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台上跳下来,立即蹲地靠墙,观察了院子四周,一口气摸索到外围墙根,跟围墙上守值的舟轻打了个招呼。后者便跳了下来,那么魁梧的大个,落地时接近无声。
“让你安排的人,都调开了吗?”岑杙压着嗓子问。
不知为何,舟轻两手攥着剑鞘,像搓苞米似的拧来拧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咋的了?”岑杙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驸马,我觉得此事太过冒险,万一被陛下知道了,您可就……麻烦大了。”
果然,他又反悔了,年轻人就是这点不好,干大事往往缺乏定性。
岑杙叹了口气,揽着他的脖子,让他跟着自己的手指,慢慢地看向夜空,“你看,那是什么?”
舟轻眨了眨眼,诚实地讲,今晚的夜空成分有点复杂,不仅有一坨一坨的黑云,还有一轮将近饱满的月亮,月亮周围还有两三颗星星,看起来惨惨淡淡的。舟轻一时不知道她具体指的哪个?
“什……什么?”
岑杙瞧他像只失了方向感的猫,对着天空瞄了又瞄,还是一脸的茫然。
她很泄气地跟他强调:“那是天!连天你都看不出来吗?”
“……”
舟轻大感意外,“天……只是天啊?”
这回轮到岑杙诧异了:“啊,不是天还是什么?我还指地吗?”
舟轻挠了挠头发,非常自责道:“是臣想复杂了。”
过了一会儿,“那……那驸马指天干什么?”
岑杙白痴似的嗔了他一眼,“我问你,天高不高?”
舟轻这回没带犹豫的,立即点了点头,“高。”
“我再问你,皇帝远不远?”
舟轻滞了一滞,口风就不太肯定了,“远……”
“就是说么,现在是天高皇帝远,不就是翻个墙出去玩一会儿,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
好像很有道理。
“可是……”
“别再可是了,”岑杙不待他说完,就揽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去白青山提亲了?人衣未小姑娘今年可是十五岁了,人好模样又水灵,多少同族小伙子都指望能娶到这样一位漂亮贤惠的妻子,但人家姑娘一心只系在你身上。你忍心让她老爹把她嫁给别人?
你说你要先建功立业,证明给人家看,但是等你证明完,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小姑娘家的青春最宝贵了。你就听我的,甭管同族异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什么不能变通的?只要有我的一番说媒,再加上你的诚意表现,那村长铁定愿意把闺女嫁给你。如果她不嫁给你,我今后名字倒着写。”
不得不说,这份因势利导,对舟轻这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在忠君和娶妻难两全的时候,他又搓苞米似的搓起了自己的宝剑来。
“……”
岑杙也怕打断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你……就好好考虑考虑,我……先出去了。”
岑杙展开壁虎功一步便跨上了墙头,看那二愣子还在“搓苞米”,她笑了笑,抬腿便跳去了墙外。
落地的动静比舟轻还小,神不知鬼不觉。
话说回来,当她贴着墙根走了没几步,胡同口忽然拐进一辆马车。天黑她也看不太清是谁家的,还以为是某个过路的江家人。谁知那辆车绕来绕去的,忽然就绕到了船飞雁院里的一个小角门,停下了。
岑杙猫在一棵松树后面,亲眼看到小角门里走出一个人影,跟着就上了那辆马车。从姿态动作和手里拿的食盒看,好像某个十分熟悉的人。
她不太确定,本想暗中跟着那辆马车,但是一声布谷鸟叫,提醒她戍卫们都已经回了原位。她如果再往前迈一步,八成会被发现。只好沿着原来的路线,和那马车背向而驰。
到了陶氏书斋对面的一家古董店,岑杙对了暗号,很快被小二迎了进去,对方又极快地关上门。
岑杙神情微妙地盯着眼前这布衣人,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他仿佛褪去了一层金玉其外的皮,和平常老百姓差不多了。
“见过庄主,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庄主,罪该万死。”
是江淳儒。他对着岑杙很虔诚地跪倒,一股扑面而来的违和感,让岑杙一度怀疑他是精分。
坦白讲,岑杙想过这位江郡守,会是归云钱庄的人,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针对孔九。不过,听他亲口唤出自己庄主的身份,她还是感觉非常意外的。
满以为他此刻一定还会想方设法灭她的口。所以收到他投诚的消息时,也曾再三犹豫,最后还是慨然赴约。
毕竟,对他信上的内容,岑杙真的很感兴趣。
“我收到陶副庄主的消息,听说,你想见我一面,我很意外。不知该叫你江郡守,还是叫你……”
江淳儒跪在地上,还是如之前那般稳重,有条不紊道:“罪人本名姜濡,姜水之姜,濡水之濡,原本只是归云钱庄一名粗使贱吏,本无缘科考。得蒙白庄主器重,为我改名换姓,助我考取功名。上任江阳郡守以来,为报大恩一直为白庄主所驱使,为归云钱庄效命。只不过,除了白庄主外,世上无人知晓罪人的真实身份。”
岑杙对他这真假难辨的说辞,不置可否,“看不出来啊,这么说,你一早便认出了我来?”
江淳儒并不抬头,“没有。属下并不知道驸马就是新任庄主,此事乃归云钱庄最高机密,只有副庄主们知晓。属下是在今晚联络陶副庄主的时候,才惊悉驸马便是新庄主。如果早知道,属下一定不会……”
“不会什么?”岑杙眼神锋利起来,冷笑道:“不会杀人灭口吗?”
