身份。
关于这一点,没有人比岑杙有更深切的体会了。
直到现在,她这个岑杙的假身份都没有被戳穿。作为当年逃出生天的罪臣之女,她靠着母亲给她留下来的这个身份,改头换面,入了朝堂,并与如今的女皇喜结连理,做了当朝驸马。鲜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前朝名臣岑骘的独女,那个在传说中已经遇害的平阴王郡主,岑诤。
看着这一条条清晰又稳固的时间脉络,岑杙的记忆好像也回到了那段精彩纷呈的岁月,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而且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母亲当初竟然一口气买了三个身份,还有一个空白的身份并未使用。
她百感之余,忽然想到,这个身份应该是母亲特意留给父亲的,他们一家三口当年或许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她问江后的时候,江后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表示,“以我当初和她碰面时交谈的语气,确实有这个可能。你的父亲当时似乎是得罪了不少人。”
岑杙不由眼眶湿润,一定是这样,母亲当时一定想过,和父亲一起远离朝堂,隐姓埋名。所以一口气用全部身家买下了这三个身份。但可惜太迟了,当栖霞山的钟声响起时,一切就没有了意义。
“这些都是和我们一样买了假身份的人的卷宗吗?”岑杙望着那一排排堆满书架的硬木匣子,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和她一样,改换过身份。
“不错。三百年的卷宗都在这里了。还有一些空白卷,是将来你要填写的。你需要注意的是,归云钱庄的身份不能随便地买卖,必须有的放矢。东北角的这个书架上,都是买卖细则,今天晚上你先把最下面的一层看完,有什么要问的,现场问我。其余的,有时间再看。”
这些日子,岑杙早已习惯了她的“教学方式”,懂得过期不候的道理。不待她再说,便端着支蜡烛,盘腿坐在书架前,废寝忘食地读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上多了条毛毯,应该是江后特地往玉清楼上拿回来的。岑杙心照不宣地将其裹在身上,终于不再打喷嚏了。
“即使明知对方犯了恶事,逍遥法外,也不能以归云钱庄的名义,令其暴露身份伏法。敢问这一条,适用于所有十恶不赦之徒吗?”岑杙好奇地问。
江后道:“原则上是的。收了别人的钱,就要替别人办事。这一条是归云钱庄永恒不变的规矩。”
“可是,如果对方是个变态的杀人狂魔,只因交了钱,我们就必须替他隐瞒身份吗?”
“不会。这就是我前面说的,归云钱庄的身份不能随便买卖,必须有的放矢。如果真是杀人狂魔,归云钱庄便不会把身份卖给他。无论对方付出多少银钱。”
“那怎样才算有的放矢呢?”
“提前调查,确认这个人有更换身份的迫切需要,并且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你就可以提前布局,派人前去接洽。”
“主动接洽?”
“不错。”
“万一对方不肯呢?岂不是暴露了归云钱庄的秘密?”
“只要归云钱庄接洽的人,从来没有不肯的,他们都有迫切更换身份的需要。”
岑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就是看菜下饭对吧?如果这个人即便有迫切更换身份的需要,但是口风不严,也绝对不能卖给他,省的他大嘴巴把秘密泄露出去。这就是前面第一条说的,以不泄露秘密为首要原则,对吧?”
“不错。”江后对她举一反三的能力十分欣赏。
岑杙又问:“那假如这个人在买身份前还不是杀人狂魔,买了身份之后变成了杀人狂魔,那这时候,归云钱庄还要帮着隐瞒身份吗?”
江后并不犹豫道:“需要。”
岑杙表示震惊:“为什么?”
“因为这是归云钱庄的原则,如果没有这条原则,归云钱庄就无法立身。”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杀人?”
江后道:“杀人者,有天收,有地收,有人收。但归云钱庄不能当这个‘天’。”
又特意强调了一遍,“你必须牢牢记住,只要是通过归云钱庄改换身份的人,绝不能由归云钱庄揭露其身份,除非是他自己暴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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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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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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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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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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