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靖梣在登基前已经习惯了被政敌扣各种大帽子,但像破坏阴间秩序这么大的还是头一回。从她极力克制隐忍的表情看,祖误大师在她心中建立的智慧形象已经轰然崩塌了。
岑杙憋笑憋的肚子都痛了,熟料,李靖梣很冷静地对祖误道:“敢问大师,倘若有个出身佛门的弟子故意抓了云宫湖的鱼,假称是在集市上买来的,特地来莲花池放生,这种欺骗佛祖的行为应该怎么处理?”
祖误大师很情绪化地颠了两下肚子,怒挥芭蕉扇,“当然要在佛前忏悔,九九八十一天!是哪个佛门弟子这么不讲公德?”
李靖梣道:“没有谁,我只是奉劝某些人自觉一点。”
岑杙无语。当晚她就换了一身僧袍,抱着同样被打扮成佛门小弟子的小皇太女,怨气冲天地回到佛堂陪女皇一起“坐牢”。
李靖梣手中捧着地藏经,诧异地看着她们,“你们这身僧袍哪里来的?”
“跟寺里的僧人借的啊,念经嘛,当然要正式一点。这里还有一件,你要不要换上?”
她端出一件灰色僧袍,又掏出一件木鱼来,当当敲了两声。
李靖梣巨嫌弃:“就会搞这些形式,平时也没见多积极,真是差生文具多。”
岑杙不服气道:“论打坐念经,我可比你有经验。”
李靖梣不屑一顾地冷笑:“哼,是啊,当和尚六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头要饭,鸡鸭鱼肉样样没短缺,十大戒律全都犯了一个遍,可不比旁人有经验。”
岑杙没想到她竟然上升到人身攻击的程度了,忍了又忍,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
“哼,你就是嫉妒我当和尚还那么受欢迎,我就算去要饭也能要到最好的。你服不服气吧!是吧,火火?”
“嗯!”小皇太女配合地点了点头,大了一号的佛字帽立马卡到了眼睛上。岑杙连忙帮她纠正,俩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李靖梣懒得搭理,扭头背对她们,眼不见为净。
岑杙“嘁”了一声,把准备好的木鱼,锤子都摆在面前,教女儿怎么盘腿打坐念经。小皇太女一开始还挺新鲜,举着小棒槌像敲小鼓似的,咚咚咚咚敲个不停。一会儿敲敲木鱼,一会儿敲敲地砖,最后把目光瞄准了那尊弥勒佛像滚圆的大肚子,还好被岑杙及时发现阻止了。后来玩腻了,小棒槌一扔,就像一个竖起来的鸡蛋,只要一松手,立马就倒下。不一会儿就仰躺在蒲团上,小脚蹬着岑杙的腰,去观望头顶的大佛和藻井天花板。脖子里那串红的像大枣似的佛珠被她含在嘴里舔的油光发亮,岑杙发现时,脑袋都大了,连忙给她抢过来,找了个水桶清洗干净。回来捏着她的小鼻子,“你怎么什么都吃啊你!”
说到吃,二人又窃窃私语起来,商量着明天早上吃什么,要去哪里玩。一刻也没得消停。李靖梣翻着经书,太阳穴突突直跳,愣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终于忍无可忍,“吵什么吵!佛堂不准喧哗!”
二人连忙噤声,巴巴地望着她,迫不及待听她说一句:“你们要是不想念经,就给我滚出去!”
结果当然是令人失望的。
女皇显然没有那么蠢,这个佛堂里阴森森的,中间的弥勒佛像白天看着笑容可拘,到了晚上,在忽明忽暗的烛光映衬下,不比旁边的护法天王更骇人。她绝不会单独留在这里。
把小皇太女连同蒲团一起提溜过来,纳入自己的势力范畴,不许她俩再交头接耳,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岑杙没劲儿地打了个哈欠,往蒲团上一倒,就开始瞌睡。
朦朦胧胧的感觉有人在急切地拍她的脸,岑杙惊醒过来,就见女皇慌乱地问她:“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岑杙好一阵头大,迷糊道:“拜托,我睡着了,你指望我能听见什么声音?”
女皇一时语结,好像也意识到问的不对,就有些僵住了。岑杙瞧她脸色不太好,也不敢再发牢骚,揉揉眼睛问:“你是不是听到什么声音了?”女皇这才点点头,下意识地瞥了佛像一眼,神经兮兮道:
“案上的贡品少了几颗。”
岑杙半眯着眼翘头一瞧,“少了几颗?我怎么没看出来?”