江淳儒头又低了几分,“属下有罪,百死莫赎。”
岑杙又冷笑了几声,“可笑,看来这归云钱庄的庄主,竟然比国朝驸马还要值钱。宁愿让你冒着风险杀驸马,也不愿意得罪本庄主。江淳儒,你觉得我是三岁小孩吗?这么好糊弄?”
江淳儒语气很平静:“这是白庄主生前定的规矩,绝不能让归云钱庄的秘密泄露分毫。属下被逼得没办法,只能铤而走险,斩草除根。属下愿意以死赎罪,但是在这之前,还请庄主听我把话说完。”
岑杙皱了皱眉:“说吧。”
“是。属下说的事,是有关归云钱庄的命脉。庄主知道,归云钱庄有两大藏金点,南景阳、北济阴各一个,此为归云钱庄能长久立足于玉瑞的根基。”
他顿了一顿,“但其实,自前朝以来,北方多次遭遇天灾、民变,后又有北疆涂家叛乱,归云钱庄屡遭打压,损失惨重。为保钱庄根基,白庄主不得已又在江阳开辟了另一大金库,一方面用来转移北方金库的财产,一方面也是想为归云钱庄存一笔应急储备金。”
岑杙闻言挑了挑眉,“另一大金库,我怎么不知道?”
江淳儒:“非但庄主不知道,属下也是在白庄主过世前夕,从他口中无意间听到的。我想,这件事恐怕连夫人都未必知道。”
岑杙眉心一凛,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的蹊跷,“连夫人都不知道,这又怎么说?”
“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当时朝廷和北疆轮番打压钱庄,不少分庄庄主都存在变节和出卖钱庄的行径,为了最大限度地挽回损失,白庄主只能选择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据说只有白庄主和一位副庄主知晓,连陈二庄主、池三庄主他们都毫不知情。而夫人,已经很久不插手庄中事务了。”
“就算夫人再无为而治,那也不能将这么大的事情隐瞒吧?”岑杙不由生了怒意。
江淳儒叩首道:“庄主明鉴,白庄主一生正直,为钱庄鞠躬尽瘁,对夫人誓死效忠,怎么敢随意欺瞒夫人。他在临死前早已把江阳金库的具体位置、设置因由、财产数目,编辑成册,托孔九副庄主代为转交夫人和新任庄主。”
岑杙一惊,不知为什么,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你是说,孔九知道金库的位置?”
“不错。当时开辟江阳的金库,主要是为了转移北方金库的财产。而北地钱庄的经营,主要由孔九副庄主负责,白庄主转移金库,孔九副庄主不可能不知晓。”
他这话倒也说得入理。孔九掌握的北地两处钱庄,都处在关键位置,转移金库,必然绕不开他。
那这件事就很值得推敲了。
她没记错的话,白庄主已经过世快一年了,岑杙却从未收到过孔九汇报,金库的消息。
非但没有,连夫人在托付重任时,也未曾告知她江阳金库的消息,她如果知情的话,应该不至于将这么重要的信息遗漏。
她想起那晃着破烂裤腿的叫花子,他把自己引上山,难道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件事吗?
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要拖上将近一年的时间?
这当中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江淳儒继续说道:“当时,孔九副庄主和庄主上山的时候,属下并不知道庄主的身份,还以为孔九副庄主是打算把金库的秘密,泄露给外人,以谋求私利,因此便动了杀心。属下有眼无珠,罪该万死……”
他这番说辞,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会对孔九起杀心,继而又对自己起杀心。但是,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的江郡守,会是一个有眼无珠的人吗?
岑杙并没有任由他牵着鼻子走,诘问道:“慢着,你凭什么判定,孔九引我上山,就是想把金库秘密告知外人?”
江淳儒并不慌乱,依然从容有据地答道:“因为白庄主生前曾向臣透露,江阳金库就位于象椎山。孔九副帮主把国朝驸马引上山,臣当时不得不怀疑,他是怀有二心。”
“而且,白庄主曾跟臣透露过,当年夫人遴选上一任新庄主时,呼声最高的并不是白庄主,而是孔九副庄主。正当大家都以为孔九副庄主会成为新庄主的时候,夫人却突然宣布,新任庄主可能会由一位新人担任。只是当时那位新人家中遭逢变故,身陷囹圄,必须设法营救。
夫人为此花了很多心思,想好了万全的营救方案,但没有想到,在实施的当天,孔九副庄主安排的暗线出了差错,没能及时把信送到新庄主的手上。所以,最后的营救失败了。夫人也因此迁怒,冷落了孔副庄主。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打击,孔九副帮主从此一蹶不振,更是在一次办差途中,不甚从悬崖跌落摔断了腿,就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ωωω.χΙυΜЬ.Cǒm
“如今,恰逢夫人再次遴选新庄主,孔九副庄主的业绩又是在所有庄主中最高的,甚至比白庄主生前还要高,但是夫人仍然没有把归云钱庄交给他,不知道孔副庄主,是不是因此心灰意冷,想要实施报复,属下不得不防……”
他后面的话,岑杙已经有些听不大清了,她的耳朵像塞了团棉花似的嗡鸣起来,手也微微地颤抖。打断他道:“你说,上一任新庄主,夫人原本选的是谁?”
“是一位新人,好像叫岑中玉,据说当时在江南很有名望,被称之为不世出的商界奇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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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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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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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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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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