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梣刚刚合上的眼皮,被迫再次分开,看到了头顶的人影,未及反应,脖子和膝窝下面就垫起一个柔软触力,把她给抱了起来,离开了床铺。
“你干什么啊?”李靖梣被打扰了睡眠,气性不小,感觉是用力揪扯了她一下,但实际落在岑杙的领子上,就跟小猫抓过似的,没有起到一点威胁。
她把人抱到书案前,坐下来,“我给你说件事,怕吵到清浊。”
理由足够充分,但在深夜从不讲理的女皇那边,就更加气了,“吵到我就行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我想告诉你,一件很神奇的事。”
岑杙煞有介事地翻开书,指着其中的一页,给女皇说:“你看,我这一页从来没翻到过,但是却可以滚瓜烂熟的背出上面的文字,不信,我背给你听。”
“谁要看,谁要听了!你还有完没完?”李靖梣在她怀里挣了下,没挣开,气得就想找地方倒下。
岑杙还没办完事儿,绝对不能让她倒,“你听听么,真的真的。”
她半哄半求着,像在搀扶一棵喝醉了的柳树。
“不听。你会背不是理所当然吗?你是状元,状元,这些都是你曾经考过的,不会背才奇怪了。跟你说了你又不信,放我去睡觉。”
女皇用仅剩的一点理智,和她吵起架来。岑杙愕然,心中的某个想法被证实,结果却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状元?你的意思是……”
无人回应。
但她已经有点能够理清,自己的人生脉络了,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
而此时,李靖梣早已趴在她的肩窝,沉沉睡去。岑杙扭脸,仔细看着她银花一样的清绝容颜,脑中忽然闪过许多零零碎碎的画面,这一次,她没有再感到彷徨无助,相反,是心神笃定的淡然。
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前面的路有多曲折,她都在终点等着她。她们将来会在一起,而且还生了一个像她又像我的小奶娃娃。这个美的不像现实的梦境,竟然是真的。光这一条,就足够驱散她心中的所有阴霾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咯咯咯咯……”
一大清早,李靖梣就被一阵中邪似的笑声惊醒,掀开帐子,竟然看见岑杙独自侧卧在旁边的榻上,像虾米似的拱着肩,睡得热闹非凡。
女皇忽然后悔,昨晚过早入睡,没有撑到她喊累的时候,在榻上睡一宿,也不知道对于记忆恢复,有没有损害。
“岑杙,醒醒,醒醒,到床上睡去。”
这时,那张背对她的脸,忽然转了过来,朝着她龇牙咧嘴地笑,“我根本没睡,你没想到吧。”
李靖梣猝不及防,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一宿没睡?”
“是啊,我快乐得睡不着!”她一反常态地勾住李靖梣的脖子,“你知道吗?我昨晚专门去问了你的贴身侍卫,就是那个叫居悠的,原来……嗤……”她突然间破音,笑得合不拢嘴,喘了好几下才说:“原来,她竟然是女、皇、陛、下的带刀侍卫,还是小、皇、太、女的东宫侍卫长。绯鲤,你登基了,你当皇帝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她快乐地晃了晃李靖梣的脖子,眼泪都要飙出来了,“这下我可全都明白了,为什么你可以毫不避讳地和我一起,原来我竟然是你的驸马,有名有号,受过册封的,如假包换的驸马。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李靖梣瞧她乐不可支的样子,也被逗笑了。
她之前就想过,如果把这些事情告诉她,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但是却不敢冒这个险,一是怕她脆弱的神经,承载不了这么多爆炸的消息,二是怕她本来的恢复进程,会被过于跳跃的思维打乱。
毕竟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年前,这些对她来说,相当于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试想二十年前的花卿,如果突然知道了二十年后,李靖梣不仅会登基,还会和她长相厮守,诞下女儿,她可能无法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吧?