女皇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坚持认定那些果盘的摆放和她进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岑杙无奈道:“你是不是太紧张,看走眼了?过来,让我抱一下。”与其说是抱她,不如说是找个肩膀继续靠着醒觉。岑杙在她肩窝里打了个长长地哈欠,总算睁开了剩下的半边眼,往旁边一瞅,乖乖,小皇太女正捧着那本比她脑袋还大的地藏经,板板正正地跪坐在蒲团上,遥遥地望着她们,小脸承受着这个年龄段不该有的困惑和茫然。
她不可思议地“呵”了一声,“李靖梣,你可真行,自己这边偷闲,让女儿帮你念经。”
李靖梣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揉了揉太阳穴,找补道:“祖误大师说了,经书敞开了,就不能停。”
岑杙夸张地瞪起眼睛,刚要说什么,女皇抢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还给你就是了。”
说罢走过去拿过经书,把小工具人皇太女连同蒲团一并推还给她。
岑杙莫名有点赎回人质的感觉。觉得女皇精神状况有点不大好,念经念得整个人有点神神叨叨了。抱着女儿走到她面前,把经书一夺,勒令她去睡觉。岂料她不肯,她胸有成竹地一笑,“不能停是吧?那你猜我提前睡觉是干什么来的?”在女皇反应过来之前,撵着她往外走,“你就放心去睡吧,剩下的我帮你念。”
念个鬼。
送走人之后,岑杙往摆好的蒲团床上舒服地一躺,在满殿神佛的注视下,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起来。
一直到寺里的早钟敲响,她才惊愕地醒来,搓搓眼睛,看看门外天光已经有些亮了,赶紧把蒲团收拾起来。捡起掉落的经书,在佛前摆个诵经的样子。这套流程她小时候就练得滚瓜烂熟了,那时候还有个师哥帮她打掩护。
当她坐在蒲团上的时候,总觉得还少点什么,抬头一看,炉里的香都灭了,香灰凉的透透的,连忙又爬起来去点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她把香插进香炉里时,发现案上的果盘似有被移动的痕迹,其中一个莲花盘里果子似乎也少了几个。她猛的想起李靖梣的话,不禁开始迟疑,难道这佛堂里有老鼠出没?
李靖梣瞧她把佛案上的果盘都撤了,换上了两盘大红枣,不禁诧异:“这个时节,哪里来的红枣?”岑杙回头冲她“嘘”了一声,抓了一把香灰细细地在佛像周围撒匀,故意虚张声势道:“这枣子可真甜,你也来尝尝。”
她拿了一颗红枣递给李靖梣,后者掂量着有些不对劲儿,细细瞧去,这哪儿是红枣,分明就是一颗红通通的佛珠,上面抹了一层蜜状的东西,闻起来甜丝丝的。她扫了眼香案,若有所思。
当晚,岑杙来验收成果,果然见盘子里红枣少了许多,而香案上竟然多了一串人的脚印,一直往佛像后面去了,但佛像后面什么都没有。她用手指比着脚印丈量,轻声对李靖梣道:“年纪应该不大。”
其实无需丈量,也能猜得到,能把佛珠信以为真当成红枣的,多半是个心智未全的小孩子。
这倒是奇了。这间佛堂只有一扇门,两扇窗,门外有人把守,除了她们并未有人进出过,怎么会有小孩子呢!岑杙去问过寺里的僧人,都说没见过什么小孩子。
影斩忽然神神叨叨道:“会不会是房灵?”
舟轻问:“什么是房灵?”
影斩道:“我们老家里的人都说,一旦屋子住久了,就会产生灵性,孕育出房灵来,一般是小孩子化身。他们是房屋的守护神,日夜守护着家宅的安宁。我二伯就曾在我们家祖屋里亲眼见过房灵,那还是在他小时候,有一天我太爷爷做寿,家里来了一群亲戚家的小孩子,一起给我太爷爷磕头讨赏钱,我太爷爷按照人数准备了七份红包,挨个发给他们,没想到最后轮到我二伯时少了一份,于是询问前面的小孩子有没有人多拿了一份,但是所有小孩子都是在大人眼皮子底下依照顺序上去拿的,没有人多拿,于是太爷爷以为是自己少包了一份,于是又给我二伯补发了一份。后来我太奶奶觉得不对了,因为那红包是她亲自过手的,确实是七份无疑,而亲戚家的小孩子一共来了七个,正正好的,怎么会少一份呢!
