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她们随夫人回到尚未被打劫过的杏梁屿,从夫人竹舍回来时,岑杙瞧李靖梣眼睛还是湿的,轻轻抱了抱她,试探着问,“难道夫人没有答应帮二公主治疗?”
李靖梣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啊?跟我说说。”
李靖梣嗅了嗅鼻子,在她肩上抹去眼角的泪珠,被牵着在客舍前的小巧藤椅上坐下,“我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感到很难过。”
“什么事情?”岑杙搬了个马扎坐在旁边,手当靠枕垫在硬邦邦的藤椅边缘,虽然底下有毯子,但直接靠难免还是硌得慌。
李靖梣自然地歪了身子,侧脸靠进她的掌心,“你知道现在的景阳县只有过去老景阳的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早已被湮没在了水下。”
岑杙知道,她看过那张老地图,知道水下的那一部分西北面有片古老的丘陵山地,洪水虽湮没了丘陵间的平原,有些山峰却突出了水面,形成了这星罗密布的东南诸岛。现在的缺月岛据说过去叫黄叶山。她们所在的杏梁屿就是过去的杏梁山。
“其实三百多年前,夫人他们是住在山脚下的,就在杏梁屿和缺月岛之间的平原地带。自从她假死脱去太皇太后的身份后,便一直在这里隐姓埋名地生活。当时除了夫人以外,这里还住着几十户人家。算得上一个安静和乐的小村庄。”
“嗯,然后呢?”
“然后,世祖三十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把所有房屋都淹没了。夫人当时带着村民逃到了山上,为了去救一个同村的落水的孩子,不慎被一棵巨树砸中,就此昏睡了整整四十五年。”
“啊?”岑杙吃了一惊,伸出另一只手替她将脸上的青丝捋到耳后,“四十五年?这怎么可能?”
李靖梣眨着湿漉漉的杏眼看着她:“寻常人当然不可能,但老祖宗生来便不是寻常人,如果她想睡,是可以一直沉睡下去的。”
岑杙连连点头,“这倒是。”旬又不可思议,“可还是不对啊,我记得世祖是五十四岁驾崩,那她醒来岂不是……”
李靖梣闭了下眼又睁开,“没错,当时世祖驾崩已经二十年了,是她的女儿孝祖女皇在位的时候。”
岑杙怔了怔,忽觉竹林间沥来的夜风愈发清凉了,一时竟有些难以接受。她一直以为像夫人这等风华绝代、智慧过人的女子,生活应当是游刃有余、平安顺遂的,没想到竟也发生过这等惨事。面对亲人的故去,她的内心该是何等的悲凄?
李靖梣叹了口气,“当夫人醒来时,她正躺在大蛮山的冰室里,她的样貌没有发生一点改变,因此还觉得是在四十五年前。当她推开门,看到世祖一家正在门外喜极而泣地等着她,她以为自己只是在那场大水中得救了。”
岑杙听到此时有些转不过弯来,“等等,你不是说世祖已经驾崩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那里?”但是她直觉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便耐心听着,没有出声打断她。
“她们在大蛮山上住了一个多月,夫人频频问起那场大水的情况,并催她们尽快回去料理国事,世祖一开始只是搪塞,搪塞不过只好悻悻地离开。但此后,世祖每个月都会过来探望她。有时上山只停留两三天,有时一呆就是半个多月。要知道,大蛮山距离京都有万里之遥,一来一回也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夫人很快就察觉出不对来,但她没有声张,而是在世祖走后,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了景阳,那时候她才发现,她原本住的桑田早已变成了一片沧海。物是人非,连她当年救的那个孩童也已经变成了垂暮之年的老人。”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于是便恍惚地来到京城,回了皇宫,和当时已年逾五旬的孝祖女皇见了面。就在几天前,她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随着世祖以及权皇后到大蛮山来看她。她们彼此说着近来的日常,说着深秋时,掉落了一地的黄榆叶,被她捡起来,选了最漂亮的一张,夹在了那本她最喜欢看的,曾奶奶上个月寄给她的小人书里。然而那天,她举目望着宫里槐树新抽出的绿芽,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岑杙听到这时,心里不由一揪,已经感同身受那种铺天盖地的眩晕和痛苦。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几天前她还跟年幼的曾孙女谈论着秋天,现实却已经到了槐花抽芽的季春。难道她之前所见,都只是幻象?