现在好了,她自己通过脑补推理知道了这些,反而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释然。
如果她能再稍微控制下表情,不要这样笑得像个傻子的话。
“啊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靖梣听不下去了,强行捂住她的嘴,“你低调一点,跟没见过世面似的,真是……”
“好,好,我听你的,女皇陛下现在是金口玉言,我不敢不听。”她嘴里明显憋着两股气,快要把腮颊冲破了。
李靖梣无奈了:“你再这样,把女儿吵醒了,当心跟你闹,我看你怎么办。”
“放心放心,我已经提前把她的耳朵封好了,我往她的耳朵里塞了棉花。”
她说得是真话。昨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忍不住了,趴在床头来来回回地偷看,女儿熟睡的样子。怕吵醒她,一开始蹑手蹑脚,后来看到床头有两个牛角状的隔音塞,马上就领会了它的用途,悄悄地给她堵上。然后才把李靖梣给抱起来。
李靖梣对于昨晚的记忆有点模糊,这时,岑杙有点天真地抠抠她的手背,像个急等对方表扬的好学生,“她可真可爱,她真是我生的吗?”
李靖梣甩了她一个白眼,“不是你生的,是谁生的?”
岑杙咬着被子,再次嗤嗤嗤的笑起来。
李靖梣无语,扯了两次,扯不开。故意使坏去挠她的咯吱窝,结果笑成了一团扭曲的麻花,哼哼唧唧的求饶,李靖梣没忍住,也被那笑声传染,抖着肩膀笑起来。
也许,这就是梦想实现的快乐吧。试问,这个世上究竟有多少人,能够实现自己曾经的梦想呢?世间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这时,纱窗外投进一缕金光,显示时候不早了。女皇微微眯起了眼,判断再不补觉,她今晚又别想睡了。
轻轻地点着她的腮,“笑够了没有?一大早疯疯癫癫的,瞧这眼圈重的,都快成熊猫了,赶紧给我睡觉去。”
岑杙忽然摇了摇头,紧紧抓着她的手,撒娇似的道:“我其实,一整晚都在等你,我想亲自听你说,告诉我,我们的未来。”
“好,”李靖梣的神情瞬间变温柔了,主动爬上了榻,躺在她的旁边,给两人盖上被子,“你想听什么?”
“嗯,你说我考上了状元?我真的考上了状元了吗?”
“嗯,你考上了,第一名,不过是看脸考上的。”
“……怎么会,我学问这么好。”岑杙有点不服气。
李靖梣睨了她一眼,不予置评。
“那我是考上状元后,就被选上驸马了吗?”
“当然不是,从金殿夺魁,到与我成婚,差不多有十年吧?”
“十年?这么久。”岑杙有点吃惊,但想想也很合理。那时候,李靖梣还和涂家联着姻呢,如果考上状元就能娶到她,那之前她们的差距,也就不算差距了。
唉,没想到这条路,她终究还是走了十年,真是可歌可泣,感人肺腑。
不过话虽如此,她还是感到很振奋,毕竟是千里之行的第一步。她做到了,给她们的未来开了个无比坚实的好头。连李靖梣后来都不得不承认,她这状元身份拿的非常及时,非常到位,给后来的驸马国尉遴选,扫清了许多无形的障碍。
有了这张金字招牌,她对岑杙的任何“青睐”,都可以打着爱才惜才的名义,光明正大的进行。倘若她只有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固然当选驸马的结果不会改变,但在名声方面,就要差上很多。
这个状元,相当于免去了朝臣对女皇耽于美色的诸多诟病,可谓是功勋卓著、价值连城。
岑杙摇摇她的胳膊,“欸,那我考上状元的时候,你有没有,很惊讶,很意外,很……”说着说着忽然扭捏起来,“……后悔哦,错过了我这么一个大宝藏。嘻嘻嘻嘻嘻……”
她当初设想的场景就是,她在金殿一举夺魁,以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李靖梣的面前,扬眉吐气。然后在她懊悔不迭的目光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骑着高头大马扬长而去。之后,在某个催人泪下的场合,再给她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李靖梣欲言又止。先是无语地刀了她一眼,接着扭开脸,表情越来越难绷。
岑杙脸上堆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什么反应?到底有没有啊?