她怀疑是有外面的小孩子混了进来,但是问过门房,大家都说没看见有别的小孩子进来。倒是我二奶奶和三奶奶说,刚才看见二伯正和一个穿着土黄褂的小孩子在院子里骑竹马,二奶奶以为是三奶奶家的小栓子,三奶奶以为是二奶奶家的小秤砣。她们两人都以为是对方家的孩子,结果都不是,后来太奶奶去查证,七个孩子中没有一个是穿土黄褂的。太奶奶就问我二伯,和他一起玩的那个小孩子是谁,我二伯当时只有五六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后来太爷爷过世了,太奶奶也跟着爷爷奶奶举家搬迁到县城,临走前爷爷想把老屋给拆了重建,工匠们施工的时候,在房梁上找到了一个装了三枚铜钱的红包,已经破旧不堪了,但是太奶奶一眼就看出,那是二十多年前自己包的红包,不知道为何跑到了房梁上。这时一个老工匠说:这八成是房灵干的,他们这行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太奶奶这才意识到,那个穿着土黄褂的小男孩,就是我们祖屋的房灵,那天是太爷爷大寿,他现身是来给太爷爷祝寿的。于是太奶奶拼死拦着不让拆房子。”
众人不知不觉听得入了迷,纷纷询问:“后来呢!”
“后来,太奶奶过世后,我们家老房子因为太老了,又是土筑的,一次刮大风就坍塌了,虽然爷爷又重修了祖屋,但那房灵再也没出现过了。我家里人都说,我二伯之所以后来当了大官,就是因为见到了房灵。”
舟轻听他说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房梁:“多出来的小孩子,我怎么觉得有点吓人呢!”
岑杙也觉得这个故事莫名有些惊悚,房灵?这佛堂里会诞生房灵?应该诞生佛灵才对么。
不过,当晚她们便开始“捉灵”行动。
她把烤得喷香焦脆的鱼儿摆上供盘,李靖梣刚要训斥,岑杙就指了指佛案,挤了挤眼。李靖梣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是引诱小孩子,这烤鱼自然要比水果香,但是在佛前供奉鱼肉难免大不敬,岑杙晓得她在乎什么,便开始讲歪理:“我师父讲过,佛是无相的,要往内心去求。这些金塑的,泥塑的佛像,都不是佛,本来无一物,何来大不敬?”李靖梣还要说什么,岑杙却笑脸相对,已有了讨饶的架势:“放心,这回的鱼都是从集市上买来的,我可不敢去莲花池里钓。”
“你还好意思说。”
岑杙笑着扫了眼佛堂,“我估摸着那‘房灵’已经饿了一天了,要不了多久,它就会下来吃东西。咱们就在外面等着瞧吧。”
不得不说,这烤鱼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众人这几天净是吃斋,隔窗闻着味儿,肚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好不容易忍到后半夜,才听见佛堂里响起了一点动静,众人不约而同往佛像前观望。
这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只见佛像后面突然爬出一个黑黢黢的小鬼来,脑袋比灯笼还大,绕着佛像逶迤前行,舟轻心脏骤停,差点惊呼出声,被影斩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嘴。
等那小鬼爬到烛光下的时候,扶着弥勒佛的胳膊站起身来,众人这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他头发像蒲公英一样乍着,所以头显得特别大。约莫七八岁的身量,瘦的皮包骨头,蹑手蹑脚地在香案上行走,身子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畏惧,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直奔最远处的烤鱼而去。也许是太饥饿,他在托盘面前蹲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抓起烤鱼就啃了一大口,隔着门窗,众人都能听见他狼狈吞咽“啯啯”声。
“就是现在!”岑杙率先推开门去,众人瞬时鱼贯而入。
那小孩子突然受惊,丢下烤鱼,踩翻了托盘,就往佛像背后狼狈逃窜。镜中冲的最快,飞跳上了佛案,却也只听见佛像后面传来一声“砰”,那小孩子就这样消失在了佛像底座和后壁的夹缝之间。
他勉力伸手往下捞,却什么也没捞到。
“真是见了鬼了。”
众人判断这夹缝之间肯定有门路,只是这夹缝实在太窄,只能容下小皇太女这样的身量。若不是那小鬼极瘦弱,估计也难以通过这样一条夹缝。
众人商量了一下,合力把佛像连同香案一起往前推移了三尺,瞬间,一扇开在底座后的方形小门就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来。
“原来藏在这里!”
影斩欣喜地跳了下去,正要踢开小门,熟料小门却从里面自己划开了,那爆炸头的小鬼从里面大胆地爬了出来,双手费力地捂着脖子,在众人面前呜呜地仰头,似乎在求助。
众人都愣了下,岑杙最先反应过来:“不好,八成是被鱼刺卡着了。”xǐυmь.℃òm
影斩闻言,连忙掰开他的嘴,猛拍他的后背,随后又把拳头抵在他的腹部,猛力往上压,但是都不管用。只见那孩童脸色越憋越红,已经渐渐地失去了力气。李靖梣对舟轻道:“快去请黄太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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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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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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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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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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