李靖梣:“当她再次醒过来,强烈要求孝祖女皇带她去世祖的皇陵。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停放地宫二十年的世祖棺椁,旁边还有一副是权皇后的,也已经尘封了十年。那一刻她崩溃了。”
女皇的鼻音不由加重,声音也逐渐沙哑,岑杙感觉到了,掏出手绢来给她轻轻擦着眼角。但还是有滚烫的泪珠沿着掌心的纹路流入了她的指缝里。wWW.ΧìǔΜЬ.CǒΜ
崩溃?那是一种怎样绝望孤独的感受?当自己醒来,发现周围亲人早已不在。即便长生又能如何?那也是无止境的绝望孤独啊!
“但孝祖并没有很伤心,她抚着世祖的棺椁说,她们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来,所以已经在此久侯了。夫人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直到孝祖拿出了一封世祖生前写给她的信,从那封信中,夫人了解到了事情的全部真相。那一刻她也明白了世祖的良苦用心,并决定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什么真相,什么安排?”
李靖梣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墨阴县狼首峰附近发现的那处断崖?当时我已经猜到那可能是运河开凿的痕迹。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世祖当年便有贯穿清浊二河的愿望,并且已经开始付诸行动。只是她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让这个宏伟的计划就此夭折,而她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什么代价?”
“这云宫湖原本是六河交汇之地,所有河水都是通过右江流入瑞江。但是在出事前那一天,瑞江上游突然降下暴雨,一夜之间水面暴涨,当时瑞江下游为了开凿运河,不得已堵住了某条支流。导致中游的右江河口被迫成了泄洪处,发生了江水倒灌,瑞江的河水大量的涌入了宫亭一带,官府疏通不及,最终酿成了惨剧。”
岑杙明白了:“原来云宫湖竟是这样形成的!真是天灾无情,那在世祖看来,她岂不是要为夫人的落难而自责?”
“正是如此!洪水肆虐之后,世祖皇帝非常的自责内疚,不仅因为宫亭一带受灾的百姓,还因为失去了从小抚养她长大的亲人。她忍着悲痛把夫人送到了大蛮山救治,虽然保住了她的性命,但是夫人却从此陷入昏迷。世祖认为这一切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是自己的决策害了自己的亲祖母,她十分的痛苦、懊悔、内疚,一怒之下,便把那筹谋已久的运河工程也给停掉了。”
关于这一点,李靖梣至今引为憾事,如果世祖能够再坚持一些,开辟出这样一条贯穿南北的运河,那么她的千秋功绩会比今天看到的更上一层楼。李靖梣素来有重修此河的愿望,因此很不理解世祖当初的做派,直到今日向江后讨教能否重开运河时,才了解到个中内情。竟然瞬间就理解了这位老祖宗。比起这千秋功业,也许亲人的安乐对她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
她继续道:“当时,世祖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会醒来?还会不会醒来?她很怕自己到死也见不到她最后一面。她更害怕,假若有一天夫人醒来,身边亲人早已不在,她不得不一个人面对接下来漫长孤独凄凉的晚景。你也知道夫人并不是真的长生,她只是老的比别人慢一些,但是终究会老的。”
“那可怎么办呢?”岑杙不知不觉已经完全代入进去,替她着急起来。
“是啊,那可怎么办呢?凡人又怎么能拗得过天意?世祖只有百岁光阴,是注定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她是个非常孝顺和执着的人,她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之前给你讲过,世祖日记里有记载的时间,和她五十四岁驾崩的年龄并不相符。大约有五十年是正史上没有的,也就是多出来的。”
“这个我记得。你说过算上这多出来的时间,世祖驾崩的真正年龄应该是一百零四岁。”
岑杙记得当时自己还问她,那多出来的五十年都去哪儿了?
李靖梣当时回答:“也许就散在这玉瑞王朝四百多年的风风雨雨中。”
“难道……”
“不错,”现在她正式确认,“为了能够照顾夫人,世祖从自己的百岁光阴中抽出来一半,穿插到了夫人漫长的余生中,以另一种方式,陪她走到了最后。”
岑杙被震惊到哑口无言。反应了老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世祖陪夫人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嗯。”
“这怎么可能呢?她是怎么做到的?”