李靖梣把她的脸推开,但她还是忍不住转回来。结果就看到女皇胳膊挡在眼睛上,咬着唇,呲出一对小白牙,气息一颤一颤的。
这是……在憋笑?有什么好笑的,岑杙有被打击到。她承认自己当时是虚荣了点,但国法也没规定,不许虚荣啊。
“我要是告诉你,我当时没在场,而且之后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这件事,你会怎么想?”李靖梣有点不忍心告诉她这个事实,毕竟她好像很期待自己在场的样子。
果然,岑杙表情直接裂开了,难以接受地反复确认,“你?我?你不在场?你真的不在场?那我这状元岂不是白考了?”
“嗷~”考上状元,情人却不知道,这比锦衣夜行还要难受啊!
李靖梣遗憾地搓了搓她的小白脸,“我当时在外巡河,很抱歉,没能及时赶回来,看你。”
岑杙纠结地看了她半天,猜到不会有变数了,懊恼地趴回枕头上,“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不接受又能怎样呢,都成事实了。她运气怎么会这么背?
“但这事儿你自己也有责任,如果你当时没有故意瞒着我,如果我晓得你便是岑杙,就算是在千里之外,我也会拍马赶回来,夸夸我们家的新科状元郎。”
“……”
搞了半天,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个话题涉及起来,就比较沉重了。岑杙心里还是有数的,她吞吞吐吐地,想解释又不太敢解释,“其实我……我想告诉你来着。但是我又怕。我的真实身份,其实,其实……”
虽然理智告诉她,她们后来拥有了二十多年时间,这个问题大概率早就解决了。但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提起来还是难免心怀忐忑。毕竟当初,是自己骗了她。
“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可以听听,我说的对不对。”
岑杙直勾勾盯着她,也有再次验证的意思。
“你的真名叫岑诤,后来化名岑杙,投身仕途。你的父亲是先帝朝的左都御史岑骘,因弹劾北疆被涂家陷害,怒触古钟而死。你的母亲,名唤卢素,曾经化名岑中玉,在江南行商,后来随着你的父亲殉情而死。
你是被你师父玄喑大师救出来的。当时,你的师哥穿了两件僧袍,其中一件脱给了你。你的母亲替你剃了发,然后,把你装成师哥的样子,由你师父带了出去。在你逃脱的前一晚,你母亲曾经给你梳了一整晚的头发,并且叮嘱你往后母亲不在的日子要记得:‘天难谌,命靡常,吾儿将往菩提下,母为绵风,日日牵袈裳’。那年,你只有七岁。”
她说得跟自己的经历丝毫不差,如果不是真实的共历过二十年的岁月,试问又怎么会了解的这么清楚呢。
“现在你相信我了吗?这可都是你后来亲口告诉我的。”
岑杙突然一把抱紧她,比之前所有时候都用力。
“那你告诉我,涂远山死了吗?我父母的仇报了吗?”
李靖梣手绕到后面,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地亲了亲她紧闭的双眼,“死了,而且是你亲自报的仇,为你父亲翻的案,你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勇敢。”
“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我绝不会骗你。”
她突然破涕而笑,感觉自己的人生真的值了。
女皇本来想说:“可惜,你的师父也已经圆寂了。”但看她笑得这般开心,不忍揭开伤疤让她伤心难过,便没有再说。
正是因为经过这么多波折,她才毫不犹豫地笃定,她如今的幸福,都是当年应得的。
岑杙实在笑累了,连嗓子都开始疼痛,不由咳嗽了几声。还好,闵尚食提前准备了羹汤,李靖梣端来给她润了润嗓子。果然,这一夜的消耗非常之大,她很快眼皮耷拉着,开始昏昏欲睡了。
李靖梣忍不住再次亲了亲她,温柔地说,“对了,还有一个惊喜,你知道嘛?你母亲叮嘱你的那句话,后来被南隅乐师谱成了一首很好听的曲子,现在民间好多人都会唱。”
“真哒?”这点,岑杙倒是没有想到。
“嗯,真的,我可以唱给你听。”
她说完,便循着记忆中的小调,轻轻地哼唱起来。声音醇和悠远,仿佛带着从时间尽头飘归的宁静。ωωω.χΙυΜЬ.Cǒm
岑杙听着听着,不觉间湿了眼眶。
“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心痛,我父母的仇不是都报了吗?”
“睡吧,你只是太累了。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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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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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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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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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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