“一开始我也觉得不可能……但当时的权皇后是个奇人,她有一种据说能穿越时空的办法,可以帮世祖做到这一切。就好比一根火柴,想要和一根蜡烛同时烧完,在同一时空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把这根燃烧的火柴,送到蜡烛快要燃尽的那一刻,她们便能同时烧尽。世祖就是那根火柴,而夫人便是那根蜡烛。”
岑杙好像听到了天方夜谭,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颜色。
“为此,世祖制定了一个长期的计划,按着计划上的时间依次穿越到夫人所在的年份。这样在夫人看来,她们还和从前一样,只是隔段时间就来探望她一次。
她们的第一次重聚,就是在夫人昏睡四十五年后。当她从大蛮山醒来的那一刻,第一眼看到的世祖一家,其实就是从四十五年前穿越过来的。当时洪水刚发生不久,夫人也刚陷入昏迷,世祖一家正在为此愁闷悲苦,用尽了办法仍是无能为力。而此时夫人的记忆恰好也停留在四十五年前,因此她们重逢时的记忆是重合的,一切自然的就好像夫人真的只是睡了短短的一觉一样,浑然不觉她们已经来到了四十五年后。”
“其实,当时年幼的孝祖曾经不小心说漏了嘴,把半年前发生的事说成了上个月。夫人只以为她是口误,并没有细细思量。其实,这并非是口误,孝祖那边的确只过了一个多月,但是在夫人这边,却已经过了小半年。她们虽然重聚了,但是彼此度过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时间。这个遗憾是任何力量都没有办法弥补的。”
“就这样,世祖把自己的时间当成了一条环环相扣的锁链,每隔一个环扣就拆下来一个环,均匀地挂在夫人的这条长锁链上,虽然不连续,但只要间隔得当,便能挂到最后。而剩下的环扣,只要重新衔接起来,就是一条变短的锁链。这条变短的锁链就是世祖在正史上留下来的寿数。”
岑杙听完心中久久难以平静,这个计划实在太疯狂、太大胆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竟嫌自己的命不够长,硬是掰成了好几段儿,强行给拉到了不该有的长度。这哪是穿越,这分明是在玩命啊!李靖梣的祖上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疯批?仗着自己是天子就敢逆天了吗?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生活的小世界,实在太小芝麻小绿豆了,和人家一比几乎就像没活过!
而且还不止于此,据李靖梣所说,世祖是在三十岁才开启这个疯狂计划的,距离正史驾崩的年岁只剩二十四年,也就是说她实际抽走的年岁远不止一半。她这是玩脱了还是玩上瘾了?竟然不愿回去了吗?
“我有一个问题,一个人长期生活在不属于她的时代,难道不会混淆现实和非现实吗?”长期这样不得变成个神经质?
李靖梣意味深长地暼了她一眼,“会的,也许这就是逆天行事所要付出的代价。”
她翻了个身正面朝上,双手交叠在腹前,仰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当时夫人逐渐察觉出世祖精神上的恍惚,每次她离开两三天,夫人这里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她们必须反复不断适应这种错位的时间差,对精神和□□都是一种非常大的折磨。为了降低这种损耗,夫人和权皇后商量,决定减少世祖一家频繁穿越的次数,改为延长每一次停留的时间。也就是把原本松散挂在长锁链上的环扣,一串串地聚合起来。这样虽然每一串间隔远了,但连续的时间却长了,世祖她们可以更充分地利用好每一次的团聚。”
“那她们是多久见一次呢?”
“大约是十年。”
“十年?这么长!!!”岑杙上一刻还在为老祖宗感到疯狂,下一刻又被拉回了冰冷的现实,全然忘了这疯狂计划背后迫不得已的初衷。
难道这就是火柴的命运吗?即便奋不顾身地把自己燃烧耗尽,也只能成为这万古长空的一点点微光。
“那么她们大概相距多久呢?”
“据夫人所说,每次是半年到一年的时间。但是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二十二年了。”
岑杙心里咯噔一下,“二十二年没见,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李靖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一次夫人原本打算去大蛮山沉睡,等待下一个十年之期的来临。”
岑杙一怔,突然就明白江后为什么要把归云钱庄交给她。原来她是在安排后事,后事?呸呸呸!什么后事?是安排沉睡后的一系列事宜。难怪要给她半年时间考虑,“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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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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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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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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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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